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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
人声渐消,景夜白与荣瑜看到这里不禁唏嘘,若是这一幕便是结局,那可真是圆满。
寂明追寻一生,终于留住了沈仙。
可世间之事,越是接近圆满,越是让人心痛。
二人还未唏嘘完,场景一转,一柄长剑刺入沈仙腹中,将她钉在了树干之上,剑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沈仙想要拔出,却触碰不得。
前方一群身着长袍之人将她围住,领头一人呵斥道:“恶鬼,你罪孽滔天,今日便在此处将你正法。”
沈仙冷然一笑:“我如何罪孽滔天?”
人群中有人厉声道:“你杀了那么多人,还说没有!”
沈仙大笑道:“那你们杀了那么多鬼,又何尝不是罪孽滔天。”
那人道:“鬼为邪祟,自当除尽。”
沈仙阴冷道:“邪祟?你可知有的鬼从不行恶事,小心翼翼躲着人生存,而有的人赶尽杀绝,心狠手辣,比恶鬼还要可怕。”
领头之人道:“休要再胡言,前些次被你侥幸逃脱,这次联合百家仙师前来捉拿你,看你还往哪逃。”
沈仙不再多说,渐渐失去了气力,手心里一只提篮脱落,满满当当的果子撒了一地,她闭上了眼,不禁忧心道,寂明等不到她回去,大概要挨饿了。
领头之人走到沈仙面前,手持一柄同样刻满符文的长剑,淡漠道:“受死吧。”
长剑以凌厉之势斩向沈仙的脖颈,便在这生死之际,一根禅杖凌空飞来,挡在沈仙面前,长剑与禅杖相击,那人被震退数步。
众人惊怒交加,沈仙猛然睁眼,看着面前的禅杖,浑身战栗不止,满目之中不见喜色,只是忧愁。
“我来迟了。”
寂明的声音轻轻响在耳侧。
一身素衣,眉目清朗,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个老和尚。
“寂明大师?!”
人群中炸裂开来,纷纷震惊。
沈仙喜极而泣,一开口却又斥责道:“你快走!”
寂明不闻不问,伸手搭上刺入她腹中的剑身。
“寂明大师,你这是……”
“这剑身刻着百家禁咒,即便大师你法力高深,但是……”
那人话还未说完,寂明已经紧握住剑身,任由鲜血顺着衣襟染红一片,洒落在地。
沈仙心急道:“你别管我,快走!”
寂明仍旧不理,手心泛出微微光亮,眼见他越发用力,嘴里念一声无禁,须臾,手一翻转,长剑应声而断。
一众仙门使者无不惊恐,虽常听传言道寂明大法师法力无边,但今日所见,着实令他们如遭雷击。
天下第一大法师,单凭一只手,便破了百家禁咒。
眼看他要救下这女鬼,人群中窸窸窣窣低声商议,一时间,全都不敢轻举妄动。
沈仙脱离束缚后,慌忙捧起寂明的手,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寂明缓缓浅笑,轻声道:“我曾说过,要跟天下所有捉鬼人讲明,你不是恶鬼。”
沈仙抬眼看他,他浅浅地笑着,眼神却不再清澈。
心里蔓延出一股不安的情绪,沈仙急切道:“我早就忘了,你别做傻事,快跟我走。”
寂明并不回应,仿佛在自说自话:“前些年,我寻了很多能困住你的法器,本以为此生再也用不到了。”
沈仙猛然睁大双眼,心底涌现出无尽的恐惧,颤巍巍道:“你…小和尚…你让我留下来跟你一起,我的事由我……”
声嘶力竭的话语并未说完,眼前便慢慢陷入黑暗。
黑暗之中,像一声轻轻的问候,又像是一句淡淡的嘱托。
“姑娘,再见。”
重归虚无,视线所及,只有漆黑一片,许久许久,头顶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师兄你看,这里怎么有一只灵盒?”
“这可是厉害的法器,打开看看。”
“里面不会有封进去的鬼吧?”
“要是有鬼怎么会扔在这,快打开。”
眼前一瞬间变得清明,沈仙从灵盒中被放出,恢复鬼身,面前两个道童模样的少年惊恐不已。
“你,你是何人?不不,你是何鬼?”
沈仙并不回答,她被关在灵盒中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对她而言,只有一件事最重要,于是急切地问道:“你们听说过寂明大师吗?”
“寂明大师?”
“你,你是,你是沈仙?”
沈仙点了点头,既然这两个道童知道她,想来和寂明分别之后,并没有过去太久,当下又是紧张又是欣喜。
不料两个道童见她承认,登时怒气满满,其中一个冷声道:“你这个恶鬼,寂明大师这样的高僧若不是因为你,早就修得圆满,哪能落得那样的下场……”
沈仙蓦地一紧:“他怎么样了?”
“你将大师祸害得还不够吗?还要再问。那一日,他放走了你,在百家仙师面前为了谢罪,自毁灵根,一身通天修为尽皆废去,天下第一大法师就这样被你毁了。”
另一个接着说道:“要不是寂明大师在百家面前为你作保,我非要豁出性命跟你拼了。你倒好,以后不用再躲着,天下仙门都答应了寂明大师不与你为难,但是你若再行恶,必遭天谴。”
沈仙听着这些言语,只觉周身发冷,从心底渗出无尽的苦楚。
从前,她只当他少年意气,所说的话可笑至极,可是,她觉得可笑的那些话,他却用一生去实现了。
她气他太较真,她气他从不食言。
她更气自己为何要招惹他。
想到寂明还在人世间,沈仙仓皇问道:“寂明现在在哪?”
“他当然在……”
“别告诉她,省得她又去祸害大师。”
这二人扭头便走,沈仙凄楚道:“我只是想看他一眼,我不会再害他。”
两个道童脚步不停,沈仙苦苦求道:“求求你们,告诉我,求求你们,求……”
“师兄,我听师父说,寂明大师就在当日百家围剿的那颗树下安了家。”
“你…算了算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谢谢。”
场景一转。
枝叶簌簌轻响,头顶一轮皎白的月,细风如幼兽的绒爪拂过面颊。
不远处一间小屋,屋内亮着昏黄的灯光,门口一个人影独坐。
寂明越发老了,此时已不再是和尚模样,他蓄起一头长发,只是白了大半,不拘不束,颓唐而又散漫。
身前的桌上,一壶酒,两只木杯,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抬头望了一会儿,又斟一杯,再饮尽。
视线一阵猛烈的晃动,却始终没有前进一步。
沈仙只是静静地,远远地看着,眼睛里慢慢浮上一层霜雾,朦朦胧胧一切都像幻影。
寂明独自喝了许久,月上中天之时,将酒壶与木杯收起,蹒跚着回了屋内。
沈仙看见他险些跌倒,忍不住就要冲过去扶他一把,可是想起那两个小童的话语,却又不敢上前。
屋内的灯光熄了,又过了许久,沈仙终于按耐不住,隐去身形悄悄走了过去。
她心想,寂明已自毁灵根,没有了任何修为,想必也看不见她的鬼身。
沈仙静悄悄进了屋内,见寂明躺在床上已然睡去,轻微的鼾声平和却又显得有一丝吃力。
沈仙轻轻坐在床沿,看着这张沧桑的面孔,泪水无声地滚落。她伸出手覆在他的头顶,顺了顺长发,又覆在他的手背,摩挲了两下,最终,浅浅地伏在他的身边,就这样看着,陪着,直到天亮。
月光洒到床边,碎了一地,如水纹一般缱绻摇曳。
第二日晚,寂明依旧独坐屋前,沈仙在暗处陪伴了一天,确信他看不见自己,便也就没再躲到远处。
她已决定,等他入睡就离开,从此,天涯海角永相隔。
寂明又拿出酒壶和那两只木杯,斟满之后,却只是呆坐着,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等待。
一直坐到了深夜,月色渐欲朦胧,寂明终于拿起木杯,仰头饮尽之后,突然看向沈仙。
“你来了。”
沈仙心底一颤,慌忙站起身,匆匆后退了几步,却发现寂明仍旧看着她刚才的位置。
她心想,他大概并没有看见她,或许只是感应到了她的气息。
沈仙克制着情绪,没有现出身形,寂明在袖中摸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那是一支粗糙的木簪。
“本想着做一支更好的给你,但是……”寂明轻笑一声,声音极尽平缓,“若我有来生,若我不是和尚,若你还未轮回,姑娘,记得早些寻我。”
寂明的最后一句话散在风中,让人觉得并不真切:“我走了。”
眼前又陷入无边的黑暗,荣瑜与景夜白突然感到一阵战栗,心像被揪着。害怕,不甘,而又绝望,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感受。
读魂本是借被读之魂的双眼重看过往之事,但现在竟如感同身受,可以想见,当时的沈仙情绪波动有多么强烈。
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幕幕场景匆匆闪过,人如烟云,反反复复终于定格。
屋顶之上,月色饱满,重叠的枝丫叶隙斑斓一片,深深浅浅,清冷而又明媚。
“这样好的月色……”
半截的话语,徘徊在空荡荡的心中。
手边一壶酒,两支木杯,杯子旁边,刻着两行俊逸的小字,看线条,应是男子的手笔。
“宁愿深爱无归路,莫使明月照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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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明:姑娘。
沈仙:我在。
寂明:你说有来世吗?
沈仙:我相信,有。
寂明:嗯。我也相信。
来世,我不做和尚,来世,要早一点相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