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日记

　　【常绵日记】

　　我在和孤儿院里的孩子玩一个游戏。

　　躲猫猫。当鬼的人蒙上眼睛数十个数，张开眼睛后把躲起来的人找出来。

　　孩子只有四五个，在这个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院子里，找起来自然是轻松自得。

　　我心不在焉的陪他们玩着，唯一一次专注是看到一个男孩把不小心把面粉撒的满身，头上，脸上，身上，尽是白茫茫的粉末，一时之间竟然有点像那个人。

　　我专注的看着他，帮他拍掉身上的面粉。恍惚间好像看见那天，他举着满是面糊的手向我走过来。

　　当时，我们还在一起。

　　……

　　我在帮阿姨晒衣服，一条条色彩鲜艳的布料在风中飘摇。我又坐在摇椅上，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微风吹过，好像可以立刻睡着。

　　我睡眼惺忪，微眯着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

　　我打了一个冷颤，张开眼，面前还是空无一人。

　　花花绿绿的衣服间，好像有个人走远了，我猛的跳到地上仓促之间，摔在地上。

　　想必是真的很急切，摔在地上也不觉得疼痛，直到看到那个人不是他，才发觉膝盖破了皮，血已经顺着洁白的腿流下去。隐隐约约从薄薄的睡裤里透出来。

　　我揉揉脑袋，怎么回事，这几天怎么一直迷迷瞪瞪的。我怎么了。

　　……

　　后来是被雨声和阿姨的声音惊醒的。

　　雨丝随着风飘进来，飘飘渺渺的落在我脸上，脸上一阵冰凉，我伸手抹了抹，跑出去收衣服。

　　衣服堆成小山，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又要重新洗了。

　　我呆呆的捧着一篮筐的衣服，站在雨里，看着院子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撑着伞，匆匆忙忙的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湿润的石板路上。

　　我看了好一会才进去，想起来他们学校还没开学，现在就算等在这里也见不到他。我默默走出去，没有撑伞，学着他平时的样子，从他回家的必经之路走过来。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着，13秒，正好。我用着相同的时间，走他走过的路。

　　……

　　黑夜，广袤无痕。

　　我坐在椅子上，桌前花瓶里插着几束马蹄莲。曾经我梦到过他把这花献给我。当时他告诉我，它的意思是至死不渝的爱。

　　至死不渝啊，蒲公英。

　　你真的如你所说，直到死亡也爱着我吗？

　　我不希望如此，我不希望你真的死了。

　　你还活着对不对。

　　……

　　那个房子空了整整一个月。

　　我渐渐不抱着任何希望了。

　　我觉得我想开了，就算没有他，生活也要继续下去。对不对。

　　仔细想想，没有他的日子我可以活的很好，这段时间，不算太快乐也谈不上什么悲伤的。

　　对不对？

　　蒲公英，我没了你也一样的。

　　今天园子里来了一个男孩，和我一样大的男孩。

　　我和他会变成很好的朋友，对不对蒲公英。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

　　春天吃了草莓，我和那个男孩一起摘的。

　　你的房子里有光了，但是我只看见了常先生，没事，没事，我会纪念你的，我过得很好。

　　我已经忘记你了，还是草莓的味道更值得我留恋。

　　……

　　“蒲公英，你在哪啊，我又被打了，哈哈哈。”

　　“你怎么，没有来保护我啊。”

　　“你怎么，没有来给我上药，给我熬粥，陪我到天明。”

　　“你到底去哪了啊你。你说好爱我到死，你人呢？”

　　“蒲公英……”

　　“就最后见一面……”

　　“可不可以……”

　　……

　　我感觉，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

　　今天阿姨在我房间角落发现了一个小盒子，你猜猜里面有什么，里面啊，有一块糖，已经软了，融化了，融化完又凝固了。

　　我想了很久很久，想起来是几年前你来我们孤儿院给我的。

　　那时啊，人手一块，他们拿到了就吃了，就我，像个傻子一样，仔仔细细的珍藏到现在。

　　你说，我傻不傻。

　　对了，也不完全是人手一块，你瞒着大家，把你的那块也给我了。

　　我真的忘记了好多，尤其关于你，我连你的脸都要记不清了。

　　蒲公英。

　　……

　　我去了你最爱的那个人的墓碑。

　　待了好久才发现，长眠，长眠，墓碑是刻的字，原来是我的名字。

　　常绵。

　　可笑的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你最爱的人是我。

　　你的温柔体贴，原来都是给了我。

　　但是为什么我在墓里。

　　为什么呢？

　　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见到你吗？

　　……

　　或许，这是我一生中最讽刺也最悲苦的时刻。

　　那个男孩，和我，站在漫山遍野的花海里，他捧起一大把蒲公英，轻轻吹起。突然间，山野里皆是蒲公英的影子。

　　我原以为，我早就放下了。

　　我又想起来，那天你捧着蒲公英走向我。

　　我想起来，你亲切的叫我小绵羊。

　　我想起来，你叫常桉。

　　我撒开手里的花束，像疯了一样漫山遍野的跑着。

　　我不知道那个男孩怎么看我，那一刻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蒲公英，我很想你。

　　我奔跑着，一直跑到那条小河边。

　　一路上，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

　　汩汩流水，震撼我的心魄。我大口大口的喘气，瘫在草坪上，此时此刻，如果我随你而去，我们还能在下世相逢吗？

　　……

　　醒来的时候，面前，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揉揉眼睛，急迫的冲过去，结果只是昙花一现，幻想罢了。

　　一切，都只是幻想。

　　仅此而已。

　　……

　　我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守在小河旁边，谁来了也劝不住。

　　我无数次在河岸边，河对岸看见你的身影，但每一次，都是虚幻。

　　……

　　“小绵羊？我回来了，小绵羊。”

　　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我躺在树下，困的连眼皮子都动弹不得，我努力睁开眼，眯缝间，看见你身着你最爱的蓝衣站在我面前。

　　手中拿着一束玫瑰花。我记得，这是你家花园里的。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下意识伸出手，又缩回去，不敢触碰，只怕一时莽撞，又把幻境点醒了。

　　“噗。”蒲公英笑着，抢先抓住我的手，温润的身体，真实的体温，我不相信，这是假的，“你自己摸摸，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混蛋，你怎么走了那么久，我真以为你死了。”憋了几个月的眼泪，几个月的委屈，我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除了不停流泪，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

　　他把我搂进怀里，那么温柔，就好像捧着一个易碎品，他小心翼翼的抚摸我的背，我的头发，我的脸贴着他的肩，抱紧他，好像这样他就再也不能从我身边溜走。

　　“小绵羊，活着，是不是很痛苦啊，你看这条小河，多么澄澈迷人，我们随着它，去大海里生活好不好？”

　　蒲公英突然说出一段绝对不像他的言语，我放开他，看着眼前的小河，河水湍急，不知为何散发着蓝盈盈的光。

　　我又回眸看他，突然惊觉他身上好像也有一道蓝盈盈的光，原先以为是月光的缘故，现在一想，这终究还是梦境罢了。

　　“蒲公英可不会劝我去死，那个傻子，巴不得我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就算他死了他也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受折磨，这就是他想要的，对不对？”

　　我站在河边，和身边这个蒲公英十指相扣。

　　我说：“请你装的像一点，要不然，我怎么能和你一起殉情。”

　　“装不像的，爱意怎么装，就算我外表再像，爱你的，终究不是这个灵魂。”

　　我轻笑，突然释然了：“没关系，现在，我要去找那个灵魂了。”

　　“反正，我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跃入河里，他也和我一起跳了下去，我们的手扣在一起，一直到我意识变淡，他也没有离开。

　　嗯，这很好。

　　能和“蒲公英”一起死。

　　这很好。

　　蒲公英啊，我没有看到你的尸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反正，我已经死了。

　　我遵守承诺，到死都爱着你……

　　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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