情倾（性转）

　　　　鼓澜书斋内。

　　不悔手拿范遥的密报一会儿惊骇忧愁，一会儿笑容轻松，看得东遥怀疑他吃错了药。

　　“是赵敏被平南王弹劾了，还是王保保又一名得力助手投降变节？”他问。

　　不悔咧嘴一笑，这种由内心发出的笑容东遥好久没有见到过了，他说：“无忌又使用圣火力了，我要去把她救出来。”

　　东遥面露短暂疑惑，随即反问：“这是个好消息？”

　　“当然是好消息，这说明我不在她身边时她也会走火入魔，我的离开毫无意义。”胡兼明判定只有不悔能引发无忌的圣火力，声称只要不悔离开无忌，无忌就会心力怯弱，丧失武艺，从而不再因使用圣火力而回忆起光明顶上的事。这匪夷所思的两项诊断他竟然相信了，真是太蠢了，不悔暗骂自己。

　　东遥用另一个视角看待这件事：“这说明她爱上了别人！你傻啊，被绿了还开心！”后面这句他没敢说出口，但前面那句足以切断男子欣喜的思索。

　　“圣火力是触动内心深深处才会驱动的力量，她运用了圣火力，说明有别人触动了她的内心，你还高兴呢。”东遥补充道，幽默睿智的脸上盈满不爽，被压迫的人爱上敌军残暴的领袖，这对从小长在古墓派的男子来说可不是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这是荒唐堕落，违背天理，在他三观接受范围之外。

　　不悔的思绪集中在无忌使用圣火力的后果上——使用次数越多，她恢复记忆的速度就会越快。无论是谁触动了她的内心，这对隐瞒那件事来说都不是个好兆头。

　　“我要去找她，让袁让等人赶紧准备出发吧。”袁让是古墓派的人，会为不悔召集一队精英，帮助不悔闯入赵敏府邸，救出无忌。

　　东遥却翻个白眼：“袁让等人要守着你的老祖宗，没功夫陪你英雄救美！”就让教主做她的王妃梦去吧，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他暗道。

　　“李德贞呢？”

　　“他要看着黛绮丝。”

　　不悔冷哼一声：“王桂要看着韩姬对吧？”

　　东遥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滚圆：“是，他们都有祖宗要伺候！”问完韩姬、黛绮丝的话不杀反而当贵宾伺候，东遥早就想大吼大叫以发泄心中急躁不耐。

　　“那我带小孟去。”不悔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看着他走的人心里有点沉不住气了，心道就你那点武功，别说到赵敏府上捞人，怕是连阿二的衣袖都碰不上。

　　须臾，不悔又从门外走了回来，解开外衫放在衣架上。

　　东遥心中窃喜，得意地问：“怎么，发现缺了我还是不行？”

　　“我改变主意了，让紫云传去无忌受伤的消息给波斯明教，韩昭会去救她的。”不悔回答。

　　东遥不解，不悔竟要把彰显英雄豪情的机会让给韩昭？但他还是照做了。

　　赵敏在御医的救治下病情趋于平稳，这晚，在赵敏的极力要求下，无忌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第二日早晨，她神清气爽地起床，感到精神饱满，吃过早饭后，她向赵敏的房间走去。

　　花廊无人处，危险悄无声息地降临，一名黑衣人在她后颈一击，她眼前随之一黑。

　　再次睁开眼，已到了一间光线灰暗的小黑屋，无忌惊恐地发现自己被捆缚在一张木床上，四肢展开，手腕和脚踝都被绳子牢牢捆绑。

　　是谁这样大胆，敢在赵敏的地盘对她动手？

　　少女嘴巴微张，两眼四顾。

　　不远处，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端坐在椅子上，穿一件深蓝色蒙古常服，明亮、锐利的黑眼仁占比过大，像野兽的眼睛，只和他对视一眼，一种让人全身虚软又想尖叫的恐惧就油然而生。与他相比，他身后两名人高马大而又神态倨傲的蒙古武士都显得亲切可人了。

　　“张教主，玩弄我弟弟的感情你很得意？”主子开口，声音冷酷，气势摄人。

　　赵敏的哥哥是……王保保？

　　无忌倒抽一口凉气，王保保是元庭中流砥柱，遑论她刺伤了赵敏，就凭她是明教教主这一点就足以让她身首异处了。

　　“我和敏敏是有点误会，但现下误会已然解开，我视敏敏为唯一良人，今后绝不会怠慢他。请齐王殿下明察！”无忌眼睛睁得圆圆的，充满了恐惧。

　　王保保嗤笑一声，眼露凶光，站起身来，走近捆绑她的木床，又慢慢露出晦暗笑容：“韩姬在哪里？”

　　他是为了韩姬绑架她的？无忌感到悲观，如果王保保是因为赵敏对她动粗，她还能依靠赵敏的宠爱侥幸活命，如果不是，他恐怕不会对她心存任何一丝怜惜。

　　“我不知道！”无忌痛苦地大喊。

　　空气笼罩在绝望之中，无忌能预见自己被折磨的惨状——浑身是血，没一寸肌肤是好的，伤口又红又大，像被隔开的烤肠。

　　王保保用眼睛逼视她，无忌打起了寒颤，“杨不悔劫持了韩姬，你是一教之主，怎会不知？”

　　可怕的预感缠绕着喉咙，无忌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我一颗心全在赵敏身上，哪里注意过底下人干的勾当。”

　　王保保眼中噙着不屑，从身旁的武士手上接过了匕首，手指划过她细瘦的藕臂：“你拿这把匕首刺伤了赵敏，我要让你也尝尝被刺的滋味。”

　　少女的脸被这句话吓得没有了血色，嗫嚅道：“不、不……那是意外，我不是故意要刺他的……”

　　匕首的尖头抵住了她的左手腕脉博处，沁冷的匕锋微微刺入肌肤，有一丝鲜血渗出。

　　“江淮兵部情况，你们知道多少？”锋尖往手腕抵进毫厘，疼痛越来约尖锐。

　　恐惧像座泰山压在她身上，无忌全身发抖，却又动弹不得，流着眼泪，她央求：“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

　　王保保阴阴一笑，手上加重了力道。

　　尖头穿过绷带刺进了血肉中。

　　啊——

　　痛苦的尖叫划破了长空。

　　匕首还在继续刺入。

　　剧痛直冲脑际,从手腕到脚趾，炸裂感压榨血肉，好像天地间全部的痛苦都进入了她的身体。

　　山崩地裂、宇宙毁灭的痛苦比得上此刻吗？

　　“说，江淮兵部，你们知晓多少？”王保保脸上毫无悲怜,诡谲暴虐的笑容在阴暗的光线下招摇。

　　“我不知道……”她据实回答，泪珠滚滚。

　　匕首又往她手腕刺深了一寸，她感觉手筋被刺断了。

　　“啊——”

　　凄厉的尖叫在房间里回荡，绝望、疼痛、恐惧从她身体迸发，濒死的感觉原来是狂野而清晰的。

　　她要死在这里了吗？她会被王保保折磨气绝、暴尸荒野？

　　“张教主灵慧通透，可不要不识时务。”王保保冷冷道，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鲜血淋漓。

　　惨痛刻骨，无忌大脑已经痛得麻木，闭上眼，意识蓦地陷入一片刺眼的光——王保保、武士突然消失了，只有一张世无其匹的脸在她眼前晃动。

　　百花盛开的背景中，男人的身后是一片白光。

　　“真丢人，又在哭鼻子了。”不悔说，温柔的眼睛直视着她，仿佛因她扭曲的五官而忍住了笑容。

　　她摔倒在花丛中，屁股正疼得起火，他却站着说话不腰疼。

　　无忌嘟起嘴，扭开了面对他的脸，他的声音依然飘飘渺渺地晃在耳边。“求饶也太掉价了，如果生命和尊严不能同时拥有，明教教主当然要舍生取义。”

　　他站在她身边，大大的影子投在她脸上，那样令人安心。

　　“要怎么做？”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他听到了她的心声，回答她说：“痛疼只是你的想象，能伤害你的，只有你自己。”

　　真的吗？

　　他蹲下身来，浅笑道：“摧毁的本能比实力更重要，而你，拥有这样的本能。”

　　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又好像无处不在。

　　“不行了，太疼了，我什么都做不了。”钻心的痛苦使她紧闭双眼，嘴咬成一条线。

　　“深呼吸，以攻为守，把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唯有如此你才能从疼痛的轮回中解救出来。”不悔继续教导，一双浅棕的眸在背光的阴影中灼灼闪光。

　　但是连呼吸都疼，她只能痛苦地摇摇头。

　　不可思议地，他从花园的背景中走了出来，站在她身边指挥她：“呼吸，感受空气。身体会自愈所有的痛。”

　　无忌集中精神，按照不悔所说的吐纳，燥热的空气被深深吸入后与恐惧中和，她把自己交付给无畏，平静又原始的愤怒如竹笋破土，一个声音告诉她，没必要痛哭流涕，她应该唾弃这个对异族来说居功至伟的男子。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犀利的视线像箭射在王保保脸上。

　　“你知道韩姬为什么离开你吗？因为起义军还没打来，你就已经在被窝里哭鼻子了！”她冷冷一笑，眼中掠过鄙夷。

　　王保保不禁一惊，娇花弱柳的女子突然有了一份远超她体量的坚毅，浑身散发出一股铮铮之气，而她所说的话，让他对明教更加怨恨了，就是她手下的杨不悔，不仅掳走了他的爱妾，还逼迫他的爱妾出卖他，吐露情报，让他在战场上数度出击未果。

　　“哼，你的嘴能比匕首硬吗？”王保保复又换上了凶狠的神情，轻蔑的笑容浮上嘴角，陡升的兴趣像是无聊的猎人终于发现了传说中的九尾狐。

　　匕首继续往下，触及骨髓。

　　尖叫的喉咙已经嘶哑，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深呼吸。

　　长长的吸入后，她似乎能闻到不悔身上的松子香气。

　　一瞬间，平静归回，感觉之门关闭。

　　想要争吵和打架的欲念在空气中脉动，无忌眼睛中满是以牙还牙的决心：“你知道你的结局吗？被起义军打得落花流水，逃回草原，在某个破败不堪的藏身小屋，你满腹遗憾、凄惶孤独地死去。”此刻，她对英明神武的王保保没有一丝的恐惧，仇恨的火焰燃烧了她的全身，潜藏在她身体中的勇气让她震惊和兴奋。

　　王保保显出怒容，粗糙的皮肤可怕地抽动起来，几乎是生硬地回嘴。“是吗？可惜你看不到我的结局了。”

　　匕首又往她手腕狠狠刺去，手腕有一种被穿透的感觉。

　　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眉眼凸出，双目充血，但接着她咬紧了牙根，娇弱的身体爆发出万丈男子气概，“你可以杀我一个，但你杀得了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吗？”

　　怒气在王保保心中越来越甚，他决定不再跟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周旋，他提起了插入她手腕的匕首，转而放置在她的胸口，看她的目光凶悍凌厉：“有什么遗言要转达？张教主。”

　　她闭上眼，依稀看到蝴蝶谷中成群的蝴蝶如落英飘荡，美不胜收……

　　察觉到什么，王保保下刺的手臂一顿。紧接着，一个黑影破窗而入，摔在地上的蒙古兵已是一具尸体。

　　猝不及防，王保保和两名武士大惊失色。

　　门被一个高大的身形一脚踢开，无忌如获救星。

　　她以为来者会是不悔，却不想来的是晓昭，身后还跟着几名金发碧眼、身形彪悍的男女。

　　两拨人打斗起来，波斯人身穿宽大长袍，身手却极干练，招式诡异，出手狠辣，王保保的武士被打得四逃，他自己也摔倒在地。

　　“晓昭，晓昭……”她呼唤。

　　“教主。”晓昭快步来到她身边，回应她的声音轻软温和，为她解开捆绑的动作却干脆麻利。

　　四肢的肌肉因解放而松弛下来，他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她如沐春风，手腿逐渐恢复了力气。

　　波斯明教本领高强，王保保身边的两名武士很快被杀死，王保保见势也从窗户逃走。

　　踏出小黑屋，走廊上涌来了更多的蒙古武士。

　　“流云、妙风，你们断后，辉月和我带无忌回园子。”晓昭下令，同时给无忌的伤口撒上止血药，手腕做了简易包扎。

　　无忌没多说话，跟着晓昭撒腿就跑。

　　他们骑马逃出府邸侧门时，无忌回望了一眼。流云、妙风武艺高超，但赶来的蒙古武士如暴涨的洪水，人数的差距使波斯明教一方处于下风。

　　逃离的过程中，无忌等人的马匹被追兵的箭雨射伤，晓昭只好带着她从树林中穿行而过。

　　蒙古兵开展了地毯式搜查，晓昭和张无忌躲进了一个空心树的树干中。树干粗大，但也只容得下他们两人。他们相拥站立，身体贴着身体，无忌听到了晓昭的心跳。

　　他有力的心跳因刚才疾步奔走而加速，眼睛向外警惕地观察，雪白纤细的颈脖在夕阳下如雕塑般美好。

　　确定没有被蒙古兵发现后，晓昭垂下头，遭逢张无忌的注视，后者美眸氤氲发红，有着无限的柔情。

　　晓昭一时沉迷在她的眸中，没由来地说：“你还记得吗？”他的声音如轻风拂面，“在光明顶的密道中，我们也是这样抱在一起。”

　　她感到他的心跳乱了，看着他的柔眸，心里生出一种依赖，她懂得他的脆弱、坚持和忍让，他也会回馈她不可限量的爱恋。她如花蝴蝶周游在赵敏、周子若、殷离身边时，晓昭会安于被忽视；而当她需要他时，他不离不弃，第一时间出现。

　　“记……记得”她回答，为了他眼中的清艳流光，也为了尽快结束交谈——现在可不是解释她魂穿经历的时机。

　　“你当时答应嫁给我，还记得吗？”他看着她，问得很认真。

　　少女的心被搅得到凌乱，一如在她奔逃中手腕散开的纱布。

　　没有记忆，也没有真挚的激情，她不想骗他，慌忙转移话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晓昭的心一沉，唇畔有抹苦涩的笑。“去波斯明教在京城郊区的落脚点。”

　　蒙古人走远了，他们继续赶路。

　　无忌纷乱的意识集中在自己阵阵发疼的手腕上。

　　胡乱缠了一下伤口，她看着自己被包裹的手腕，想起刚才被王保保审问的情景，后怕得双腿瑟瑟发抖。

　　刚才在小黑屋，有一束光，照耀她的心底深处，淬炼净化了她的软弱，是与不悔相处的过往帮她度过了的无处可逃的艰难。

　　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她感谢原主的记忆拯救了她。

　　山路崎岖，苍翠欲滴。

　　“要不要我背你？”走在前面的晓昭突然回过头来问。

　　“不用了。”

　　无忌甩了甩头，把关于杨不悔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夕阳西下时，他们到达了了一处园子。

　　园内绿意盎然，两边的藤架爬满了葡萄的青蔓，怯生生的、不足指甲大的葡萄串有着朦胧的、翠绿的光芒。

　　这真是个安全又宜人的园子。

　　只是好像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人都去哪儿了？”直觉到事态有异，晓昭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但他脸上的笑容仍充满了能保护她的自信。

　　大门打开的时候，不可置信的表情僵凝在西式美感的俊脸上，无忌也是一愕。

　　地板上，二十几具尸体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流淌如河的血和整理刀剑的明教武士表明这场杀戮刚刚结束。

　　背对他们、望向窗外的不悔转过身来，她感到春阳明亮的光又照了过来，光明得让她有了拥有万里云彩的错觉。

　　这光亮却让晓昭脚底发寒，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血腥味直抵胃部，使他几欲呕吐。

　　连杨不悔在内，不过十人，怎么会把二十几人全杀了？

　　晓昭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心里大感惊讶，而实事又明摆在眼前——留守在园子里的都是波斯明教的菁英，竟在一个上午被杨不悔一锅端了。

　　无忌的脸微微泛红，从看见她开始，杨不悔的目光就一直牢牢地抓着她，炯炯炙热的眼神好像能看见她的心怦怦乱跳。

　　一旁的东遥喊了一声“张教主”，脸上有不属于他的血迹和成功的得意。身穿白衣的十几名古墓派武士迅速将尸体移到了另一间屋子去，但空气中依然有浓烈的血腥味浸润。

　　“你……你竟敢杀害总教使者？是想造反吗？”晓昭强按捺住心中的惊惧，颤声道。

　　“这些波斯人跟汝阳王的西塔和勾结在一起，妄图窃取起义军情报，是明教不折不扣的罪人。”不悔的声音像小溪从鹅卵石的河床上流淌而过，清澈爽朗。

　　无忌喉咙发干，内心亦波澜起伏，不悔已开了杀戒，可以预见晓昭的处境十分凶险。

　　和无忌对视了几秒后，不悔踩着轻松的脚步走过来，直到他看见包裹无忌手腕伤口的纱布已浸出鲜血的颜色。

　　“无忌，你受伤了？”

　　这句话的语气不算温柔，但灌入无忌的耳中顿时让她有一种想要大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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