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追月（GL）

　　一路缓行，我与她俱是存了消磨时光的意思，又确是加上我经络大损难以抗下昼夜兼程的赶路，白天经常是走走停停偶尔歇脚，晚上会随便吃些路上打的野味和干粮，之后她与我运功疗伤。这般下来，竟是比带着大队行军还要慢些。
　　有时候，望着这苍茫廖远的山川大漠，深心处就会陡然间涌动着一种渴望。如果就这样，两人一马，徐徐缓行，一直并肩走到永远，那可该有多好。只是，命数使然，天总是不遂人愿，好时光又总是不能长久，而有情人，往往不能终成眷属。
　　一如那天她梗塞的沉默，她指尖的颤抖，无不让人心凉寒战。这样的日子，还能继续多久？不敢去想，不敢去想那些承诺背后波谲云诡的未知与暗涌，不敢去想潜藏在她心中的那脆弱的坚持。

　　大半个月的跋涉，才算是终于走出了荒寂凋零的无边大漠，进到了边塞处的一个小镇。我们细细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小镇原是附属前秦，现在地毗柔然战祸频仍，小镇的人民无不怀念前秦时期的安逸欢康，是以这里常盘有一庙，庙里竟是祭祀前秦世祖符坚，是以这里也叫念秦镇。而这念秦镇，距拓跋焘据守的菟园水边的镇宁城也只有两天的行程了。
　　这几日我早恢复了行动能力，只是身子还是一般的虚软，木兰抱着我放辔打马而行，看着时而经过的镇民或惊或奇的目光，我也是不禁哑然，看来这里的镇民就算对大魏也是惧怕过甚呢。
　　“晓月，你说这些人为什么总是一直盯着咱们？”木兰把我往怀里又箍了箍，就像生怕他们会一拥而上把我抢走一般。
　　我淡淡一笑道，“他们许是见你一副将军打扮心有所惧吧，也苦了这些老百姓了，生在边塞上怕是天天都要比旁人更担惊受怕一些了。”
　　她下颌点在我头上也沉沉叹了口气道，“这一路上，我见这些镇民一个个都是满脸苦涩，面黄肌瘦，柔然一日不灭，他们就要多受些苦了。”
　　我耸了下头，笑道，“好了大将军，民间疾苦那也该是皇帝担心的事，小女子倒是想着如何找个打尖的地方呢。我这几天来天天睡沙漠，早都忘记床的滋味了。”
　　“呵呵，听你说着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木兰笑着从马上越下，看见正好走过一个鬟簪木钗的妇人，就凑了上去打了个抱拳问道，“夫人，敢问这附近可有打尖的客栈或军用的驿站？”
　　那妇人似是一惊，瞪着木兰半晌竟是愣了，木兰只得又是一揖道，“夫人？这附近可是有客栈？”
　　她这才缓过神来，说话却是磕绊着甚是不利落，“我，我们这小地，地方哪里，哪里有什么客栈。”
　　木兰一愕，不由就回头望了我一眼，我无奈摇了下头，却见那妇人似是还有话要说，几次想要出口却又吞了回去。看着心下好笑，便道，“夫人，我和我家官人也是初来乍到，这几日都是风餐露宿着，您看这里真没什么打尖的地方了吗？”
　　木兰听到官人两字，明显两眼发直，一张脸木得都没有了表情。那妇人却倒是毫不怀疑的样子，开口道，“如，如果两位不介意，可，可以在寒舍借宿，借宿一宿。”
　　“那敢情最好了，只是还怕叨扰了夫人。”我冲那妇人一笑，竟也是让她好一阵发呆。她见我一直莞尔盯着她，慌忙低了头道，“那，那我带两位，过去吧。”说着率先走到了前面，木兰就牵着马跟在后面。
　　我打量了下四周破敝简陋的房舍，不由就好奇道，“夫人，这里多起战乱，民不聊生，你们难道没想着离开这里吗？”听着这话，她身子似是僵了一下才道，“也，也不是不想，只是，你们也看到了，前，前边就是一片，一片沙漠，想要越过，太困难了。我，我一个女人，哪里，哪里有这勇气。”
　　我听了这话，暗自一愣，忙又问道，“夫人家里没有男丁吗？”
　　“唉——我家男人，早，早死在战场上了，儿，儿子也从军去了。几年，几年都没有音讯。我，我也不抱什么希，希望了。”这话徐徐说来，虽其间滞涩缠绊颇多，听在耳中却端的一阵悲戚。
　　再望向木兰时，她沉郁的眸中也是早没了先前的光彩照人，那隐在瞳间的悲伤与怜悯刺在心中，确是生疼。自古以来，王朝更迭，战火四燃，从来只闻胜者笑败者哭，却全没留意那隐在波涛滚滚之下为了生存而拼命挣扎的世间苍生们。念及此处，这破败的小镇落在眼里，却更增凄凉了。

　　那一晚，睡在妇人家中那张并不比沙漠硬地柔软舒适多少的木板床上，我竟是久久不能成眠。到了半夜，我披上外衣，一步一步踱到了门口，迎着那从四壁陋舍灌进来的丝丝凉风，我更是睡意全无。
　　如果，我自私的选择，最终只是带来生灵涂炭万劫不复，我该拿什么去偿还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丈夫儿子的女人们？我握紧襟口，却不能阻止蔓延的窒息感在心中扩散。
　　正是心乱如麻间，却见一点火光在不远灼灼闪耀，竟是木兰握着一盏油灯走近，“怎么？不去休息，在这里想心事？”她柔和的目光借着灯火望去暖暖的晕着一层薄红，我看着直是心中一荡。
　　“有点睡不着，你呢？怎么也出来了？”我勉力让自己的语调留在一个平稳的弧度上，轻巧的不带一丝忧愁。
　　她却是微微拧紧了眉头道，“我也是心有所想，才出来转转，谁知你也是这样。”
　　我展颜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咱俩一起出去转转好了，权当是观星赏月了。”
　　她也轻笑着走过来握紧我的手，和润的温度与带着些许粗糙的触感生生咯进心里，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呼吸，“也好，我正想着去符坚庙那里看看。”
　　我含笑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一直牵着手信步走去。这油灯虽是并未能坚持太久，但好在边塞之地月光极浓，笼着薄薄夜色慢慢走去不出一个时辰也来到了这栋小小的庙宇。
　　说这里是庙宇，实在有些夸大它了，破败的房椽遥遥欲坠，香台四壁无处不是结满了浓密的蜘蛛网和灰尘，像是很久没人照拂的野寺。只有正中那个顾盼四望雄纠气昂的符坚石像还隐约带着些勃勃生气。
　　一缕月光打过，正正映在那石像脸上，洇染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心下暗服。果听的木兰在旁一声长叹道，“前秦世祖也算是一代枭雄，一生南征北战，累累战功，到了来却还是逃不过杀伐之罪。这里百姓只念着他带来的兴逸安乐，却全忘记了那也不过是铮铮白骨铺成。”
　　我心下一动，却只觉握住掌心的那双手似是又紧了紧，不由也叹道，“世间万物，莫不如是。这几十年里，始终战乱频仍，各朝各代也是此起彼伏，谁又能猜到该是何去何从。受罪的，不过是芸芸众生罢了。”
　　我一语既顿，她也怅然道，“没有牺牲，又哪里来的成功？我这五年战场厮杀，早见惯了生死，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除灭柔然还北方一个太平。”说到最后，语气中已满是果决。
　　我仰起头来，望着在夜色中她那双锋利闪亮的双眸道，“木兰，保家卫国真的是你心中所愿吗？你，难道就不想过着正常女子的生活吗？”那是咯在我心中的疑问，此时问出便又夹着几分忐忑。
　　她似是一愣，语气里带出了几丝寥落，“我身为女子却站在沙场，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在我心中，尽父亲之所愿，尽臣下之所忠，就已经是我的全部了。”
　　听着这话，我心中却是渐冷，没想到，她的坚持，竟已是到了这种地步。我按了按砰然作响的心口，缓缓道，“可是，你终究还是个女人，难道，你就从来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吗？”
　　她眉梢一挑，却是一脸傲气的道，“也许曾经后悔过吧，但是现在不会了。我以女儿之身，却履男儿之志，征战沙场并未输于他们半分，人生在世，已是幸甚快哉！更何况——”她微微一顿，却转过头来望向我，眼神灼热的仿佛能把我融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如若我不代父从军，又怎能有幸与公主结识？”
　　我戏谑一笑，眉眼也随着心中隐忧缓缓舒开，“我可没有青青子衿，怎就得到了悠悠你心呢？”
　　她见我取笑，抿唇间眼底却也滑过一丝狡猾，“既然如此，那官人我不是只能掏出悠悠我心来给娘子审个清楚嘛！”我一声惊羞嗔待要数落，突就只觉唇上一热，她已经倾过身来堵上了我盈盈檀口。心里错过一阵愕然，那覆在唇瓣的温软竟是毫不等人，轻轻的摩挲着濡湿着激起了我潮涌的情念。我压下心中灼热，双手环住她的脖子，不自觉靠进了她的怀抱，感受着她放肆的吮咬着我的唇，吻过我的颊，拂过我的发，点过我的脖颈，每一处都留下那丝丝烫人的气息，化成那一声声嘤咛逸在稀薄的空气中，闻之就要屏息。
　　这一室冷清，竟无端的涨了潮热，耳鬓厮磨中她已把我推向门楣，握住我双臂的力度也加大了几分。
　　谁知，我正一臂趋伸抚向她高耸的发髻待要扯下之时，那挺拔伫立静默不语的石像突然响起一声清晰森然的冷笑。那笑意阴寒，竟似是藏着隐忍的不屑与怒意，听在耳中寒到了心里。我与木兰俱是陡地一惊，双双弹开站在原地，却无不目不转睛的瞪着那面无表情的石像。
　　月色倾移，洒在木兰的脸上，映出那一片的晕红夹着惊怒的惨白，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只听她压低了怒意沉声问道，“阁下深夜窥探，有何贵干？”
　　半晌沉默，那声冷笑才随着话音的飘出幽幽回荡，“我自在这里做我的春秋大梦，却不想碰到你们俩人在做这苟且之事！却还说我窥探，真乃冤枉真乃冤枉！”这声音腔势听来促狭玩味，却也是让我心中一松，这等阴沉惫懒，不是萧逸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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