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作者:黄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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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久于其道立不易方


      “你醒了?”江临朔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嗯,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虽然记不清所有细节了,但有些很重要的瞬间一直在我脑海里浮现,我打算明天回家一趟,你要一起吗?”岳观晴问道。
      “什么?你现在不在家吗?”江临朔惊讶道。
      “哦,不是这个家,是我爸妈家。”岳观晴纠正道。
      “呀,这么快就带我见父母了呐?”江临朔开玩笑道。
      “你想得美,他们去海南度假了。啧啧啧,你那么着急想进门了吗?”岳观晴显然不会随便示弱。
      第二天一早,岳观晴穿上一身宽松的卫衣卫裤,搭配着白色板鞋,开着自己月光银色的宝马X3,到江临朔的小区门口接上她,一路向西南驶去。
      “你这车技,一点不比老胡差啊。”这么久以来,江临朔还是第一次坐岳观晴开的车,他们外出期间,全靠徐子善时不时帮她动动车子,不然可能早就启动不了了。
      岳观晴笑道:“哈哈,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碰碰车还有赛车游戏玩多了,我学车和开车都完全没有紧张过,很快就上手了。你呢?有驾照吗?”
      “我前两年也考了证,不过没有车子,所以很少开。”江临朔说着,左右摆了摆脖子,转了转肩膀,放松了一下。
      “那你要不要来开开?下个服务区换你。”岳观晴边提议着,边打开了播放器,开车的时候,她最喜欢听听乡村音乐。
      江临朔赶紧拒绝道:“呀,不了不了,我的技术没你那么娴熟,万一擦碰了你的小宝马,我可赔不起呢。”
      这几个月来,她们一直在北方奔波,感受了与南方截然不同的秋冬和初春,而此时沿途的南国风光,给人一种舒畅且愉悦的感觉。道路两旁是绿油油的水稻田,田边围着及人高的金黄色的芦苇丛,不时能看见几只黄牛在田间吃草,陪伴着农民为驱赶小鸟而做的稻草人。小鱼塘边上大榕树下的黑瓦房,小院子门前自由踱步的肥母鸡,院子后墙外墨绿的芭蕉林,菜田里边割菜边聊天的阿婆,几株正在盛放的红花羊蹄甲,在潆潆春雨的笼罩下,显得充满了农家韵味和诗情画意。远处的丘陵,也都是生机盎然的绿色,太阳出来后,天边挂起了一道彩虹。
      音响里传来了Keith Urban的《Long Hot Summer》,虽然时节不太相符,但岳观晴还是忍不住跟着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江临朔在一旁边听边笑,一曲听罢,她把头转向一边,呆滞地望着窗外。
      车子开了将近七个小时后,终于来到了岳观晴长大的小城市,说它小,其实小的时候,她觉得这里可大了,只是现在人长高了,步子迈得大了,交通工具更新迭代了,距离好像都变短了。
      雨已经停了,天还有点阴,路旁的小叶榕树和大菠萝树上挂满了雨珠,时不时会掉下一串来,或是被风吹落,或是被嬉戏的麻雀撞落的,也不知道它们在雀跃什么,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好像故意想再制造一场小雨,落在行人的头上、肩上,因此有些讲究的姑娘依旧撑着或红、或绿、或透明的伞。
      岳观晴在一所小学前面停下了车,恰逢周末,那里没有学生上课,学校仍然开了一个小门,让附近的居民可以进来操场跑跑步,打打球,锻炼一下身体,不过这场小雨,定已经断了许多人出门的心,校园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所以,你是打算从小学开始把你自己介绍给我吗?”江临朔笑问道,跟着岳观晴一脚迈进学校内,好像进入到了一片只属于她们俩的、私密的记忆空间。
      “嗯,差不多吧。你记得自己的三观大概是什么时候定性的吗?”岳观晴反问道。
      对方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个带有哲学思考的问题,江临朔正不知要怎么回答,可岳观晴好像并没有想知道她的答案的样子,而是自问自答地继续说道:“我想我应该就是小学的时候形成的,那时候我们开始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接受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思想,恰好那时又是香港影视业和乐坛最辉煌的时期,涌现出了好多经典的影音作品。很庆幸在那个时代拜读了金庸的武侠小说,也感谢香港的电视台将它们搬上了荧屏,我那时就想着,即便不能成为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大侠,至少也要做个正直、勇敢、有侠情、讲义气的人!现在,应该很少人会有这种情怀了吧?”
      江临朔很认真地听完后说道:“是,所以现在的电视也拍不出那种感觉了,演员浮躁、制片方势利,没有人能真正沉淀下来、入戏在那种侠义情节里并将它表达出来,满屏幕只剩下小鲜肉的颜值和蹩脚的演技……所以观众也再难从中感受并学习到什么。”
      “就是啊!一部好的电影,往往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光阴去专研,一个故事梗概可能很快就可以完成,但是与之匹配的场景布置、服饰、音乐,还有能令每个角色更鲜活的台词、动作、神态的设计,就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去一一琢磨了。”岳观晴沉浸地说道。
      “我还是非常羡慕你的,从小就非常笃定自己相信什么,并且一直持之以恒。”说完,江临朔低下头沉默了半晌。
      “你在……想什么?”岳观晴小心翼翼问道,怕惊扰到了她。
      “我只是想起了我小学的时候,我们大多数时候想的是为什么我们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怎么样才能与别人一样。老师总说,社会是平等的,只要我们好好学习,长大后有能力养活自己了,我们的生活跟所有人都是一样。可有些东西,缺少了就是缺少了,也许很多人的生活从外表看起来是一样的,但他们的内心呢?这些问题吧,我感觉是没有人能想通的,像我,只是把它们折叠起来,放在了记忆最深处,不再去触碰,学会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那些不但没想通、还一直困在问题里面的人,要么是自甘堕落,要么就是浑浑噩噩了。”江临朔说完后深呼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的心里觉得不那么沉重。
      岳观晴知道此时再多的言语都是多余,所以她只是紧紧地搂了一下江临朔的肩膀,然后挽住她的胳膊,静静地在校园里慢步走着,时不时会踩到一些浅浅的小水坑,发出叭吱叭吱的响声,要是在小时候,她和别的小朋友们早就穿上小雨鞋故意来踩着玩了。
      在穿过了一个工字型的教学楼、一排水泥地板的篮球场和一个铺着人造草皮的足球场后,她们来到一个小山坡前。
      “就是这里了,我小时候捡到流星的地方。”岳观晴说道。
      “哦?”江临朔一脸疑问地看着她,这一路来,岳观晴还没来得及跟她细说所梦见的事情,因此她并不明白岳观晴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在前晚那个奇怪的梦里,我梦到‘自己’在山坡上捡到一块小陨石后,接下来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我’可以在半空中飞翔,‘我’看到了很多奇怪的动物,‘我’翻越了一座还在喷发的火山,‘我’又游过了一条没有浮力的大河,‘我’还爬上了一棵没有分枝的大树,哦,不对,那应该叫一棵大草,在‘我’把那颗陨石和其他八颗小石头放进一个台面之后,再次出现了很多幻象。天空出现漏洞,地面炎热得让人无法居住,动植物大面积死亡,‘我’和另外一男一女躲在地窖里忙活了好久捣腾出一个类似火箭的飞行器和一堆矿石,最后,另外那个女生好像为了救‘我’而在爆炸中牺牲了,然后我就哭醒了。不过里面的人和物的名称,我全都记不太清了……”岳观晴尽可能详尽地回忆及描述道。
      “真的假的?这个梦也太神奇了吧。”江临朔非常吃惊地说道,心里则是更加震惊地在默想:她怎么会还记得那些内容啊,难不成又出什么纰漏了吗?不过还好,她记得的只有这些,没有梦以外的事情。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地方,最不可思议的是,那颗陨石,我在现实中真的捡到过!就在这个小山坡上!”岳观晴见到江临朔的瞳孔好像一下子放大了两倍,自己缓了缓神,继续说道:“应该是五年级那年的家长会,家长和老师们都在教学楼里开会,那些跟着家长一起过来的孩子们就在教学楼前面的操场上玩,突然一个男孩大喊‘有流星!’,然后大家都看着那颗流星往小山坡方向坠去,于是就纷纷往那边跑过去找流星,我也跟着去了。没过一会,我在黑暗中看到坡上有一点亮光,过去挖出来一看,是一颗黑褐色的陨石,就跟我在梦里捡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江临朔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的记忆力也太好了吧,还能记得清梦里一块石头的样子?陨石不都是黑乎乎的么?你确定它们是同一块吗?”
      “嗯,原本醒来之后,我是忘得一干二净的,但是当我摸到自招摇山开始陆续捡到的六颗小石头后,这些画面就开始在我脑中不断地浮现。看来那不只是一个梦那么简单啊……”岳观晴感叹道。
      “啊……难道是天意……”江临朔内心嘀咕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那你捡的那块陨石还在吗?”
      “嗯,在我家里呢,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拿它的。走吧,小媳妇,咱们回家去。”岳观晴笑吟吟地说道。
      江临朔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但还是乖乖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小城镇的建筑相比深圳那样的大都市来说,低矮了许多,虽然也有一些新开发的高层建筑、高档小区,但更多的还是些七八层高的步梯房,墙体不外乎灰、白、黄三种色调,90年代初流行的茶色玻璃推拉铝合窗,现在还保留着。
      每个一楼房间的户外都带有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小院子,有的人在院子里养花种菜,有的人则是把院子改造成了私人小商铺,如裁缝店、水果店、杂货店、音像店等等。榕树下是围在一起下象棋的老人,小巷里是打闹嬉戏的孩童,依旧有人蹬车三轮车走街串巷、用漏声的大喇叭反复播放着:“回收旧家电,空凋、冰箱、电脑、电视机、洗衣机……”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每家每户都传出剁肉切菜、铁锅翻炒的声响和不一样的饭菜香味。
      音像店老板应该不是同一个人了,因为那里飘出来的再不是邓丽君的歌声,而是BEYOND,大概是子承父业了吧。人的喜好和品味,好像都是在15到25岁之间就定型了,在那个情窦初开、敏感又纯真的年岁,喜欢过的歌、喜欢过的人,仿佛都喜欢进了骨髓里,无论怎么长大也不会变,每每听到或想起,都跟回到了当年一样,再往后的日子,多多少少都带有那十年的影子。
      岳观晴很想往杂货铺里看一眼,看看那些童年的味道还在不在:跳跳糖、大大卷、麦丽素、小浣熊干脆面、咪咪虾条、棒棒冰、火炬冰激凌……还有那琳琅满目的贺卡。记得小时候喜欢过圣诞节,就是因为在那天小伙伴们会互换圣诞卡,每收到一张她都会放进铁盒子里珍藏着,即便它们已经发黄了、圆珠笔印也淡了,但真情实意的味道还在。但是此刻,她还开着车呢,为了乘客与行人的安全,她只得作罢。
      当两人从岳观晴家的小区停车场走出来后,突然看见一辆车子比较快速地往她们的方向驶来,车主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正在打电话,眼睛似乎也没有看向前方,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刚从她们身边经过,埋头踩着他带扶手的滑板车左摇右晃地就往车头方向冲去,根本没注意到前面的危险。
      她们俩扔下手中的提包,急忙冲上前去把孩子连人带车往小路边上拽,可算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小轿车。岳观晴一不小心绊到了身后的路沿石阶,身体失去平衡往后倒去,江临朔一把扶住她,自己的右手肘却擦到了后方的围墙上。那围墙是由蘑菇石所砌,凹凸不平的坚硬墙面,不仅刮破了江临朔的毛线衫,把她的手肘也磨出了一大块伤口。
      那男孩并不晓得自己刚刚死里逃生,使劲挣脱了岳观晴的手,直愣愣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两人一眼,只觉陌生,把胳膊又往后收了一些,有点想哭的样子,但咬了咬嘴皮、憋住了,扭过头去寻找他的妈妈。
      孩子的母亲惊慌失措地从远方跑过来,边跑边冲着车子屁股大骂,那车子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径直往地下库开去。那少妇心急火燎地确认孩子并没有受伤、感激地谢过二位姑娘之后,便领着孩子回家去了。
      岳观晴则是赶忙把江临朔带回家中,替她处理伤口。在洗净血污,看到伤口的那一刹那,岳观晴全身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江临朔的脸,那个殷红的三角锥形的伤口,她在梦里也曾看到过……
      江临朔原本是盯着岳观晴的凳子腿以转移酒精刺激伤口时所带来疼痛的注意力的,感觉到岳观晴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止了,她也抬起头来看着岳观晴问道:“你怎么了?干嘛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看?”
      “呃,我就是想问问你疼不疼……这口子挺大的。”岳观晴强忍着内心的震颤,以及莫名而生的一丝苦涩,瞎编了一个理由说道。
      江临朔一边笑着说还好,一边伸头去看了一眼那个伤口,忽然之间,岳观晴感觉到她的呼吸也起了变化,难道她也在梦里见过那伤疤吗?
      可是不一会江临朔却开口说道:“没想到,轻轻擦了一下,伤口那么大啊……”
      岳观晴眉头一松,心道:这么说的话,似乎她并不认得那个特殊的伤痕……看来是我想多了。
      晚上,岳观晴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这个伤疤说明她和江临朔的关系绝非一般,而在梦里,那个同样拥有这个疤痕的女孩最终为了梦里的“她”牺牲了,这是不是暗示着江临朔在未来某一天很有可能会为了她而遭遇不好的结果……
      岳观晴是一直相信灵魂的存在的,她认为灵魂是记忆的载体,以某种生物电的形式存在,不会随着身体的物质构成分解而消散,而是能不断累积,就像一段编码好的信息,可以在不同机器上持续地传递并增添内容,不会因为机器的报废而消失。
      难怪,她一见到江临朔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两人之间总是那么契合。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言语沟通,往往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山海经》还要继续探寻吗?那些怪诞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怎么样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就在她思前想后的时候,她不知道隔壁房中的江临朔,此时也是辗转反侧……
      岳观晴披起睡袍走到窗边,望向深空,小的时候,一抬头是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的,爷爷也早就教会了她如何辨认北斗七星、寻找方向。然而千禧年过后,星星就越来越少了,到如今只剩下满天的带着噪点的红光,因为修了新的跨海大桥,旧码头的渡轮也停摆了,再没有声声汽笛伴人入眠,这恐怕也是她很少再回这个小城市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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