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下的凤凰

　　2011年的元旦是星期六，前一天安好就放假回家了，一大早她被闹钟吵醒，六点不到，她打电话给安虞，安虞跟圣清正准备出门，坐七点四十的飞机飞往武汉。

　　窗户哗啦一声被打开，清早寒冷的风迫不及待钻进暖和的小屋，安好挂断电话前问：“我这边好像要下雪，你们带羽绒服和保暖裤了吗？”

　　“带了，我查天气预报了，下飞机了就换上。”安虞拉开车门把行李箱放上去，转身跟二楼的人挥下手，一个弯身坐上车，“好了，不聊了，中午见。”

　　挂了电话，安虞仰头靠在车枕上闭上眼，圣清跟她是同样的姿势，两人昨夜出去跨年狂欢，玩到凌晨两点多才回来。

　　她们在车上补觉，安好挂了电话换好鞋迎着冰冷的寒风在村里跑步，手里攥的手机大声放着歌，激昂的乐点唤醒沉睡的大脑。跑出汗了，她改为快走，胸腔里的心脏鼓噪，手机里的歌声换成英语听力，走到无人的田间地头，她放开嗓子跟读，练习英语口语。

　　翻过村和路，街上的集市已经热闹了，街上的面馆里人头涌动，煮面的锅热气腾腾，白烟升腾，捞面的大嫂就穿着件毛衣还撸起了袖子，忙得热出了汗。

　　傅实秋爸妈忙着摆摊搬货，冬天是卖花生瓜子的好时节，瓜子袋子一打开，香味就飘了出来。

　　“杜姐，给我称两三斤瓜子，葵花籽，要话梅味的。”摊子刚摆好，就来了客人。

　　杜美丽应了一声，“等等啊，我把这袋奶糖搬出去。”

　　夫妻俩都忙着倒腾，外面没人守摊子，熟客抓把瓜子站摊前嗑，随口问：“你家儿子呢？不是放假了？还在睡懒觉？这时候可是你们忙的时候，他不来帮忙？”

　　“儿子比我们两口子起得还早，一大早饭都没吃就开始学习了。”说起傅实秋，杜美丽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欢喜气，她提了秤盘出来，搓开塑料袋装瓜子，说：“他到要发劲的时候了，不耽误他，我少赚钱都行。”

　　“哎呦，放假了还这么用功，啧啧，你家今年要出个大学生喽。”

　　杜美丽哈哈大笑，她没有谦虚说什么“谁知道呢”之类的扫兴话，多抓把瓜子装袋子里，说：“十块八毛钱，你给十块钱就行。”

　　“那可好，等你儿子考上大学了我来要块儿糖吃。”

　　“好。”杜美丽的脸都要笑烂了。

　　陈随他妈从面馆里吃饭出来，看到这一幕菜也不买了，颠着脚急匆匆回去，到家就把还蒙着被子睡觉的懒猪打起床，“睡睡睡，老娘让你睡，秋子都起来读两小时的书了，你还撅的懒腚蒙头睡，再有半年人家都高高兴兴去上大学，你个小王八蛋扛着蛇皮袋子去厂里缝鞋垫。”

　　陈随被打得跳脚，他装佯叫疼，但打在身上的衣架丝毫不见停的，他赶忙跳下床大喊：“别打了，我这就做作业，我去找秋子，我跟他一起学习。”

　　“你个小王八蛋少跟我扯犊子，就给我在家做作业，老娘今天盯着你。”

　　陈随趁着穿衣服的时候摸出手机在群里大骂傅实秋是个惹祸的秧子，听到脚步声进来，他赶紧扔了手机冲出去洗脸刷牙。

　　群里没人搭理他，傅实秋和潘文文的手机都关机了，两人趁着假期忙着抄安好的笔记本，这是安虞托人花了高价从上一届带高三毕业班的特级教师手里买下的复习脉络和疑难点，语数外物化生每科都有。自从安好拿到手，闲时她在看，她不看了就被借出去，被老师借，被同学借，有时候她想看了都不知道在谁手里。后来老师拿去复印了几份放在教室，让大家选自己不懂的地方抄下来，自己动手抄的印象深。

　　天色灰蒙蒙的，到了晌午也不见出太阳。锅里炖的鸡肉熟了，安好先盛一碗鸡汤喝，鸡汤里飘着红枣，她含着枣核出门往南瞅，黑猫从草丛里蹿出来，喵喵叫着朝她跑来。

　　“到哪儿打猎去了？吃早饭的时候也没看见你。”安好往院子里走，分几口鸡汤倒猫碗里，听到手机响，她端着碗跑进屋 。

　　“是不是你姐过来了？”李秀芬等安好挂电话了问。

　　“是她们，已经到村口了。”安好放下碗往外走，出门就看见一辆白色的车进村了。

　　李秀芬解了围裙跟了出去，她惊讶道：“你姐开车过来的？挺厉害，等你高考完了也去考个驾照，有车了来回方便。”

　　安建国把路上新拉的几堆鸡屎扫到草根下，手上的扫帚一扬，试探着想回来的鸡群咕咕几声往荒地里跑。

　　“安好，你那边的爸妈一过来，你这边的爸妈就要忙着把里里外外扫干净，外边的大路都恨不得舔干净。”右边的邻居半讽半笑。

　　安好瞪他一眼，说：“你舔过？几十岁的人了，没上过学也没说过话？”

　　李秀芬拍她一下，“理他做什么，你姐过来了。”

　　车到了家门口，两边的车窗降了下来，刚熄火，安虞和圣清先开口叫人。

　　“李姨，安叔，我们又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安虞开车门下来。

　　“不麻烦，欢迎你们过来，我们冬天地里没活儿，人也闲，巴不得家里多来亲戚热闹些。”李秀芬看她开后备箱，走过去一看，她“哎呦”一声，说：“你们来就来，带什么东西？你们还是孩子，这次就算了，往后可不准再讲究这些。”

　　“孝敬您跟我叔叔的。”安虞把后备箱里的烟酒奶粉和保健品都拿下来，这些是她们租了车在武汉现买的。

　　“安叔，我叫圣清，是安好的舅家表姐。”圣清先去跟头一次见面的安父打招呼，她拢着头发微微倾身，说：“多谢您跟我姨把安好养大，还准许她跟我们往来。”

　　“哎，没事，都是应该的……”安建国有些无措，“太讲礼了，屋里坐，饭做好了，就等你们了。”

　　后备箱砰的一声关上，李秀芬和安建国手上提满了东西跟着三个青春靓丽的姑娘往院子里走。

　　“丢了西瓜捡芝麻。”之前阴阳怪气的男邻居又开始酸言酸语。

　　圣清走进院子粗略一扫，砖瓦陈旧，但打扫的干净，虽然没花没草，但也没有她姑说的鸡屎臭，挺符合她想象中的农村。

　　鸡鸭鱼肉端上桌，鱼是自家堰里逮的，鸡汤里的藕是从自家堰里挖的，就猪肉和烤鸭是从街上买的。

　　“知道你们要过来，堰里的鱼还没逮，下午你叔把堰里的水抽了，明天下去逮鱼，你们估计还没见过。”李秀芬给三个丫头各舀一碗鸡汤，说：“别愣着，趁热吃，我们这儿干冷干冷的，多喝汤吃热的。”

　　空调开了，圣清脱下羽绒服撸起袖子吃饭，她路上没吃东西，闻到菜香就饿了。

　　“今晚你们姐妹三个挤一挤，同睡一个屋，明年开年了我跟你叔打算把房子扒了重新盖，到时候给你们姐妹俩留两间屋，明年再来就不用挤了。”李秀芬又说。

　　“盖个什么样的？我看江浙那边的农村盖的小别墅挺好看。”圣清问。

　　“人少了住别墅冷清，不如盖个小四合院，一边做门，剩下三边都盖屋。”安虞掏出手机在网上搜索，“李姨，你看看样子，农村盖这种房子住着舒服，看着也有韵味，手上的钱不够让安好凑，她可是有茶园的有钱人。”

　　安好笑了，点头道：“对，我手上有钱，妈，费一道事就盖好点，免得以后又扒又盖。”

　　李秀芬接过手机跟安建国一起看，图片里的房子是挺不错，看着就有富贵人家那味儿。房子盖好了，以后安好大学带朋友回来玩也不掉面子。

　　唯一的问题就是钱，不过让安好凑钱也行，这房子以后就是她的，家里的田地也都是她的。

　　“行，到时候就盖这种，房子盖好了，你们全家过来都有地方住，你爸妈也不用再去住酒店。”李秀芬把手机还给安虞。

　　安虞脸上泛出讪意，她爸妈那人……时好时歹，她说不好。

　　一顿饭吃完两点多了，李秀芬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安建国推手扶车头去堰里抽水，安虞和圣清好奇，安好戴上帽子领她们过去。

　　一堰残荷，荷叶枯黄，藕杆干瘪，横七竖八地歪在水里，圣清一眼入迷，她拿出手机各个角度拍，远拍近拍，拍冒黑烟的手扶车头，拍劳作的农民。

　　安建国无奈，见圣清还要拍他的手，他搓搓手说：“你这丫头，我有什么好拍的。”

　　“叔，等我回去了给你画幅画，你家的堰我也给你画下来，还有你们的家。”圣清翻着相册里的照片，她抬头望一眼，说：“明年、不，今年夏天我还过来，我要看荷花满塘的堰。”

　　“行，等荷花开了让好好给你打电话。”

　　堰里的水抽进稻田里，稻子早就割了，稻茬上新发了嫩苗，天冷后，嫩苗也冻得干黄，老牛和黑羊低着头绕着木橛子绕圈啃草。带着土腥味的堰水漫过干涸的水沟，老牛走过去饮水，在地里刨虫和□□的鸡群也悠闲地走过去喝水。

　　圣清跪在田埂上对喝水的老牛和鸡群又拍一张，老牛抬头望过来，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安静和悠然。

　　“姐，我们这边有座山，你们要不要去爬山？”安好问。

　　安虞摇头，“村里就很好，你看圣清就知道，你看惯的东西，都是我们不常见的，每一步都是风景，不用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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