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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报仇吗
临安、刑部侍郎、东营街……
指尖扣在扶手上,一下接一下敲击,阮峥脑中走马观花,浮现许多场景。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大多是之前的旧事。记忆与剧情的割裂使得局面支离破碎。临安的旧账翻不清了。她顾不得从前,只能看眼下。
她手指停在空中,审视厅下的谢大人,道:“谢大人在刑部位高权重,事必躬亲,想来有些事情比外头人更加清楚。这回算是受了牵连,才步入下尘。”
谢大人:“臣罪该万死。”
阮峥不想同他兜圈子,强行扭转话题:“洛家谋逆一案……”
洛家二字一出,谢大人挨到椅子边,立即滑跪下去,额头抵在地面上,道:“洛家一案乃陛下亲审定论,刑部负责人员羁押。下官奉命行事,从未逾矩!”
“我并没有说什么,谢大人怕什么?”阮峥捻了捻手指,让人上茶,像是随口一问,“洛家的事已经结了,陛下审的,能出什么差错?不过是想问一件小事,谢大人知道便答,不知道便算了。”
公主手段无人不知。
谢大人没敢抬头,也没敢接话。
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阮峥下一句话便是一记帽子:“我听说,洛云桢在天牢待了几个月,受刑之时,大人亲自在场?”
这顶帽子扣得谢大人三魂出窍,他知道洛云桢在公主府,万万得罪不得,慌忙道:“绝无此事。下官负责协理案宗,入宫向陛下汇报,从未下天牢刑讯逼供。殿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证。”
“不必麻烦,”阮峥见谢大人冠盖乱颤,向外头递了个眼神,平静道:“去把洛公子请过来,当面对质,更方便些,反正他就在府里。”下人遵命行事。谢大人后背汗渍濡湿,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其实也没什么,审讯上刑,都是走流程。我问这话不过是因一事不明,想请教谢大人,哪条刑法律例写了能给犯人下毒?”
“殿、殿下说什么?”
谢大人不敢认,装傻装到底,阮峥的戏自然也要演全套。洛家的案子人尽皆知,身为刑部要员,案宗得看得滚瓜烂熟,怎么可能一窍不知?
热茶上来了,阮峥端起其中一盏,缓步踱过来,准备慢慢跟他捋:“洛云桢中了毒,毒是狱卒下的。我派人去查,发现已经被灭了口。大人既在刑部主事,想来会知道一点丁点蛛丝,所以想来问问看。”
谢大人被震慑得不敢抬头,只能盯着她的裙摆,硬着头皮道:“刑部人员众多,派系冗杂,狱卒出身更是三教九流。下官也不能一一认得,殿下所问之人,得去查令牌领用册子,才能验明身份。”
人都死了,纸上线索被毁得干干净净。
查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点常识阮峥还是有的。她屈膝蹲下,指尖掐在杯盖上,耐心一点点耗尽:“我并不是在问狱卒,我是在问下毒的幕后主使是谁。”
谢大人缩在她的影子里,见不得一点光,连大气也不敢喘:“殿下,幕后主使,这……下官如何能知晓?洛家树大招风,总有得罪过人,什么人暗中落井下石,亦未可知。殿下不妨问问洛公子。”
“你当我是傻子吗?”
阮峥被他的推诿之词逗笑了,道:“洛云桢被下毒之时,还没有结案,举朝上下都在盯着。刑部敢轻易让他死掉?随随便便一个狱卒就敢下毒,若是上头没人通过气,谁敢担这么大的风险,谢大人这点道理都不懂,还来糊弄我?”
谢大人:“下、下官……”
“好了,不要说那些没用的了,”阮峥掀开杯盖,慢条斯理道:“你就告诉我,你知道还是不知道,知道的话报个名字,不知道就算了。”
谢大人脑门上的汗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音:“下、下官、不知。”
“好!”
阮峥闻言点点头,换了只手端茶水:“既然谢大人不知道,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人此去临安,千里迢迢,我为大人践行。”
公主奉茶是天大的面子。
谢大人格外惶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以为公主会动怒,谁知她竟没有反应,心平气和,嗓音中听不出一丝恼火,仿佛真的只是随便问问,没结果也无所谓。一杯茶坦坦荡荡递过来,爽利洒脱。
谢大人摸不清她的路数,只感受到莫大的惊慌。他哆哆嗦嗦举起两只手,准备去捧,结果谢殿下三个字没有说完,滚烫的茶水便从指缝滑过。
阮峥倒转茶杯,横洒茶水。
她无视谢大人惊愕的眼神,缓缓倒完水,在两人中间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水线,自顾重复了一遍:“我为大人践行,大人一路好走。”
谢大人猝然抬眼,面如土色,惊道:“殿下!”
“最后一次机会。”
阮峥毫无感情地扔掉茶杯,铿隆铿隆滚到椅子底下,语气克制:“不用写名字,写一个姓就行。真也好,假也罢,算你表个忠心。我这般仁至义尽,谢大人还是不给面子,那我觉得大人还是回去找根绳子上吊痛快点。”
她隔着水线,就这么直视他。
谢大人吓得抖成筛糠,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话已经明明白白。他不写,日后就是个死人了。人被逼到悬崖边,才能认清自己的处境。对于地位相差悬殊两方来说,根本没有博弈和威逼利诱,只有选择。
他要么选择去死,要么选择写出一个字。
生死一念之间。
谢大人抖了好一会,在极度绝望的恐惧中,意识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探出手指头,就着那滩水渍。边打颤边写,最后写出来一个狗爬字体。
巴掌大小,格外狰狞。
——梁。
阮峥往下瞟了一眼,视线凝滞,继而无动于衷抬起来,见谢大人写完之后目光涣散,瘫坐在地,仿佛魂都被那个字吸走了,看也不敢看自己写了什么。这是投名状,他没胆子造假。没有人敢拿这个姓造假。
阮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缓和了脸色,道:“我会写信到临安,做一番安排。大人日后如何造化,全凭自身修为。”
“谢殿下恩典。”谢大人失魂落魄回道。
“回去吧。”
“下官告退。”
谢大人给她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把身家性命全压下去,起身踉跄走了。
厅内剩她一个人。
阮峥蹲在那个字面前没动,思考了半天。脚步声由远及近,背光正对着她而来。以为谢大人折返了,一抬头,却见是把沾着水珠的青伞。鞋履踏过门槛,青伞微斜,露出半截广袖长衣,那人迎着她的目光从门口走进来。
“下雨了吗?”她认出那是洛云桢。
洛云桢放下伞:“有一点。”
阮峥撑膝立起身,一脚踩在茶水上,把那个字踩没了,“下雨还过来做什么,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洛云桢注意到地上有滩水。
“我过来,省得殿下过去了。”
小丫头重新上茶,将地上狼藉打扫干净。阮峥走到洛云桢身边,望着外头蒙蒙的天色,伸手接了几滴雨,简明扼要道:“有个姓谢的过来了,是刑部的人,被贬了五级,人已经走了。我以为你们认识。”
上次东营街之事洛云桢在场,后续处理也有听说,她一说那人姓谢,便能基本猜到是谁。洛云桢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受审时见过一面。”
阮峥拢住袖子,转向他:“要报仇吗?”
洛云桢没想到她叫他来是这个意思,想了想,不答反问:“我若说要报,殿下会将人绑回来,打一顿吗?”
阮峥:“当然,你说怎样就怎样。”
“我要是想将他千刀万剐呢?”
“那得去买一把好刀了。”
她话接得毫不犹豫,几乎是踩着洛云桢的尾音,衔接成一句话。两人并肩站在外头赏雨,雨打芭蕉脆,不知道哪里的风铃在响,叮叮当当的。洛云桢替她挡风,眼睛却变得迷蒙起来。他听到这句回答,回过头,眺望远方摇摇欲坠的天际,良久没有出声。
天上云层很薄,又明又亮,不是下大雨的征兆。
阮峥见他没接话:“怎么了?”
洛云桢笑了下,话音很轻:“我开玩笑的。谢大人是个谨慎人,奉命行事,没有做过分的事情,不曾与我结私仇。”
阮峥想问,那谁与你结了私仇?可剧情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现在挑开话头,只会增添彼此猜忌。她套着永宁公主的壳子,没有任何立场站在他这边。梁家与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能装傻充愣,“你笑什么?”
洛云桢目光悠长,道:“我刚刚想起来,昨夜殿下睡着的时候,温善极了。”
阮峥猝不及防。
雨下的小,空气闷。
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被这话噎得心梗,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出去走走。洛云桢举起伞,两人并肩而行,踩过一地落花,留下两行长长的脚印。园子里青苔浓绿,草叶长得高,蜻蜓飞得低。她在高高低低的世界里迷失方向,目光找不到焦点,嘀咕道:“你不是喝醉了吗?”
洛云桢伞打得很稳,与她保持一致步速:“后来醒了。”
阮峥:“我怎么怀疑你根本没醉?”
洛云桢:“的确喝醉了,我以前没喝过酒,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容易醉。”
阮峥顿住脚,意外地看向他。
“你没喝过酒?”
洛云桢坦然道:“昨晚第一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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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
阮峥:“当然,你说怎样就怎样。”
洛云桢:“殿下说话算数吗?”
阮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