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

　　施嫣往正厅走。

　　从院外看时觉得院子还可以，真身临其境，才发觉设施很陈旧，房梁木椽上结满残破的蛛网，陌生的一草一木，让她莫名生出许多近乡情怯的熟悉感。

　　徐超等人都是探查高手，带着些常备工具，没费多大力气便在后院槐树下挖出了腐尸，从衣服须发大概可以判断是位老人家。

　　便将阿贵揪过来随便拷问几句，真相就出来了：此人确实是逃荒流民，到了槟宁无处安身，老管家收留了他，便费心从管家那里探问出一些施家的旧事。本来两人相安无事，可是半月前有一行人来府上想要高价收走府里所有字画书籍，老管家出于职守本能回绝了，虽然施家人离开十数年，为施家看家便是他的唯一职责，家里一草一木一字一画都要原封不动，等老爷回来才好交差，才算尽职尽责。看着来人拿银钱买不值钱的旧书旧画，老管家却回绝了，阿贵劝说无果心生歹念，便将其灌醉施了毒手，而后将府里的书籍字画悉数卖掉。

　　“既然拿了钱，为何不走？”徐超问。

　　这个阿贵本就又懒又刁，游手好闲，施家有房舍，他以老管家儿子身份自居，谎称接替了老管家的工作，继续守着施家宅院，他想着比起流离失所，留下来有吃有住不说，每月还能去府衙领月钱，必然是过的十分滋润。

　　“买走家里书画的是什么人？”施嫣心知问也白问，但时间节点很奇怪，半月前距离大理寺证据被毁掉的时间并没隔多久，来槟宁买走书画的会是何人？

　　“小的看不出，都是些黑衣劲装的人，给了钱，二话没说便将府里所有书简字画全都装箱运走。”阿贵说着说着吐了口乌血。

　　他被制住时没有大力反抗，所有不该受内伤，却吐了一大口血。

　　“为何再买新书，故意做旧，制造晒书假象？”沈修追问。“找黄生给他看看！”

　　所幸随行有个医术高明的人。

　　黄生上前给阿贵把脉，道：“中毒了，已入腹脏，回天乏力。”

　　沈修惊，问：“书页上的栀黄粉可是掺了毒药？”

　　他猛然站起了身，朝施嫣走去，只是刚一站起，便摔倒在地，连日来的药熏也不过只能让他站起来，想要走路还差得远。

　　施嫣接触过做旧的书，沈修担心，想去查看她的手，只是所有爆发力都使在站起来的一瞬间。

　　沈修顾不得难堪慌慌道：“施姑娘，你手上，身上可有异样？”

　　施嫣有些茫然，不觉得哪里不舒服，但沈修一个大男人摔在地上，有点……

　　徐超等人愣住，就连杏青也觉进退两难，不知要不要去扶沈大人一把，不扶怕他自己起不了身，扶，该是折损大人的面子。

　　施嫣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除了有一点泛黄之外，也没什么不妥，她半蹲着曲手肘，示意沈修扶着自己的手臂起身。

　　沈修先是一愣，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扶着她的手臂缓缓起来，说是扶其实只是虚虚的搭着，站起来时靠的还是自己的力气，为了起身的姿势不那么难看，他快要咬碎了牙根。

　　沈修让黄生检查施嫣的手是否中毒，另一边对阿贵的审问也没停。

　　但除了银两藏匿的位置和对老管家下手的方法之外，他横竖也说不清别的，而且之后阿贵又喷了几口血后便昏死过去。

　　黄生检查了他的瞳孔，说怕是没救了，又对侵染书籍用的泡着栀黄粉木桶查验一番，确认里面确实含有毒药，剂量小，稍有沾染并不足以致命，阿贵是接触的太多导致毒发攻心。

　　黄生给阿贵放血祛毒，还塞了三颗解毒丹到他嘴里，最后还是没把人救回来。

　　书籍字画都没了，经手人都死了，线索中断，事情陷入僵局。

　　想到宅子里先后死人，沈修怕施嫣住着害怕，想着去镇上住客栈。

　　施嫣说没关系，这是她的家，话说出来她自己也惊了惊，完全是无意识的话，却似乎由心底发出。

　　两个死了的人被拉到镇外坟场，买了棺材葬了，宅子里里外外也清理打扫干净，浸了毒液的书集中起来，翻查一遍后全部销毁掉。

　　一切处理完，已经半夜三更。

　　施嫣心事重重，无心睡眠，杏青也不敢睡，强撑着眼皮陪她。

　　沈修看施嫣房里的灯一直亮着，敲了门。

　　杏青想退下，被沈修叫住说不必回避。

　　“施姑娘可是担心？”沈修问。

　　“……”施嫣摇摇头，再微微点点头，大家跋涉而来为的就是找了字迹好拿回去当证据，却不想有人捷足先登提前将所有带有笔迹的字全都带走了，这是要将施公父子置于死地，这事儿不能深想，想过去就抓心挠肺。

　　“会有别的法子，暂且不必为此事烦忧，早些歇着吧。”沈修宽慰她。

　　施嫣让杏青去伺候沈大人做药熏。

　　沈修摇摇头说这几日药熏告一段落，在金针度穴。

　　施嫣想到傍晚时沈修居然能站起身，看起来黄生的一直真有效果，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

　　沈修似有一点赧色，微微收了手衣摆下的脚，告辞。

　　施嫣送沈修出门，让杏青收拾床铺。

　　“小姐，已收拾过了。”

　　“再扫一扫吧，不平整的话我更睡不好。”施嫣借故将她留在房内。

　　两人出了门。秋风乍起，月光夜色沉寂无声。

　　“明日去镇子上转转，看看书店，学堂里许是会有一些陈年旧书，祖父之前给学堂孩童编纂课本，也有木刻板的诗抄，且昔日祖父的一些好友之间应该也有题字赠画之类……”施嫣绞尽脑汁想一切可能性。

　　“未到镇上前，已经派人提早来搜罗了，施姑娘不必忧心……明日你同我一道再去镇上查漏补缺。”沈修一直神色平淡，不见波澜，之前施嫣以为他性情如此，本就是不喜形于色的人，这会在看这份沉稳原来是有所依仗，只是他居然未雨绸缪想到派人走到前面。

　　“是我们来槟宁的事儿走漏风声？”施嫣摇头否定了，那波人是在半个月前下的手，肯定不只是因为沈修一行要来才出手的。

　　“那个阿贵晒有毒的书，如何想来都让人费解，但若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查验书籍的人下毒，就好理解了……这些书一旦运回盛京城，但凡经手的人怕是多少都沾染些毒性。”沈修缓缓道。

　　“到时波及最深的怕是沈大人您……”施嫣不敢深想，不安的看了看沈修。

　　沈修微微一笑道：“幸得施姑娘及早发现。”

　　沈修的笑极难得，突然在暗夜里展开，施嫣心里一个凛然，忙摆着手道：“哪里哪里，我也是碰巧……碰巧而已。”

　　“今晚早点休息，明早去镇子上走走。”

　　第二天一大早，施嫣刚洗漱完，沈修便在门外等。

　　没有徐超等人候在左右，连杏青也借故匿了起来，只留施嫣和沈修两人。

　　“打听过，今日镇西有集市，距离此地不算远，我们朝西走便是。”沈修的轮椅是特制的，有机械制动，轮子十分灵活，就算身边无人侍奉，只靠自己也可以行动自如。

　　施嫣还是将手虚扶在他的椅背上。

　　清晨，东边太阳将升未起，却也橘色霞光万丈，空气里有些许凉意。往来行人赶着驴车牛车，或挑担的肩抗背背的，往来匆忙，只沈修和施嫣两人似闲庭信步。

　　接近集市，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施嫣四处张望。

　　“想吃什么？”沈修问。

　　“……”这个施嫣也不好作答，毕竟对于古代饮食没概念，便抬手指了指一个支着凉棚的摊位。

　　摊主看两人衣着华美，很殷勤的招呼。

　　餐食的热冷咸甜，每个小细节沈修都征询施嫣的意见，虽不落痕迹，那份在意根本藏不住。

　　两人正在吃饭，一个小孩童捧着一碗豆浆路过，脚下一个磕绊朝着施嫣扑过来，沈修立即伸手臂挡，黑色锦衣上洒满豆浆渍。

　　施嫣吓一跳，忙起身掏出手帕给沈修擦，摊主更是吓坏了，揪着孩子的耳朵要动手打，被沈修制止。

　　豆浆是温的，弄脏衣服，但没烫到人。

　　“小孩子无心之过，不必苛责。”

　　倒是施嫣帮他擦衣服，两人离得近了些，他嗅到她身上的香气，心跳的十分不规则，不得已悄悄直了直背，尽可能拉开两人之间距离，但背后是椅背，距离也拉不了太远。

　　摊主忧心的看着沈修，小声说：“客官这衣服一看簇新，怕是价格不菲，孩子不懂事冲撞客官，还……弄脏了客官的衣物，实在是……我……我赔。”

　　摊主是咬着后槽牙说赔钱，其实他自己都不敢想能不能赔得起。

　　“算了，无妨。”沈修直着背，紧紧收着下巴，说话尽可能压低气息。

　　施嫣听到摊主的话，方才意识到沈大人今天穿的是一件精美又崭新的新衣，不由得道：“是新衣啊，脏了一片。”

　　沈修在施嫣耳边低声重复一遍不妨事，再耐心多两句解释：以前战场上血泊泥潭里翻滚过，不碍事。

　　是啊，一个浴血沙场过的人怎么会被一碗泼洒在身上的豆浆难倒。

　　施嫣帮沈修收拾好，两人也无什胃口，打算付钱离开。

　　摊主为孩子弄脏沈修衣服的事儿过意不去，如何都不肯收钱，还揪出孩子让他郑重的跟沈修道歉认错。

　　小孩子委屈巴巴，眼角挂着泪花，朝沈修施礼道歉，末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道：“叔叔，弄脏你的衣服是我的错，我把最喜欢的画书送给你，别让我爹爹赔钱好吗，我娘还躺在床上病着，等钱买药。”

　　沈修说：“好，不用赔，画本叔叔不要了，你留就好。”

　　小孩子虽有不舍，但是真心送，捧上前翻着书页道：“很好看的，讲的是大英雄下海斗蛟龙，上山捉猛虎的故事……”

　　施嫣无意间鄙一眼，惊讶道：“这……上面有祖父的名字！”

　　沈修一惊，接过小孩子的书，果真在上面看到“施舟行”三个字。

　　这本书是施公多年前闲来无事编写的话本子，还配有插画，故事浅显易懂，十数年前很是风靡了一段时间，书是印制的，但书名和插画上的字却都是施公亲笔所写。

　　“小弟弟，这样的画书哪里有卖？”施嫣压住心底惊喜，柔声问小孩子。

　　小孩子指指远处道：“在点心店外有个乞丐大叔，他背的袋子里有好多宝贝，这个就是我拿烧饼跟他换来的！”

　　施嫣和沈修一个对视，丢下几文钱拿着画本匆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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