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的神明

　　不过去的缘由自然揭晓，那边迎来的客人竟对时一行了个礼、十分恭敬。

　　「那是石梁镇封。」

　　离悟愣了愣，几目望去、意想不到。

　　那所谓的石梁镇封其貌不扬，虽有黑衣白纹、沉稳低调，但整个人略矮略胖、又有点年纪还有点黑，着实一个保养一般的中年人。想想几百岁的黎辛，几千岁的诨朦，离悟还以为这里叫得上名头的都是那副青年模样、不老不死……

　　“他这是多大了？”离悟凑过去轻声问道。

　　「石梁镇封是七八年前换的，好像才六十多。」黎辛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见时一给人家回礼、而镇封带着人向门外走来，赶紧扯了扯离悟的手腕，「行礼。」

　　离悟听话，低下头又抬起，正好遇见那位镇封摆手致意、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他身后还跟了五六个壮汉，人高马大、看着挺凶。一行人大摇大摆，完全不像诨朦神出鬼没、缥缈犹如林中树魂，反而像是村里游手好闲的帮派大哥、就差一点儿凶恶纹身。

　　待他们走远，黎辛抓着离悟进门与时一汇合。润白的石墙有一种舒服的观感，连包在那边柜台的人都比下面的干净许多。离悟扫了一圈，目光落回那边已经要往里去的时一。她靠在一扇门边，又朝她们招手，“来吧。”

　　离悟和黎辛跟上，走过一片矮树花园。周边黑墙院白，廊榭环绕，中间绿叶团星、墨带风草，幽静而又有隔断。她们直直穿过，走到最远一边、最中一门，看双石刻金、嵌风画草，不似寻常。

　　时一推门而入，找了中间毯垫上的矮桌，自顾自坐下，“请。”

　　离悟先看黎辛，等她点头才走过去。期间她观察左右，厅堂宽敞，实木桌、软毛毯，周边一圈高红木椅，两扇通窗、一面圆景一面山。时一背后正桌圈椅，又有屏风一大扇、估计后面就是卧室。看面积，这一间房就有之前住的两三间大，用具也很精细、肯定不便宜……

　　“啊……他看我有钱，来拜访一下。”

　　离悟坐下的时候，时一打着哈欠半躺，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黎辛的金字散了一半，时一笑着，倒也还没说完，“这石梁镇封……心思倒是不错。”

　　“什么心思？”离悟还在看周边装饰，问得下意识。她回过神才发现她们都看着自己，又有些窘迫，“不能问么？”

　　时一先笑，身子半展便如水似流、蕴含软意。她看着离悟，少几分讥讽，调笑间倒有几成安慰，“不知道的便问，哪有什么能不能的？”流光横去，又到某罪魁祸首，语气变了几分，“瞒着傻子、可没有风度。”

　　“护着傻子就很辛苦了，哪里还有这‘风度’什么都答？”

　　无言以对的黎辛停下强转话题的心思，有些惊讶地看向认领“傻子”的人。这人反而没有回望，噙着笑意直视时一，“不过既然能问，时一你能告诉我么？”

　　膝上有些触感，黎辛低头、见一只搭着的手。

　　有点不舒服、又有点心虚，但她并不打算躲避。仰起头，黎辛与离悟一同、向时一要答案。

　　时一只笑，“这清石栈不便宜。他石梁镇想挖山修路、寻財引人，自然要来结识结识。”

　　“那你结识他了么？”离悟顺着问，“给钱还是给人？”

　　“都不给。”时一耸肩，“他石梁镇的事、与我何干？”

　　“好歹是个镇封，你就这么拒绝他了？”离悟循循善诱、下一个问题已在心中成型。

　　“人家只是来打个招呼，难道我还要上赶着给钱给人？”时一嘴角常弯、眼皮半阖，其中总有了然、似是看穿，“再说区区镇封、又有什么不好拒绝的？”

　　这似乎落入了离悟预设的方向，可她被时一这样看着，就算居高临下、也有一种透明般的心虚。她咽了口水，还是硬问，“镇封在你这里、只是‘区区’？”

　　时一未答。

　　她只浓笑意，既是欣赏、也有威胁。

　　离悟不自觉收紧手掌，又被覆住了手背。旁边的黎辛面无表情，说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只有一同承担。

　　魂体无谋，但有些事确实得问。

　　两边对峙几瞬，离悟正觉得背后发毛。却不想肩头一痒，竟是那小白团子醒了，两步跳上矮桌、摇头晃脑。

　　“欸……”离悟赶忙伸手，“你别乱跑。”

　　霆雀歪个脑袋、倒没反抗。见她手掌扑开，白团子往后躲了一下，又乖乖跳进掌心、被离悟扶回肩头，叫她松了口气。

　　刚刚的紧绷气氛也在这手忙脚乱中破去八分，时一愈发揶揄、看得对面两个都觉得尴尬。离悟压了压白团子的脑袋，控住它不叫它乱动。正想着要说些什么缓解，时一先开了口。

　　“它的名字、你们想好了没？”

　　“啊？”离悟一下没反应过来，还去看肩头，“‘白团子’？”

　　……是不是有点随便？

　　黎辛斜眼望去，还来不及反对、时一已然笑开，“挺好。”

　　她慢悠悠地直起身体，单手撑膝、就这么站了起来。白衣松去一分、略现喉间，眉眼松弛、已无刚刚审视。离悟看着她倾身而来，身体自然后撤、却另有前去迎合的。

　　白团子似乎很喜欢她，脑袋蹭她指尖、叽喳两声。

　　时一愈发柔和，“好好养这白团，危急时刻、真能救命。”

　　“哦、好。”

　　离悟应声，有些怔楞。她看着时一的目光重回好奇，压下之前的戒备与试探，略显直白傻气。时一还是笑，起身拍了拍手、照旧慵懒随意。

　　“做好自己能做的，少管那些管不着的……”眸光扫过，身影转回，她要去找她的银鱼了，“我什么身份随你们猜，但别来问我。”

　　“隔壁房间给你们，想做什么随意。”

　　“自己出去，记得带门。”

　　摆手挥袖，锁匙悬空，拒绝之中又混几分真诚。时一是个令人矛盾的人，离悟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问不出口、却也没有讨厌她。

　　她只好与黎辛对视，明了对方意愿、拿了钥匙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关上门的一刹那，身体跟空气一样清新。离悟大呼一口气，背都佝偻下去。

　　虽说没有讨厌她，但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与她相处。

　　“她有点令人害怕……”

　　走到花园另一角，离悟低声感慨，窜入黎辛耳中。她走在前面，刻意放缓了脚步，平到可以拍她背脊的位置、也能稍稍遮掩自己的不自在，「实力有差，怕是正常。」

　　“你不会怕么？”离悟挺直腰杆，挺胸展肩，矫枉过正也要让自己舒展开来。

　　肩胛骨好像碰见了什么，离悟侧看，黎辛似有所思。

　　这是一个她需要回答的问题。黎辛不能说谎、那就只能从心底深沉挖出答案，真诚递上，「我不是很会。」这有些模棱两可，但黎辛正好寻到了“隔壁房间”的入口，先插了钥匙才继续回答，「强我者千万，若一个个都去害怕、那只会寸步难行。」她推开门，挡着离悟、先往里探，「警惕戒备乃是必要，但惧怕……」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扫完厅堂，带离悟走进。

　　无人的房间不显阴暗，两面同窗让这里通透明亮。她们绕过屏风走进卧室，一张大床、浮帐游幔。

　　“我们要住这儿么？”离悟问道，“合适么？”

　　「……我想不好。」黎辛直言、直问，「你还想与她们同行么？」

　　“……”离悟也想不好，“与她们同行、是最好的选择么？”

　　黎辛并不想承认，但是，「就此时而言，或许是的。」

　　付出的代价是一定程度的掣肘。黎辛把之前在腾云城的对话告知与她，想让她细细思虑。

　　然而刚刚还心中恐慌的魂体决定地很快，离悟笑得轻松却又坚决，“既然逃不掉，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黎辛没说什么，点头应允、坐去了一旁凳上。离悟跟着她，却是整个人趴在桌面，让白团子都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还要甩甩脑袋。

　　一个圆连着另一个圆，晃动间似有残影。离悟觉得有趣，又去点它脑袋。

　　“黎辛，你说，我们怎么训它比较好？”

　　「唤名、回召、换形、翔跃、术法，驯兽之途无非这些。」她看着桌上白团，也伸出手去、让它蹭蹭。小白团子不怕人、不避人，已是难得得很。「诨朦应该都训过，我们找个地方试试就好。」

　　“至少‘召回’应该没问题。”离悟笑笑，“它这么黏我们……为什么这么黏我们呢？”

　　「主人命令。」

　　离悟愣了一下，还又笑开，“这么忠心啊。”

　　黎辛看她逗鸟，又没回复，只自己走向窗边。此面朝山，远处谷地延下、脊峰刺天，层叠不知尽处、峦嶂无边延绵。她们要寻的人可能就在其中某处，步难及至、飞抵无达。

　　与她们一同、或许也好。

　　黎辛转回身来，看向那边还在逗弄白鸟的姑娘。她前夜刚刚救了自己一命，此时自己却并不能给她一个万无一失的保障。若那个时一真的是神明时代的人，那她们的旅途、或许可以变得意料之外地短。

　　这人可以得到比自己更好的保护，而她自己……

　　「我要出去打探些消息。」黎辛看着她，「你可需要什么？我去给你买来。」

　　“嗯？”离悟眼睛一亮，“我可以一起去么？”

《你不是我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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