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唐淑晨沿街边走，心思黯然。

　　一阵寒风吹过，没觉得冷。

　　她拨了拨头发，仰头望天。

　　今夜无云，星光灿烂。

　　有个歌儿怎么唱的来着？

　　“啦啦啦啦啦，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面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

　　唐淑晨猛一跺脚，“呸，谁思念了？”

　　她想了想，哼起另一首：“啦啦啦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背对背，默默许下心愿，看远方的星，如果听得见，它一定，实、现。”

　　停顿片刻，她叹气。

　　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听见嘛，星星没耳朵啊，周杰伦不是我说你，写这歌词儿的时候，你喝了多少？”

　　说人喝多少，她自己倒呕了呕，捂着嘴一阵恶心，跟着天旋地转，脑袋晕得厉害。

　　就近在路边坐下，缓了缓。

　　大概十多分钟，眩晕停止，胃里却丝丝拉拉疼，有种烧灼感。

　　唐淑晨拍拍胸口，又觉得口渴，进了一家7-11。

　　拿了一瓶姜枣茶和一个三明治。结账的时候，遇见邝什酩在款台排队。

　　没等唐淑晨掏出手机，邝什酩已经一起付了钱。递东西给她时，有些诧异，他闻到她身上有酒味儿。

　　喝了些热饮料，唐淑晨感觉胃舒服多了，不过头还是有点儿晕乎乎的。

　　邝什酩在对面吃着泡面，没和她说什么。

　　唐淑晨打开手机前置，看自己脸红没红，又点开浏览器，打字搜索“如何快速醒酒”、“酒后胃痛怎么回事”、“一杯玛格丽特的酒精含量是”……

　　还没翻到有用的信息，邝什酩开口：“淑晨，你最近还做不做兼职？”

　　“嗯？”唐淑晨从手机上抬起脸，唔一声，“快期末了，最近都没什么时间。”

　　他点点头，“也是，下学期有好的机会，我再推荐给你。”

　　哇，也太好了吧，真是个大好人！

　　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唐淑晨说：“好啊好啊，谢谢老板！”声音听着积极性都更高了。

　　这声“老板”叫的邝什酩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之前，她也这么叫过几次，但他还是不太习惯。加上，她脸颊透出些淡淡的粉色，过于……可爱了些。

　　难道是醉了？

　　邝什酩清了清嗓子，“淑晨，你……”

　　他压眉想了想，用拇指指着后背的货架，问了别的：“要不要再吃点儿其他的东西？”

　　唐淑晨摇摇头，拿起桌面的饮料，对他淡淡一笑。

　　“谢谢款待！”

　　……

　　街边，邝什酩送唐淑晨回家。

　　两人走到路口，站停。

　　十字路口，人行道对面，指示灯闪着绿光，发着嘟嘟嘟的声音。

　　灯光变红。

　　又变绿。

　　一直望着那略显科幻的灯光，唐淑晨忘了此时应该要过马路。

　　邝什酩见她有些愣神，唤道：“淑晨，走了。”

　　“？”

　　唐淑晨回到当下，“哦”了一声，迈开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关系，走着走着，唐淑晨忽地感觉红绿灯好像对她眨了下眼睛。

　　她甩甩头，看看路灯，它又眨了一下！

　　不敢置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她又仰头，看看天空。

　　月亮也是，星星也是。

　　全都好像一双双正望向她的眼睛！

　　倏地，一个念头从唐淑晨脑中闪过，似一道闪电划破暗夜，击中嘈杂闹市，瞬间炸裂，满地火花。

　　她头皮发麻，如梦初醒般彻悟。

　　“原来不只是我在看它们，它们也在看我。”

　　唐淑晨不禁继续在心里喃喃自语：“我走过的每条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在默默地看着我了，天桥、街灯、路牌，树木、花草、山海，日月、星河、这人间……一切，都是我的观众……”

　　“……爱情故事，”她垂下眼帘，又抬起，“微不足道，罢了。”

　　“哈？”邝什酩在一旁听得模糊，“你说什么，淑晨？”

　　内心情绪不断积累，此刻已达饱满。

　　唐淑晨突然调高声调，发表起醉后演讲：“大自然才是我人生最资深的观众！我要拍纪录片，自然风光纪录片！为这世界上众多无言的观众发声，记录它们的美！”

　　慷慨陈词，热血沸腾，激昂之情溢于言表，她振臂高呼，一时没站稳，踉跄了几步。

　　邝什酩在旁看得莫名其妙，见状，立即迎上前扶住她。

　　唐淑晨抬头，如孩子般对他憨憨一笑。

　　原来，她醉了是这样啊。

　　见她醉得可爱，邝什酩垂眼看她，笑而不语。

　　不远处，陈萧刚追上来，正喘着粗气。

　　眼前两人亲密的背影，令他那颗急躁的心，逐渐冷静，直至冷却。

　　他转身，一人离场。

　　……

　　第二天，醒酒。

　　唐淑晨回顾了一遍昨晚戏剧性的转折，掀起被子第一件事——打开笔记本电脑，将那个言情故事细纲扔进了回收站。

　　自从删掉那个104kb的文档，她感觉自己的心灵仿佛洗了个久违的热水澡。不仅神清气爽，而且充满活力，一口气儿剪十小时片子，那都不费劲儿。

　　和陈萧虽没有刻意保持距离，但非必要的情况下，只剩他们两人时，唐淑晨都尽量单独行动，不和他掺和。

　　陈萧问她：“去不去吃饭？”

　　她恨不得吃两碟炒面，却说：“不饿。”

　　陈萧问她：“大排档宵夜？”

　　她电话里吸着泡面，说：“减肥。”

　　总之，尽量不给自己当他观众的任何机会。

　　年底，课不多了，唐淑晨也没闲着，研究起以前根本不感兴趣的纪录片。

　　从弗拉哈迪的《北方的纳努克》、伊文思的《桥》、格里尔逊的《漂网渔船》，到BBC的《蓝色星球》、CCTV的《航拍中国》、《本草中国》、国家地理的《超级城市》系列……无论新旧内外、流行小众，能找到的，尽量逐个看过去。

　　每每看过一部，被画面内容震撼的同时，唐淑晨又不禁再感叹一次：纪录片可比故事片还难拍啊。

　　“我太难了！”

　　……

　　话说圣诞那晚，南薇携移动硬盘赶去计算机院，拜会北乐仁。

　　黑漫漫夜，北乐仁不甘寂寞，那刻正在外，欲挟友饮酒。

　　两人相遇，叙过寒温，择店而坐。

　　双方就AE作业的得分与彼此的合作关系进行了深远友好的会谈，并在次日，取得了丰硕可喜的成果。

　　遂于元旦小长假前夜，邀挚友唐淑晨晚上五点小聚，赴两人重归于好之宴。

　　唐淑晨带了贺礼风风火火地去了。

　　推开包间门，发现庆杏也在。

　　庆杏笑眯眯地叫一声“学姐”，唐淑晨点点头。

　　合理，人家哥哥请客嘛。

　　唐淑晨便转过去跟那对分分合合的小情侣互相调侃了一番。

　　出去洗手的时候，碰见刚进来的陈萧。

　　也合理，人家哥哥嘛。

　　唐淑晨落下眼睛，侧身走过去。

　　不想却被陈萧直接挡住。

　　她转向另一边，他又跟过去堵住。

　　她抬头看他，他略疑惑，说：“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总躲着我？”

　　唐淑晨心想，你感觉还挺准确。

　　“我，哪儿，得罪你了？”陈萧问。

　　唐淑晨低头，瞥见他手里单支玫瑰花，正大头朝下拿着，便说：“快点儿进去吧，花儿都要谢了。”

　　陈萧噗嗤一笑，看着她背影摇了摇头，推门进去。

　　“哥哥，”庆杏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这边。”

　　南薇从手机上抬起头，颇为意外：“你怎么来了？我没请你啊。”

　　陈萧瞟一眼庆杏，直接绕过去，坐到南薇边上，拍着南薇肩膀对北乐仁说：“兄弟，辛苦了。”说着，把玫瑰花递了过去。

　　北乐仁含笑，接过花，默默点了点头。

　　“嘿——”南薇这暴脾气，扒拉开肩上的手，掐着腰说，“你哪边儿的？是不是娘家人儿？”

　　“你不是没请我么，”陈萧嘿嘿笑，“再说，都是自己人，分什么。”

　　“哎呀，哥哥你说什么呢？”

　　嗲嗲的声音传到耳边，见庆杏在斜对面做娇羞状，南薇回头就甩了陈萧一眼。

　　“那边儿去，这是淑淑的座位，没看她衣服在这儿吗？”

　　陈萧耸肩，晃到庆杏边儿上就坐，脱了厚外套，内里只穿件大圆领白T恤，显得他脖子更长，也显得他衣领处露出来的那根黑色线头更加明显。

　　庆杏眼快，从包里取出指甲剪，尤为体贴地靠过去帮他修剪，陈萧感觉到，一侧头，下巴就贴到了庆杏的脸颊上。

　　这个时候，唐淑晨推门进来，好巧不巧见到这一幕。

　　吃醋？

　　久经沙场了，不至于。

　　但，唐淑晨难免觉得这趟，自己来得多余。

　　别扭的一顿饭吃完，南薇拉着唐淑晨要去看电影。

　　唐淑晨本想回家的，可想起喜欢的那位导演最近好像有新作上映，也就答应下来。

　　到了商场顶楼的电影院，电梯门一打开，就瞧见一个高挑的人站在那，还有些眼熟。

　　唐淑晨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走近了，那人却转过身来。

　　竟然是他。

　　“唐淑晨？”

　　说话的是位身材高挑的男子，颜值也很出众。

　　南薇抻了抻唐淑晨的衣角，压低声音好奇地问：“你认识？谁啊？”

　　“陈左学长！”

　　唐淑晨还没开口，庆杏从后面迎上来招呼。

　　“好巧啊！”庆杏说着绕到唐淑晨身边，轻轻撞了她一下，“是吧，学姐？”

　　见陈左看到自己表情诧异，唐淑晨“嗯”了声，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南薇还在唐淑晨边上嘀嘀咕咕，唐淑晨简短说了原委，南薇才一脸意味深长的“哦”了一下，走去看排片表。

　　转个身的工夫，南薇捧着手机过来，说：“淑淑，我们看搞笑片好不好？你偶像那个文艺片好像很无聊诶。”

　　唐淑晨笑，说道：“我想看看它到底有多无聊。”

　　“不是吧你，比搞笑片贵十块钱呢。”

　　“那你们看搞笑的呗。”

　　“你是嫌你的孤独等级不够高吗？今天跨年呢，就不要耍任性啦，一个人看那么无聊的电影多惨啊。”

　　唐淑晨无语。

　　“哪儿惨了？”她问。

　　“或许，你介意我一起吗？”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加入了对话，“我已经，买好了两张。”

　　陈左指了指订单页面，尴尬地笑着。

　　唐淑晨这时可以确定，陈左之前并不知情她在，刚才看到她和南薇出来，他也很意外，但见了从后面过来的庆杏，脸上却没有那种表情。

　　那就没必要误伤了。

　　唐淑晨对陈左笑了笑，说：“不介意，走吧。”

　　剩下的四个人，表情各异地目送着这两人走进了观影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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