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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匆忙拿着手机和钱包就跑出宿舍时,宋愔的耳边还回旋着唐天惊慌错乱的声音。
一切就像一场玩笑一样。
唐天说得呜咽,断断续续的,宋愔只听到,“姐……昨天放学的时候,一个人开车冲进学校了……好几个学生……爸妈在门口被撞了……”
宋愔出宿舍大门的时候,岳梓涵和林媛刚好进来,眼看着她从走廊里她们身边跑过。
“哎,阿愔。”林媛兴冲冲地喊了一声,刚举起手里的饮料,面前的人已经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怎么了?”岳梓涵两人面面对视,“看来肚子是好了。”
两个人都没有多想,先行上楼了。
宿舍楼侧的花坛旁,安好在等李骏来拿夜宵,她也看到宋愔了。她站在路边伸出了手想拦一下的,对方却仿佛没有看到她。
宋愔的神情很急,四下嘈杂,人来人往的,安好就隐约听到了一句,“……说清楚!你让……姨接电话。”
她皱了下眉,以为,宋愔这么快就知道了姚静远出国去找陆源程的事情。
宋愔出校门的时候,约好的车并没有出现在学校门口,她心急如焚地站在原地等待。
“宋老师。”一旁,一个私家车突然停下,谌卓远远地就开了窗户打招呼,很是欢快。
这两年多,谌卓成绩提升的也很快,也升入了理想的高中,谌卓爸妈对宋愔很是感激。谌妈妈总是想请她吃饭,谌爸爸每次到放假时候也总会提前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他要送她去车站。
可是每次宋愔都婉拒了。
刚才是谌爸爸第一次接到宋愔的电话,他车上拉的有人,就打电话回家让谌妈妈开了自家的车来。
谌卓还没睡,也跟着来了,她迫不及待要告诉宋愔最近一次月考她拿了阶段第十。
只是,宋愔上车后陈卓一句话就说不出来了。
夜里很凉,宋愔却穿了一件很单薄的风衣。她看起来很急,关车门时手都是抖的。
她一直在喘气,就像呼吸不畅一样。
“宋老师。”谌卓轻喊了一声,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妈妈。
“愔愔,穿这么薄,不冷吗?”谌妈妈亲切询问,她看女儿,示意,“后面有个袋子,有我一件外套,小卓你拿出来。”
“不用了,”宋愔拉住了谌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致谢,“谢谢阿姨,麻烦您了。”
宋愔的手很凉,谌卓握住没再松开。宋愔也回握得很紧,那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慌乱。
一路上她的情绪一直都是紧绷着的。
路上,宋愔一直在出神恍惚,谌妈妈关心地询问了句,“愔愔,阿姨多嘴问一句,怎么现在突然要回家,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宋愔一直盯着手机,突然就一只手抵住了额头,哭了。她哭得很克制,只是流泪,但明显也是担忧到了极致,需要去倾诉,去缓解压力。
她回答时话说的断断续续,“我不知道……唐天说手术还没结束……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状况……”
那天,谌卓坐在旁边,泪也是无声无息得已经满面。
那是谌卓在高一时期最后一次见到宋愔,之后一个星期,宋愔给妈妈发消息说不能再带自己的课了,然后她们就断了联系。
宋愔到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她给唐天打电话,问清了病房就急忙上了楼,一步没停,唐天的样子宋愔后来想起来都觉得心疼,他就那样一个人站在病房门口等着她,六神无主。
守在病房的尤文德和柳玫看到宋愔时都很惊讶,他们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唐天。
唐天喊了一声“姐”,起身走过去时再次抽搐着哭了起来。
柳玫叹了口气,心中压抑着难受,泪也就跟着流了出来。
他们原本没想这么快通知宋愔,怕她太过担心,路上再出什么事。
不过也知道瞒不住。
宋愔气喘吁吁的,她下了出租车是一路跑上来的。她从未有过如此惶恐错乱的情绪,那种无措简直要把她吞噬,她心中脑中一片空白,耳中也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她拉住唐天的手,在重症监护室前站定。
“玫姨,尤叔。”宋愔喊了一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瞬间再次流了出来,她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柳玫赶紧扶住她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她想安慰一下身边的孩子,但自己说着说着也是止不住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那个司机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所有的事情,在路上,宋愔就已经什么都清楚了。
消息已经传到了网上,新闻昨天晚上就有了,只是她没有刷微博,也不习惯关注推送的消息而已。
情况很简单,也很让人沉默。网上报道含蓄的说的是精神病患者,评论上热议的是反社会人格……总之,一个人,在放学时候,开车在中学门口直接故意撞向人群,造成了数名同学和三位老师受伤。
现场照片中,短暂的视频中,宋愔只觉得触目惊心。视频很模糊,动图也不清晰,可是她还是辨得出,那被猛撞的人中,哪两位是自己的父母。
她看到,曾无比熟悉的高中校门,染上了鲜血。
视频片段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在看陌生人一样,滔天的恨意与恐慌反而让她异常平静。可是,她无能为力。
宋愔父母的伤势很严重。唐正的情况稍微好一点,已经醒了,但是神志还不是很清楚。宋玉杰的情况比较严重,中间转醒过一次,很快又昏迷过去。
被撞的其他人,另外一位老师是轻伤,但腿上的擦伤也是惨不忍睹。被撞的5名学生,有两名当场不治身亡,其他几名都在这家医院。
宋愔去了那几间病房,她看到那几位学生的家长一直在号哭。那天中午,她又亲眼见证又一名学生在治疗中停止了呼吸。
年轻的身体躺在病床上,亲属的痛哭让她几乎承受不住,却还是站在了那里。
身边,是不知情人们的议论纷纷,无关痛痒的评头论足。
站在来往的人群当中,宋愔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当天,宋玉杰后来出现过一次突发状况,抢救的时候,宋愔站在病房外,浑身都在发抖,从未经历过这种场景的她,那一瞬间真的要绝望了。
她完全想不起来最近一次和爸妈聊天时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和母亲说着说着又产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争执,两个人直接就挂断了电话。父亲后来给他打电话问了情况,又说了些安慰的话。
可是,她完全想不起来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她的整颗心就像是被一点一点抠掉了一样的痛苦。
白天,来了很多其他的人。
学校的领导来了,教育局的领导来了,家长来了,学生来了,记者来了。
只有看到黎华的时候,宋愔一直绷着的心才松懈了那么一分。
“黎华姐。”她喊了一声,嗓子有些沙哑。
黎华把宋愔揽在了怀里,“没事,”她拍了拍宋愔的肩膀,安抚着,“会没事的。”
尤文德让柳玫把唐天带回家了,他也没让宋愔去面对任何外人,“一切我来处理。”
一直到晚上,所有的一切才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就像是一场嘈杂的梦一样。但所有的鲜血和痛苦证明着,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医院公园里的一角,夜色弥漫。
柳玫和黎华在病房守着,宋愔实在忍不住出来透口气。从接到唐天电话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在无意识地大喘气,心中像是憋闷着很多东西,她需要不停地呼气,让心里不那么憋着。
手机屏幕上诸多红点,各种未读消息,未接来电。安好的。林媛的。岳梓涵的。尤忆的。宿舍群的。班级群的。
还有,陆源程的。
宋愔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原本是想给陆源程打电话的,陆源程后来打过来了。她看着屏幕上的时间点,那个时候,她在检票。
陆源程。
宋愔嘴角带起一点苦笑,她摩挲着他的头像,突然觉得很搞笑,她刚联系不上陆源程,紧接着陆源程就联系不上了自己。
好像自己在生气,无理取闹一样。
宋愔缩在凳子上,这一刻,她心思所在之处只有病房中的爸妈,外部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被她自动隔离,她没有一点精力去关注。
她不想去回复一个字,不愿去说一句话。
无论是谁。
夜,很静。
宋愔不知道自己在这角落里坐了多久,思绪戛然而止时才意识到四周已寂静无人。
抬头,医院灯火通明。
来人随同拖长的影子靠近,她看清后,侧身故作俏皮的微笑,算是打招呼。
居高临下,一个被仰视的角度。黎华习惯性地伸手摸宋愔的头发,一句话没说,坐在她身边,两人一时都沉默未语。
虽然白天还是很热,但到底已经是秋天,深夜寒意一阵一阵的袭来。
“同学们评价何老师的时候,用了两个词,”不知过了多久,是黎华先开的口,“不近人情,不可抗拒。”
低垂着头,宋愔却是发自内心的笑了,母亲的一切瞬间在脑海里浮现。
“严厉时不近人情,对你好时不可抗拒。”黎华继续,宁静黑夜衬得她的声音更显清脆,“阿愔,做你妈妈的学生,是我最大的幸运。”
最大的幸运。宋愔微微一笑,这句话她听爸妈不少的学生都说过,无论是因为学业,还是生活。
“初二那年我妈突然去世了,有病。我爸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还是再娶了。”黎华轻笑,语气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个女人对我,不刁钻,也不刻薄,可是,一切也只是本分。她还带了一个女儿,和我年龄差不多。刚开始,我觉得一切还好。毕竟,还是一个家,都凑合。”
黎华话锋一转,却是笑了,笑容里分明带着悲哀。
“一切都会改变。毕竟是离异再组家庭,会有的矛盾一样也不会少,应该有半年吧。他们两人开始吵架,然后打架。最后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女人带着她女儿去了外地,自己打工。我爸冷静下来后,也跟着过去了。”
宋愔静静地听黎华讲,没有询问,也没有打断。
“就是从他跟过去后,我们很少联系,后来再也没有联系。那个时候我正要考高中……三年,他没有给过我一分学费。那是我第一次,也是真正一次感受到世态凉薄,我爸对我都这样,我怎么还能期待别人对我好。”
黎华笑,颇有不甚在意的意味。她转向身边的女孩儿,两人对视时她的目光悠远迷离。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学校操场,老师正带着你玩耍。你还是一个小屁孩儿,才两岁。可爱,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水灵,特别讨人喜欢。”黎华笑了,“老师刚开始一直和我聊学习,聊到最后就开始聊你。她说你太闹,不听话。”
听到提及自己,却是这样的形容词,宋愔窘迫地笑了,她哑声问,“我不应该挺乖的吗?”
“是很乖。”黎华肯定地点头,她看宋愔的目光充满了关怀,语气更是温和,“老师问我,能不能帮忙在周末照顾你?”
在操场见面,黎华曾一直以为是凑巧……可是,哪来那么好的机缘巧合?
“高中三年,每次周末我都跟着老师回家,说是照顾你,管吃管住,每天晚上你睡觉后老师还帮我复习功课,这哪儿是我带你……”黎华一笑。
片刻后,她点了一支烟。
“我是后来才知道,宋老师在刚开学就知道了我的事情。宋老师是班主任,在做家庭基本情况登记时,看到我把父母一栏空着的时候就有了疑惑。后来我周末留校,申请住宿时需要班主任证明,她就彻底留了疑问。”
“当时我不说,她也从不直接问,这些事情还是我因为学籍问题需要回初中学校时,初中一位老师偶然和我提到的。”
宋愔安静地听着,这些事情父母都从来没有提过。但她一直都知道,作为老师,父母是绝对合格的。
黎华的手指修长,白皙,纤细的烟在她手中有一种无比搭配的美妙,烟雾在指尖缭绕,旖旎中流露着淡淡的忧伤。
她再开口,语气严肃了几分,脱口的话说是感慨,更是陈述,“阿愔,那三年,如果不是宋老师,我根本就没有信心读完高中,也没勇气活成现在这样,自己养的了自己。”
“姐,我决定休一年的学。”
宋愔阻了黎华接下来的话,静谧的夜晚,她的声音格外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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