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玉逍遥醒过来的时候有些意外。
　　一是自己竟然还活着，二是身旁不远处竟然躺着龙宿薄。
　　她的袍子不是穿在身上，而是盖在身上的。
　　这是一个极为阴暗、空旷的厅堂，四周空无一物，地面落满尘埃。
　　他以折扇轻拍龙宿薄的面颊，“龙姑娘，请醒一醒。”
　　过了好一会儿，龙宿薄才恍惚地睁开眼，她刚要坐起来，脸色忽然变了，玉逍遥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耳光已经抽了过来。
　　啪——
　　龙宿薄毕竟是习武修道之人，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功力，打得玉逍遥整个人飞了出去，落地还带滚，只差没有吐血，折扇掉在一旁摔成两截。
　　“龙姑娘！你——”他无故挨巴掌，简直莫名其妙，一抬头见龙宿薄又羞又怒，左手捏住胸口已松开的衣衫，右手仿佛还想打他——
　　才明白自己真是冤枉。
　　“龙姑娘，玉某若真要轻薄你，何必把你叫醒！”
　　“你、你也许已经——”轻薄过了。
　　“那我为什么不先把你衣衫系好？”
　　“因为你不会系！”
　　“……我还真不会系。”
　　龙宿薄恶狠狠地瞪着他。
　　“但是龙姑娘，玉某不是那种人，请你相信我。”
　　龙宿薄眼中交替闪过愤怒与怀疑。玉逍遥接着说，“我也是刚刚醒来，不知为何身在此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所以才把你叫醒问一问。”
　　龙宿薄慢慢地平静下来，虽然还不太相信他，“……我，我只记得归掌司叫出来三个和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好吧，那你知道的还没我多，不过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我没来过这里，阎浮很多地方我都不熟。你、你转过身去！”
　　玉逍遥只能转过身，“看来我还在阎浮。”
　　“走远一点。”
　　玉逍遥走远了一点。
　　“再远一点。”
　　玉逍遥真是无奈，但只能照办，“龙姑娘，我不会武功，你不用这么忌惮我。”
　　“可你长着眼睛！”龙宿薄紧张地盯着他，赶紧把衣衫系好。
　　玉逍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玄帝于今日发动政变一事，想必你还不知道吧。”
　　龙宿薄愣了半响，“你胡说什么，哥哥在莲家守墓呢。”
　　“我想他应该会赶回来主持大局，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龙宿薄疑惑地问，“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
　　玉逍遥简单地概括了一下，然后说，“龙姑娘，我能进来了不，这儿风挺大的。”
　　“随便你，”龙宿薄的声音中满是担忧，“我要回去看看，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不知道星痕——”
　　玉逍遥赶紧拦着她，“千万不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
　　“玄帝政变，他的敌人一定想拿你做人质，但我毫无价值，因此我和你一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救我和救你的是同一个人，他认为这里最安全，而且这个人十有八九不是你哥哥对手那边的。只要外面事态平息，自然会有人来找我们。”
　　“救我？”
　　“……至少是从一个登徒子手中救出了你，他敢把你和我放在一起，也说明他对我的人品很有信心。”
　　龙宿薄满脸羞恼，“那你怎么知道救我的……这个人……不是哥哥对手那边的？”
　　“因为玄帝在这次政变中属于弱势的一方，否则他不用剑走偏锋、兵行险着，玄帝的对手既然强势，若要控制你，根本不用藏匿在这种毫无保障的地方，我推测这个人可能还在附近暗中保护你。”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救星痕？难道——”龙宿薄又着急起来。
　　玉逍遥赶快再次拦住她，“我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来推断，并不能知道所有的事，但是，龙姑娘，你哥哥对莲公子如何？”
　　她点着头说，“很好，很好。”
　　“玄帝是阎浮邪域之帝，有能力保护莲公子，可一旦你被敌人抓住，用来要挟你哥哥，还有谁能来保护莲公子呢？你要保住自己，才能保住你哥哥，最后才能保住莲公子。”
　　龙宿薄咬住嘴唇，眼泪掉了下来，“我才不会让他们抓住……”
　　“公主，你哥哥的敌人很强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做任何让你哥哥冒风险的事。”
　　龙宿薄踟蹰良久，终于低声说，“……我明白了……”
　　玉逍遥总算放下心来。龙宿薄若真要跑出去，他可拦不住她。
　　“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事已至此，不要乱想了，等吧。”玉逍遥拿破扇子扫出一块干净地方，请龙宿薄坐下。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龙宿薄轻声问，“你认识星痕有多久了？”
　　“数月前的一个雪天，惊鸿一见。”
　　龙宿薄微微地笑了一下，眼里有淡淡的哀伤，“他能让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难以忘怀，这世上再不会有他那么好的人了。”
　　玉逍遥轻叹一声，“龙姑娘，这话有点残忍，但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我必须向你道歉，前面在天璇阁里，我不是故意想那样说的。”
　　龙宿薄沉默了一会儿，“不，你是故意的。”她慢慢地说，“你想让我面对现实，可我比你以为的，更能接受现实。”
　　玉逍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龙姑娘让玉某惭愧了。”
　　“我有一点好奇，你是朝中的大臣，为什么要跑来管邪道的事。”
　　“因为世间事休戚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邪道强盛了，正道必然要分出力量来与邪道抗衡，一旦俗世的天下有变，正道就会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些潜藏在暗中的势力将失去忌惮，争权夺利的野心家为了一己之私，从不在乎生灵涂炭，毕竟，史书里，不会记录普通百姓的名字，即使血流漂杵，也最多只有一个数字，但那些数字的背后，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像你我一样，有父母，有子女，有作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他们挣扎地活在当权者的相互倾轧之间，流尽了血与泪，荀子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从未有人想过，水从来不需要舟。”
　　龙宿薄听得落下泪来，“你叫什么名字？”
　　玉逍遥失笑，“龙姑娘，我报过名字，在下玉逍遥。”
　　“对不起，我前面心一直放在星痕身上……”
　　“我理解。”
　　“玉公子，你觉得我还是正道吗。”
　　“只要你的心在正道，就是正道。”
　　“我现在很困惑……哥哥没有逼我修邪道，他说父亲的理想是无论正邪，修自己想修的就行。”
　　“幽帝是个让我钦佩的理想主义者，可理想只能在理想的时代施行。在非理想的时代，实行理想之事，只能导致自身的毁灭。如果你一定要在非理想的时代实现理想，只能通过不理想的方式。换言之，要么是理想的过程，要么是理想的结果，这两者你必须放弃一样。你既是邪域之人，就应该修习邪道，这样才能让大家相信你和他们是同道中人，他们才愿意跟随你，至于他们跟随你去做什么，才是你应该关注的事，正邪不过是手段上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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