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江湖中有六大门派这种名门正派，有十二仙门这种“你管爷正不正反正你打不过我的”流氓门派，还有因为名声太臭导致被所有门派得而诛之的明教，可不管怎么说，提到天下无双人们就能想到七杀，提到五行剑人们就想到衡山，提到作奸犯科人们第一时间想到明教。

　　可提到昴日君，很少人能将他与什么联想到一起。

　　若有些不务正业的放荡子听了，定拍案而起：“我知道！他和北越谢无垢是情敌！”

　　除却这些空穴来风的风流轶事，他的真实身份，鲜少有人得知。

　　“他是噬魂令的主人。”

　　听李秾说完，江芷浑身一震。

　　昴日君她不知道，噬魂令她是知道的。

　　山上除了有看不完的无聊话本子，还有武学纪要，上面概括了古今奇功邪功，“噬魂令”恰好居于榜首，原因没别的，就在它那个“噬”字上，别的邪门武功至多走走捷径容易走火入魔，“噬魂令”则是正儿八经的吸取别人内力为自己所有。

　　广泛点来说是所有修真者的噩梦，针对点来说是专克靠修内集大成的天下无双。

　　真他娘的既生瑜何生亮。

　　江芷惆怅一拍脑门，无力道：“我以为那都是作者写出来骗人玩的，没想到还真有。”

　　“我也只是听说的而已，不必挂心。”李秾喝了口馄饨汤，原本已经垂下去的眼眸又忽然抬起，无比认真而坚定的盯着江芷道，“阿芷，别去修它。”

　　江芷汗毛一竖，完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到的，下意识七嘴八舌回复：“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了，我干嘛要去修它啊真是……我又不嫌命长。”

　　好在她说谎从来不脸红，否则八成当场露馅。

　　李秾的神色缓和半分，目光又放到碗里的馄饨上，手持勺子有一搭没一搭搅着道：“你不感兴趣的事情，不会主动问。”

　　一句话直揣江芷心口窝，她没想到李秾已经到了这么了解她的地步，而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不知如何坦白。

　　说什么呢，说她被拐走的十二年间练的就是男默女泪一旦出岔子菩萨也救不回来的“天下无双”，还是耗子扛枪窝里横来句：“我就是练了你能怎么地吧！”

　　沉默，沉默是此刻的馄饨摊。

　　江芷端起碗吨吨吨喝完汤，壮士断腕似的将碗一摔道：“李秾，我实话跟你说吧——”

　　就在这时，忽有一只凛凛长剑自远处如箭矢朝二人袭来！“锵”的一声钉在了老木桌子上，几乎将摇摇欲坠的破桌子直接劈成两半！

　　二人眉头同时皱起，江芷顺势而望，只见龙飞凤舞题了“明月山庄”四字的大牌匾下面，有个短粗身材的年轻弟子哈哈大笑道：“我就说他俩不是普通人吧！若换旁人此刻只怕都已经尿裤子了吧哈哈哈！”

　　江芷站起来，拔起剑扔飞镖般直刺大笑之人，只听“啊”的一声尖叫，剑飞掠过那人的耳边重重刺入后面的杨树上！碗口粗的树苗子，被剑钉入的瞬间随着“嘣”的一声响，树身晃动不止许久不停，四周寂静。

　　她从钱袋里掏出银子扔给老摊主道：“不必找了，就当赔的桌子钱。”

　　刚走到马桩前把缰绳解开，一声声的“二位请留步”便由远及近阻挠两人的步伐，江芷不耐烦转头一看，只见一名与那短粗弟子同样装束的高个弟子朝他俩施施作揖道：“方才是我家少庄主一时胡闹多有得罪，还请二位多多担待。”

　　江芷冷呲一声：“我只当现在这些鸡零狗碎的旁门左类是人是猪都收进门做弟子，原来是有背景的，失敬失敬。”

　　两个“失敬”说得客气，可她一句话连人带帮派都骂个狗血淋头，哪里有客气可言。

　　高个弟子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五味杂陈之后还是厚着脸皮追上去道：“二位神清骨秀身手不凡，想必定是有高人指导，可否告知一下师从何门何派，若无门无派，可否考虑入我明月山庄门下？我庄内夏有冰窖冬有地龙，入室弟子每月二两银子，过节有假盛夏有贴补，真可谓上有天堂下有明月山庄——”

　　年轻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两人还是不为所动，只好上前一步饱含期望道：“姑娘？”

　　江芷：“忙着走镖呢，不考虑。”

　　莫慌莫慌，一个行不通还有一个，于是转头又问李秾：“公子？”

　　江芷：“他是给我打工的，别挖我墙角。”

　　年轻人：“嘤……”

　　身着白衣的少年少女牵着一黑一白俩大马，在蓝天白云下慢悠悠走，其中一人估计觉得长路漫漫太无聊，闲的没事拐弯抹角找架吵：“既然我是打工的，那么请问江大当家，走这一趟镖在下酬劳几何？”

　　理不直气也壮江某人：“李公子身娇肉贵起码也得值个一百金，放心吧等你成亲我当份子钱双倍包给你。”

　　李秾：“一言为定？”

　　江芷：“一言为定。”

　　放完狠话心就暗搓搓想着：“回头我得找个神棍把这小子姻缘线给他掐喽。”

　　后头的高个弟子还在对他俩念念不忘心怀幻想，一会一句“姑娘”叫的江芷脑仁疼，但她觉得这大兄弟其实还不错，起码说话好声好气还很有耐心，对付不讲理的狗东西她蛮有一套，可她欺负不了好脾气的人。

　　像以前在山上她师父恶毒成那个德行她也没再怕的，该怼怼该横横，小时候她单方面遭受语言攻击不知道怎么还口，长大之后有样学样师徒隔山对骂是常事，武功上她大概难以匹敌前人，但在抬杠上她绝对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青出于蓝。

　　直到遇见李大夫。

　　江芷的抬杠从无死角大声环绕调成了静音加暂停。

　　以至于发展到现在，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对人发火了，转头之后酝酿半天从口中憋出句：“你再吵吵我揍你信不信！”

　　对方先是笑了下，随即面色骤然僵住，如春日里的湖面一下子结冰。

　　高个年轻人脸色白的出奇，眼里的恐惧似洪水海啸呼之欲出，明明想抬腿，双腿却颤了一下险些跪到地上，接着爬起来浑身哆嗦扭头往城门跑去，口中喊道：“快！回城里！回城里！”

　　江芷挑眉，自言自语：“不是吧，我杀伤力突然变得这么大？”

　　狐疑间，李秾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阿芷，你回头。”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锣响，刺耳生冷，震耳发聩。

　　城外山林夹道的小路上，出现了一台大红花轿。

　　这年头最富贵的人家娶亲也不过讲究个“八抬大轿”，可眼前这台花轿更讲究，它前后加起来足有十六个人，还不算后面若干随从，轿子的形状也非上下直通的长方形，而是上圆下方，比起轿子更像“床”，前后左右也没有隔断，只有石榴红的纱幔做遮挡，上面用金线绣着图案，风一吹，纱幔随风扬起，里面情景一览无余。

　　江芷方想定睛查看，眼前便突然一黑。

　　李秾伸手挡住她的眼睛，低哑的声音有点急促紧张：“别看。”

　　“为什么？里面的新娘子长得很吓人吗？”江芷不解。

　　“上马，先回城。”李秾道，“这不是接亲的花轿。”

　　二人跃上马车往回飞驰，结果才到半路官差就已将城门关上！

　　“你们疯了吗！我可是明月山庄的少庄主王有才啊！”短粗年轻人拼命拍打城门，求救无果后涕泪交加朝身后的高个年轻人吼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提出在城里恐会扰民我爹也不会把考试地点设在城外！现在可好了！明教的人登门能有什么好事！本公子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张万两你就等着提脑袋去见我爹吧！”

　　江芷来得巧，马蹄子停下时正好听到“明教”两个字，她心中一惊，下马再看，那鬼魅似的花轿竟已经到了他们三丈开外的位置！她也总算看清了纱幔上绣的图案是什么——朱雀，展翅高飞的朱雀，连羽毛都栩栩如生宛若实物。

　　她和李秾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确定。

　　朱雀堂。

　　想过会有狭路相逢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毕竟江芷昨天晚上才宰了朱雀堂堂主的干儿子，如果他是专门报仇的，那未免也太心急了点。

　　锣声隔三刻一响，如催命的符咒朝人逼近，十六名身穿红色堂服的随从放下担子，轿子“嘭”的一声闷响沉沉落地，溅起数丈尘埃。

　　乐停。

　　江芷握住“八两”的手紧了紧，心里的那根弦不知不觉绷紧。

　　她心里很清楚，她从下山到现在其实都没遇到过真正能要她命的死敌，她一个修内的蒿子，纯靠蛮力用剑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到头来还是要想办法解开穴位。

　　所以，即便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一想到即将要见走“修罗道”的魔教四大头子之一出手，她内心居然还隐隐有些诡异的期待。

　　天人交战间，还是李秾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朱雀堂走的火路子，记住用蔽日。”

　　一句话将江芷从短暂的心魔中拉回现实，她点头：“知道。”

　　巨大的“轿子”晃了几晃，从中发出无数娇笑软语，挠人心弦，最后纱幔悄悄掀起一个角，魔头没出来，爬出来了名衣衫不整的妩媚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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