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春雪

　　春雪听了雷云的解释，虽然心中还是有些芥蒂，却到底，没有再对钟离王说一些大逆不道不肯相认的话。

　　可自从春雪再次醒来的这些天以来，除了诀禾，钟离王、雷云和婧灵外，她便谁也见不到任何人，即使是雷云，也只是在醒来的那一日见了一面而已；她的身体虽一日好过一日，心里的郁结却始终难以散去。

　　她不知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甚至不知道这个近在眼前的仲孙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表面的平静下彷佛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不断的扩大。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问也问不出来，索性便做起了随遇而安的生活。

　　那个人，就好像忽然就消失了，好像，他从来未曾出现过一般。好几次，春雪呆望着手中的古铜发簪，不断的问自己，是不是，那些温情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看着镜中的容颜，那上面，也曾经有过他的印记，可是……她叹息一声，终究是不愿再妄想了。
　　这日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钟离王和诀禾两人相约在院中下棋，定要春雪做评判，春雪便坐在一边观战，甚是无聊。

　　“哎呀呀，王爷，你的技术越来越不行了，你看看，你又输了。”诀禾笑呵呵的说着。

　　钟离王的脸暗了暗，盯着棋盘，冲着诀禾摆了摆手，却是不发一言。

　　“你自己慢慢看吧。小雪儿，”诀禾看了一眼春雪依旧笑眯眯的说着，“你和我去药房拿药。”
　　“好。”春雪点头应允。起身跟着诀禾向外走去。

　　钟离王盯着眼前的棋盘，心中无端的落寞。这盘败局竟如他的人生一般，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么？紫阳，是不是父王再也没有改正的机会了？为什么雪钰不肯认我呢？我的时间不多了啊！紫阳！紫阳！

　　话说春雪和诀禾去了药房，诀禾方一改往常的不羁，严肃的对春雪说道：“小雪儿，这几日我思量着你应该明白钟离王的苦心了，他年纪一大把，身体又不好，与你可是耗不起时间。你一日不肯认他，他便神伤一日。纵然，当初是他一手铸成了你母亲的灾难，可是逝者亡佚，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你怎么忍心他一个老头日日伤心，临终了，忍受着有亲却不能相认的苦呢？说到底，他才是你这世上最后的，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春雪低着头不说话，眼角却有明显的泪光闪过。

　　“去吧，”诀禾说罢拍了拍春雪的手，鼓励道“他定然还在等你。”

　　春雪点头，转身回去。她走回院中，望着红枫树下形神落寞孤单而立的老人，心终究还是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涟漪。

　　说到底，他才是你这世上最后的，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也许吧！

　　“雪钰？”钟离王望着重又回来的春雪，眼里满是激动，惊喜的叫道。

　　“你还是叫我春雪吧。”春雪想了想，低声说道。

　　“呃？好，好。”钟离王喃喃道，停了一下又说道：“乖孙女，你陪我这老头子走走吧。”说罢无限期待的望着春雪。他终究，还是绕过春雪的名字不叫。

　　“好。”春雪点头。

　　这一次，终于是真正的祖孙在园中漫步了。

　　钟离王心中有些小小的感触，走了好一会方才说道：“雪钰。哦，”钟离王看了一眼春雪连忙改口，却还是避开春雪的名字，只叫道：“孙女，我们过几日启程去钟离，你看可好？”

　　“我，”春雪想说不去的，可接触到钟离王满眼的期望，到底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钟离王脸上露出了笑容，情难自禁的说道：“好，好，呵呵，呵呵。”

　　“您知道仲孙王府发生什么事了么？”春雪问道。

　　“这个么不甚清楚，”钟离王皱着眉头想了会说道，而后又好似想到什么一样说：“对了，春雪喜欢什么，我让若辰提早给你置办好。衣服、绫罗绸缎、胭脂什么的，你喜欢什么只管说？”

　　春雪看着钟离王神情闪烁，便说道，“我不要那些，如果，您如实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将我爹娘的恩怨也一并告诉我，我不但同您去离良，并且，会尊您为爷爷，替我爹娘尽孝。”

　　“真的么？”钟离王心一动，果然开开心心的说道：“好啊，好啊！”他说罢这些，方才想到了卫临风走交代的不能说。

　　可为时已晚，春雪眨巴着大眼望着他的神情，唉！钟离王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说了：“其实也没什么，仲孙小郡王图谋不轨被发现，帝上要将他押到齐都问罪，老郡王心中感怀便以死谢罪，王妃追随郡王而去。帝上感念仲孙老辈的衷心，仍封仲孙郡主为郡主，且在大齐广纳青年才俊为仲孙郡主选婿。现今这仲孙已经归了六皇子殿下管辖了。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并不是仲孙王府，而是六殿下的行馆。”

　　春雪想了会儿，心中已然明了，遂淡淡的说道：“可事实上是仲孙华容要杀我，为什么最后结果却恰好相反？仲孙家中唯有仲孙华容没有获罪，要么是仲孙华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要么就是有人利用她。不过，以我对仲孙华容的了解，她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那么便是只能是被人利用，我猜想，那个人恐怕是仲孙华贵了。可我不明白的是，仲孙华贵是华容兄长，怎么会做？”

　　“孙女啊！”钟离王叹道：“这世上男人为了权力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别说是兄妹相背，就是手足相残，杀母弑父也照做不误。那仲孙华贵与卫祺风图谋不轨，如今东窗事发，便只能以死谢罪。”

　　“仲孙家，真的只剩下仲孙华容一人了吗？”春雪问道。

　　“不错。”钟离王说道，后叹息一声，想到什么似地问道：“孙女是怎么知道仲孙华容要杀的是你？那日被刺的人并不是你！莫非是那个小侍女？早知道我便不留她了。哼！”

　　春雪心中一惊，暗自思索这事与婧灵并无关系，你便连她也容不下了，看来我娘亲当年果真是被你所逼才不得善终的！她这么想着便微微皱眉道：“与婧灵无关，我倒还要感谢她，若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钟离王见春雪面上不悦，只得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春雪想了想又问道：“恩，那么，我爹娘呢？”

　　“你爹娘？”钟离王站稳脚步，半望着虚空，陷入了回忆，良久才缓缓说道：“是本王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本王绝对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是先前那个形神孤单的老人了，而是一个既严肃又有威望的王爷态势。

　　春雪没有想到他说的竟然这样直白，便问道：“若是现在，你还后悔让他们分开吗？”

　　“现在？”钟离王呵呵的笑了，“小孙女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是有，本王也不会吃，更何况，他们是不能再一起的！”

　　“这是为什么？”春雪奇道。

　　“我只能告诉你过往，却不能告诉你原因，你若想听，我便说。不过你得答应我，说完之后，你不但要和我回离良，还要叫我爷爷，从此以后就是钟离的孩子了！”钟离王沉声道。

　　春雪想了想点头道：“好。”

　　钟离王这才缓缓地将钟离紫阳、宁如夏、司空让三人的恩怨娓娓道来。

　　“宁如夏乃我义兄之女，他族内忽逢大难，便将如夏交由我抚养。如夏只比紫阳小两岁，虽不是亲兄妹，却两小无猜，感情笃定。后来紫阳年岁渐长，我便给他找了个伴读，二人年纪相仿，性情相投，互勉互励，学业上倒是很少让我操心。一转眼，紫阳到了婚嫁的年纪，可待我将合适的姑娘说给他时，原本与世无争的他却死活不从，且告诉我要与如夏相守，此生不渝。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我知那伴读也甚喜如夏，便找机会认伴读为义子，将如夏许配给他。紫阳知后大受打击，告诉我他与如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便将实情告知紫阳，可紫阳仍要一意孤行，无奈之下我只得假传紫阳之口拒绝如夏。谁知如夏却……唉……她原本身体不好，久病成医，便准备了毒酒要与紫阳双双殉情。我发现为时已晚，便将如夏关了起来。可紫阳已将那两杯毒酒尽数喝下，弥留之际方才告诉我，如夏已经有了身孕，并将孩子的出生玉牌给了我，要我照顾如夏母女。我丧子之痛难消，无暇顾及，待去找如夏的时候，如夏已经失踪了，一起失踪的竟然还有那个伴读。”钟离王说道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唉！当年若不是我假传紫阳之口，紫阳也不会……”说着竟然老泪纵横。

　　春雪皱着眉头，明明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拧着眉头想了想，暗暗的咒骂自己，还不是自己要听的么？！

　　唉！叹息一声，春雪又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他们不能再一起，这到底是为什么？”

　　钟离王一愣，知道言语之间提到了禁忌，便只得叹息一声说：“这就是我不能和你说的原因。现在，我该说的都说了，雪钰，你可能唤我一声爷爷？”

　　钟离春雪皱着眉头喃喃道：“雪钰，雪钰！”

　　“是你爹钟离紫阳为你取的名字。”钟离王叹惜了一声。

　　“恩。”春雪应了一声。轻声呢喃道：“爹！”，眼神不由自主的有些迷茫，她想到娘亲死在大火中的那一幕，都是拜眼前这个老人所赐，可是，她气归气，终究，却恨不起来他。因为恨不起来，她便又开始讨厌自己。暗自气自己没用。

　　“雪钰，你什么时候叫我爷爷？”钟离王迫不及待的问道。

　　春雪不耐烦的说道：“我叫不出口。”

　　钟离王的胡子抖了抖，不解道：“这是为何？你可是答应过本王的，难道要耍赖不成？”

　　春雪无奈的望了一眼钟离王的神情，嘟囔道：“怎么说，我娘也是因为你才变的，变得”她想了想说道：“才变成了世界上最惨的女子的！”

　　“那你娘还害本王失去了紫阳呢！他可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啊！”钟离王不甘心的辩驳道。
　　“我娘也是你养大的，你怎么忍心？”春雪回道。

　　“你……”钟离王翻着白眼，眉毛胡子乱颤，却说不出来话来。的确，如夏也是他养大的，要说痛，他也非草木。

　　“乱点鸳鸯谱，你倒是说，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春雪仰着头不甘示弱。

　　“不是说了不能说么！你若真想知道，到了离良，接了钟离主人之位，我便让你去禁地寻找答案。”终于，钟离王好似明白了春雪的意图，眯着眼睛，缓缓的说道：“现在问我啊，我不知道。”

　　春雪偏着头，看着钟离王，良久才笑道：“爷爷，您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钟离王听罢愣了一下。竟然没有生气，而后爽快的大笑道：“哈哈哈哈……雪钰，不愧是我的雪钰啊。”

　　祖孙两虽然心中仍有芥蒂，却到底，该叫得也叫了，该说的也说了，因而也没有初时的尴尬了。

　　此后钟离春雪正式更名为钟离雪钰，待到二人回了离良，正式祭祖承袭受封。

　　这会子祖孙两人正在商量着回离良的事项。

　　春雪忽然抬头问道：“以后仲孙就是六殿下的了吗？”

　　钟离王愣了一下点头道：“不错。怎么了？”

　　“没什么？”雪钰摇摇头道：“那就后日走吧，还有，婧灵是我的了。”

　　“那就这样吧。”钟离王无奈的摊摊手。

　　“雷云我也要带回钟离。”雪钰继续说道。这样子，云哥哥才会安全一些吧！

　　钟离王想也不想的说道：“好。”

　　恰在这时候，诀禾抱着两个药包走回院子，望着相谈甚欢的祖孙两个，心知他们到底是揭开心结了，总算舒了口气，乐呵呵的走到两人身边道：“小雪儿啊，如今有了正牌爷爷了，我这个爷爷可就不受待见了，爷爷好伤心啊……”说着竟然做掩面欲泣状。

　　雪钰和钟离王的身子不由得都抖了几抖。

　　终于，雪钰无奈的说道：“我说，诀禾爷爷，您都一把年纪了，竟然做这种小女儿的动作，真是，唉！真是有辱您一代医师的荣号！”

　　“我真的年纪很大了吗？”诀禾眨巴着黄豆眼问道。

　　“恩。”雪钰和钟离王不约而同的点头。而后笑作一团。

　　远处，卫临风长身而立，望着院中说笑的三人，嘴角的弧度慢慢的扩大。

　　“殿下，齐都来报……”站在他身后的明近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

　　“知道了。”卫临风敛起嘴角，转身随着明近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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