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落日

　　医务室。

　　荣矅陪着顾良辰在里头看校医，林美景便一个人坐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的风景。

　　已经是日落黄昏了，太阳已经不似正午似炙热如火，午后的阳光透过校道的梧桐树洒下一地斑驳的光点在地，宛如一地碎金。偶有微风吹过，摇曳着树上枝叶，地上光点随之移动。

　　其实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但却不是每天都会有这样一段空闲下来的时间供他们慢慢欣赏。

　　生活从来不缺少美景，缺少的只是欣赏美景的时间。

　　林美景掏出手机对着窗外的阳光梧桐，咔咔就是几张，她沉浸在拍照当中，以至于荣矅出现在她后面她都没看到。

　　“你喜欢拍照？”荣矅的声音悠悠地从身后传来。

　　林美景有被吓到，但表现得淡定：“还好。”

　　“让我看看。”

　　林美景将手机递给他看。

　　他随手翻看了几张，嘴角上扬，道：“还不错。”

　　林美景扬眉，得意笑道：“那是，不看是谁拍的。”

　　荣矅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了，只是弯了一下唇角。

　　他看完照片，只感叹了一句：“快到中秋了呀。”

　　林美景一愣，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惊叹：“妈呀，真的欸。”

　　从前上学，一到大假期前她都是提前一周去各方探听放假的消息，以确保自己掌握一手且最权威的信息。

　　不过这些日子她生活一团糟，压根没心思去算放假。如果不是荣矅这么一说，她都不知道。

　　荣矅说：“今年中秋国庆连着一起放。”

　　“哦，是吗？那是不是又多几天假？”

　　“你想多了，连着放只会压缩我们的假期。”

　　林美景不信，心里算了一下，如果分开放，中秋三天假，国庆七天假。如果一起放的话，那最多就只有八天。

　　这么一来，确实不太划算欸。

　　“不过也好。”荣矅懒洋洋地坐到林美景旁边，“少放点假也挺好的。”

　　林美景侧目：“放假你还嫌弃？我巴不得多放一点。”

　　荣矅耸耸肩，默然不语。

　　他的反应淡淡的，目光悠远地望着前方，眼眸带着一丝疲惫，眼前这个少年，林美景忽然看不懂他了。

　　回家的路上由于林美景他和荣矅并不同路，所以全程是她一个人搀扶着顾良辰的。

　　最后，林美景实在受不了了，他斥巨资叫了出租车。顾良辰这回伤的脚挺严重的，不然他也不会恹恹的样子。

　　上了车后，他没有说话，百无聊赖看着窗外，没一会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美景正刷着手机，看到有趣的东西想和顾良辰分享一下，却发现他睡觉了，

　　望着他病恹恹的脸色，疲倦的神态，林美景知道他可能是很累很痛的了。

　　好可怜的男人，林美景悠悠地感叹。

　　正当她满脸唏嘘感叹时，司机一个急转弯，顾良辰因向心力，整个人往林美景身上靠过来。

　　林美景还没反应过来，熟睡的顾良辰就猝不及防倾倒向自己。

　　当他整个人靠过来时，林美景都吓愣了，紧接着他头沉沉地歪到林美景面前，她一扭头，嘴唇却不小心碰到顾良辰的嘴唇。

　　嘴唇相触之时，她整个人犹如触电一般哆嗦了一下，满身起了鸡皮疙瘩。

　　仅是两唇相触不到三秒，她下意识将整个人弹到一边去，与顾良辰隔开一段距离。

　　那一刻，林美景脑子如浆糊，脸红发烫，心跳如雷。

　　她按着心口处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目光炯炯地盯着顾良辰。

　　他仍在熟睡中，睡得很沉。刚才那么大动静他都没醒，可见睡得有多沉了。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林美景摇醒了顾良辰。

　　他迷迷瞪瞪地醒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林美景。

　　他恹恹地揉了揉眼睛：“到了？”

　　“嗯，我扶你。”林美景声音有些颤抖。

　　“你怎么了？”顾良辰一眼便察觉到林美景的不妥。

　　“哪有。”她忙掩饰，不再多话，三两下就扶着顾良辰下车。

　　走在小区的绿道上，路过的业主住户看到林美景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顾良辰都向她投射来不一样的目光。

　　这多少让她有点尴尬。

　　三楼的刘婶刚买菜回来，一进小区单元楼就看到林美景和顾良辰，眼睛一亮地说：“呦，良辰怎么了，还要美景扶着回来。”

　　顾良辰苦笑：“打球伤着了，没办法。”

　　“害，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就要注意一定。”

　　“知道了，知道了。”顾良辰笑说。

　　刘婶转而打量着林美景，说：“美景，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挺好挺好。”

　　一听这话，林美景脸色僵了一下，只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几声。

　　谁料顾良辰却傻愣愣地说：“可不么，美景多体贴，我要是有机会肯定娶美景回家做老婆。”

　　林美景忍不住抬起手，用手肘撞一下他的胸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可闭嘴吧你。”

　　顾良辰：“……”

　　扶着行动不便的顾良辰回了家，他家留林美景吃饭，林美景婉拒了。

　　回到家的时候，林家爸妈正在准备晚饭，客厅没有林洛瑶姐弟的身影。

　　她在玄关换着鞋子，边换边问：“妈，洛瑶和洛楠呢。”

　　林爸正帮林妈打着下手，听到我的话，说：“在房间呢。”

　　“哦。”林美景闷闷地回了一声，然后趿拉着拖鞋回到房间。

　　她一开房门就看到林洛瑶在收拾衣服行李，她愣了愣，疑惑地问：“你干嘛？”

　　“我外公去世了，我要回去几天。”

　　“啊！”林美景怔住。

　　林洛瑶似乎只是轻笑了一声，林美景却见她眼眸中泪光盈盈

　　林美景上前拥抱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想哭就哭吧。”

　　林洛瑶被林美景拥入怀中那一瞬哭得一塌糊涂。

　　林美景并不知道不知道林洛瑶和她外公感情那么好。

　　后来是林洛瑶才告诉她说，她刚出生就是养在外公外婆身边，一直到上学了才回到父母身边。

　　然而她还没待在父母身边多久父母就意外离世了。

　　那时她外公外婆随儿子去了外地，她与弟弟才来到我家。

　　虽然这些年林洛瑶看似极少与外公他们联系，但实质心中是很记挂着从小养大她的外公的。

　　门外被扣响，林美景回头，只见林洛楠站在门口，那傻小子耷拉着个脑袋，愁容满面。

　　“吃饭了。”林洛楠喊她和林洛瑶吃饭。

　　林洛瑶猛地吸了吸鼻子，忙用纸巾擦眼泪，林美景叹了口气，看了看她，说：“去吃饭吧。”

　　饭桌上，大家都很沉默，气氛一点都不比从前。

　　林美景讨厌这种气氛，她情愿她，妈在饭桌上数落她也不愿意是现在这样，大家都默默无言地扒着自己碗中的米饭。

　　林美景正要说点什么时，就见林妈夹了一个大鸡腿给林洛瑶，又给林洛楠夹了一只大鸡翅，随后林妈说：“多吃点，瑶瑶和楠楠，这都瘦了。”

　　“谢谢婶婶。”林洛瑶微笑。

　　“妈，我也要。”林美景将碗怼到她妈面前，脸上强作笑意，她想缓和一下气氛。

　　林妈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手：“真是的，自己不会夹。”林妈嘴里说着，手上却是给我夹了一块红烧肉。

　　林洛瑶看了只是轻轻一笑。

　　林爸忽然说：“瑶瑶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晚上吧。”林洛瑶声音有点小。

　　林爸眼睛眨巴了一下，说：“还有两天就放中秋国庆假了呀。”

　　“嗯，我打算请两天假。”林洛瑶说。

　　“这样也行，那就这样吧。”林爸点头说。

　　林美景握了握林洛瑶的手，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问到这个问题，林洛瑶眸光闪过一秒迟疑，她垂下眼睫，顿了顿才说：“看情况吧，最晚也是会在国庆假结束之前吧。”

　　听到这个回答，林美景有些失落。

　　林洛瑶这样说，就是要假期结束才回来，那么就意味着，她这一个假期都是一个人过。

　　林妈忽然放下筷子，走到林洛瑶身边，抱住林洛瑶：“瑶瑶，没事的，婶婶会在家里等你的。”

　　林洛瑶又哭了。

　　“你小学就来到这里，我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那么多年，你都没离开过叔叔婶婶，你这次回去不管最后回不回来，这里永远是你和楠楠的家，你和楠楠永远是我的孩子。”林妈边说边抹泪。

　　“什么叫不管回不回来？”林美景拽着林洛瑶问，神情紧张。

　　林洛瑶摇头，泪水如断线珍珠：“对不起，我外公去世那天，我外婆也病了，我外公临终的遗言就是希望我回到他们那边生活，去我舅舅家陪着我生病的外婆。”

　　“那你为什么刚才说什么国庆假结束回来？”林美景急了，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打转。

　　“对不起。”她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林美景彻底哭了，哭得特别矫情：“所以，你真的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林洛瑶是很痛苦的。

　　“今天下午，在学校侧门那对男女是你舅舅和舅妈？”林美景想到今天下午看到的。

　　林洛瑶点头。

　　果然，她就说嘛。

　　“美景……”林洛瑶拉着她的手，哽咽地喊她名字。

　　林美景强忍着泪水：“你走吧，你占了我房间那么多年，总算要还给我了，我开心死了。”她说到一半，鼻子又发酸了，声音哽咽得模糊不清，“反正我一直看你不顺眼，你走了最好，省得碍我眼。”

　　说完，她三两下扒完碗中的米饭，抬手用手臂狠狠地擦了下嘴巴，笑说：“我吃完了，我要出去散步了。”

　　林美景放下碗筷，迅速出了家门，一出家门她就疯了一样跑出去，边跑边哭。

　　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来，都哭抽抽了。

　　林美景看着眼前热闹喧嚣的城市，车水马龙，顿觉无边落寞。

　　城市夜间燥热的风刮过来，吹乱散落在额前的细碎刘海，头发斜斜地糊着眼睛，很难受。

　　她不停地拨弄着头发，不停地将头发用力捋回脑后，像是在和自己的头发较劲儿。

　　在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十来分钟就来到了一处公交站，见公交来了，也不管是哪一班就上了。

　　公交车开动，风灌进车窗，吹起她凌乱的头发，她，将窗子拉到最大，任由风吹进来，呼在她脸上。

　　吹久了，眼睛开始发痛干涩，她却不管不顾，兀自对着车窗吹风。

　　每一站都下车一批乘客，渐渐地车上乘客都陆续下了车，车子就只剩她一个了。

　　当车上就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快到终点站了。果不其然，下一站就是终点站了。

　　林美景下了车，闷着头走到对面公交站，上了回去的那班公交，又是一段漫长的公交旅程。

　　回到上车的那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林美景下公交时，情绪已经恢复很多了，完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了。

　　然而当她回到家门口那一瞬间，她发现她居然没有勇气去敲门，敲门的手一直顿在半空没有敲下去。

　　她好像还有没能做到自己想像中的果绝。

　　后来她放弃了，她没有叩开家门，而是去了顾良辰家。

　　林美景站在顾良辰家门口，正准备敲门，就见他妈妈正开门准备扔垃圾。

　　那么晚了，他妈妈见了林美景，只觉诧异：“美景，你来是找良辰吗？”

　　她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妈妈目不转睛地瞧着林美景，说：“怎么了？和妈妈吵架了？”

　　林美景摇头。

　　他妈还想问什么，但却没有问，只是说：“去吧，良辰在房间。”

　　林美景闷着头进了顾良辰的家，像回自己房间一样进了顾良辰的房间。

　　此时的顾良辰正赤着身体，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黑色四角内裤，正瘫有床上刷手机。

　　林美景的突如其来让他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他慌乱地扯了被子遮着身体，话都说不清：“你……干嘛……你这是干嘛！”

　　顾良辰的反应仿佛像一个出轨的男人被原配抓奸在床的样子，要是换平时，林美景肯定哈哈大笑，笑得毫无人性，

　　然而现在她却因为情绪不高，压根没在意他到底穿没穿衣服。

　　顾良辰见林美景表情恹恹的样子，大概是猜到她不太对劲儿，于是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林美景木讷地坐到他的床边，没说话。

　　“你到底怎么了？”他追问。

　　林美景却摇头：“我没什么说，就是心情不好，想来找你说说话。”

　　顾良辰有些懵地挠了挠头，说：“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只要陪我说说话。”她靠着他的床头，呆呆地抓了一绺头发在玩。

　　顾良辰将被子裹紧，只露出一个头，像条巨型毛毛虫。

　　他挪动到林美景边上，笑嘻嘻地说：“快放假了，你打算干嘛？”

　　“能干嘛，混吃等死呗。”

　　“我可是有不少事儿。”顾良辰神神秘秘地说。

　　林美景撇撇嘴：“你都半身不遂了，还能怎么蹦哒。”

　　顾良辰眉头倒立：“什么叫半身不遂，那是暂时性行动不便。”

　　“得得得，那然后呢？暂时性行动不便的你又打算干嘛呢？”

　　“我要和我爸妈回老家过年，到时又能上山抓野鸡，下河摸鱼虾了。”

　　顾良辰美滋滋地说完自己的安排，正一脸笑意地看向林美景，时，却见她愣怔地瞪视着自己。

　　他感到不安：“你什么眼神？”

　　“你也要走？”

　　“什么？什么我也要走？还有谁要走？”顾良辰彻底懵然地说。

　　“这个假期你也不在了。”林美景忽然觉得自己好无助。

　　“我又不是不回来，就回去玩七天。”

　　林美景摇头，起身说：“我先回家了。”

　　“喂喂喂，你干嘛，我惹你了吗？”顾良辰见林美景像是生气的样子。

　　她对顾良辰的话充耳不闻，闷着头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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