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云开

　　深夜。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偷偷摸摸的从天字一号房溜了出来。

　　高的那个穿了一身…睡衣，哈欠连天。小的那个将素来喜欢的双马尾绑成一股高高的马尾辫，依旧将两缕红色丝带垂在脑后。

　　走到柜台和后院拐角的阴暗处，月亮将身子影在暗处。李念大摇大摆的过去将大门打开。

　　正要出去，柜台里突然响起一个女声：“李先生这么晚是要去哪里？”

　　李念倒吸一口凉气，闻声望去，看到柜台里悠悠升起一个头，是黎素。

　　她眼角挂着巨大的黑眼圈，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没有颜色。撑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的承担着整个身子的重量。

　　李念没被刚刚那一声询问吓到，看清黎老板娘之后反而浑身打了个冷战。他感动道：“老板娘可真是辛苦，这大半夜的还在守夜，难怪别人都说这素奚阁是崇州城的招牌。”

　　黎素脚步有些虚浮，又见李念穿着一身睡袍，便放了些戒心，坐下来揉揉头道：“李先生也是好闲情逸致，这夜半时分，不好好睡觉，外出作甚？”

　　李念也不出门，往黎素方向走：“黎老板娘此言差矣，这说书一行呢，也属于文学创作，需要灵感。这灵感什么时候来，我就得什么时候开始创作。今晚本在房中安睡，却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梦见我正在当年崇州城之乱的现场，发现那当年作乱的，根本就是张统领。还亲眼见到了那一位拿刀砍下了张统领的头。醒来之后呀，我是一身冷汗，灵感上涌。急忙抓笔写到一半，却有些卡壳。”

　　李念堆起了一个满是褶子的笑容：“这不急忙出来找找还没飘散的灵感。”

　　文学人那一套，听得黎素云里雾里，觉得这李先生白日里彬彬有礼的，怎么大半夜就神神叨叨的。原来那说书的讲的故事，都是靠自己灵感上涌做个梦编出来的？亏她还一直以为这都是真的！

　　黎素觉得头更痛了。她低下头揉揉脑袋，明明是待在这里蹲守可能趁夜溜走的小偷，却蹲到这么一个骗子说书先生。她挥挥手道：“夜半风凉，先生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便请进屋去吧。虽是半夜，但先生一身….睡袍上街，总是不好的。”

　　李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忙走到黎素身前作揖道：“这….我只顾着灵感，竟忘了礼数，还要多谢黎老板娘的提醒。我即刻回去。”

　　要转身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黎素道：“不知老板娘可寻到丢失的物件，不妨告诉李念一声，我在屋里也好帮你留意。”

　　黎素摇摇头：“不曾寻到，劳烦李先生上心了，是家母留给我的一支簪子。本身便是贵重之物，再加上离乡久了，也寄托了份思念，所以对黎素尤为重要。李先生云游四海，若是见到了类似的，还请告知黎素一声。”

　　她说着，递过来一张图纸，李念探身去接，眼风在桌面上迅速一扫，眼神敏锐的捕捉到，天字二号房...... 又从容的看了看图纸道：“竟有这般好看的金钗，便是放到集市铺子里，也是一眼能看到的，李念若是遇到，一定告知您。那，先告辞了。”

　　他转身关上素奚阁的大门，将门闩插上，回头上楼时瞥了一眼，柜台和后院相连的暗处，已是空空如也。

　　回到房门前脚步顿了顿，瞥了一眼正对面的天字二号房，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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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怀安府邸。

　　月亮从顾府后院的一处狗洞爬进去。洞口杂草丛生，阻的她有些吃力。边爬边想，顾怀安，我这个人很公平的，我帮你这一次，你以后再帮我一次，我们两清。

　　从狗洞里出来，一路躲着府兵行至顾怀安院前，来回打量一通，没什么破绽。月亮叹了口气：只能翻墙了。找到一处偏僻之地，往后退了几步，找准距离，一个助跑游墙而起，到墙上手轻轻一带，暗叫一声不好，一个不稳摔在了院内。

　　院内，她躺在杂草堆里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过了许久，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才松了口气。看看手上被鲜血浸润的绷带，她放低声音嘶———，恨恨的道：这该死的顾怀安，居然在墙上放暗钉！她从怀中摸索出一块手帕，咬着一角绑在受伤的手上。

　　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才在黎素面前扎了手趁机偷到凤簪，如今就被顾怀安的暗钉扎了。真的是天道好轮回。月亮五花大绑的手顿时无力的垂在身侧。

　　骂归骂，事情还是得做。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她摸索进顾怀安的房间，先观察了一会儿睡着的顾知府。他每晚睡前都会服药，因而睡得很沉。

　　月亮把那只凤簪摆在他身侧，贴了张纸条：“恭贺顾知府新官上任”。

　　一觉醒来的人身边摆了支簪子，还祝贺他新官上任。月亮左想右想都觉得有些威胁的意味。又把纸条团了团揣起来，把簪子塞到了顾怀安的衣服里，顺带摸出一个小药瓶，把里面的药倒出来，换上她素来爱吃的酸糖豆。

　　大功告成，月亮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子。

　　刚到院子里，却忽觉背后一凉，有人！

　　她没有回头，即刻游墙而出，
　　奔至一处暗巷。不管来者何人，都一定要在外面解决，千万不能惊动顾怀安。

　　月亮跑的飞快，忽听得破风之声传来，她一个闪身，一颗带了内劲的石子与她堪堪擦肩而过，嵌到临街的一处石壁里。

　　她停住脚步，回身。

　　有个人蹲在临街的一处屋檐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石子。
　　那人一身黑衣，便是夜半，也带着斗笠，只能瞧的见苍白瘦削的下巴，一张好看的唇没什么血色：“姑娘这招借花献佛玩的好。只是不知这花的来历正不正？”

　　是他，月亮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霎时结冰。她的嗓音有些抖，只能尽全力掩盖：“我与公子素不相识，为何要管我的闲事？”

　　“姑娘的那束花是我三日的房钱，如今这三日未到，姑娘拿走了，我便没有地方住了。”

　　“奥，”月亮的眼角已经泛了红。她明明知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站在那儿，玩笑似的和她说着话，她就控制不了她自己，再开口，语气里已经带着些哽咽，“那，公子不介意的话，房钱我帮你出。”

　　那人掂石头的动作顿了顿：“那倒是不必。云霁虽说不是什么富贵之人，却也不用一个精灵来接济。”

　　月亮愣了愣：“你说你叫什么？”

　　房檐上的人扔掉了石头，站起身来：“在下云霁，敢问姑娘姓名？”

　　月亮张了张嘴，声音轻飘飘的：“我叫月亮。”

　　云霁皱了皱眉头：“你就是月亮？那个打伤了鬼差云栖的树精？”

　　月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借名册来看看，没有想伤人。”

　　“你可知鬼差身上的名册涉及阴阳两界，一个小小的变动，都会招致大祸。”

　　月亮苦笑着点头：“我知道。”

　　云霁似是有些疑惑：“你知道？那你还执意如此，是为了顾怀安？”
　　月亮愣了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云霁继续道：“看你如今的模样，想来是没少受雷刑之苦，一届树精，不仅修行了几百年还是个孩子模样，更是连我跟了你一路也不知晓，”云霁顿了顿，想起今日的场景不由得带了笑腔，“况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爬狗洞的精灵。”

　　月亮：“......”

　　“既然天地给了你这个机会修炼成人，为何不好好修行，非要卷入到这人鬼两界来？顾怀安不过一届寻常人，人之寿命是天地注定的，并非是你改了阴册勾了他的名字就能改变的。若你一意孤行，只怕到时，他既不能入阴府，也不能留人世，只能化成一只恶灵，为非作歹。而你，”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月亮，“怕是再来一道雷，就要永远消散在这天地之间了。”

　　他居然以为她是为了顾怀安？

　　他讲出这番话，全然不知他自己的身份也是这样来的。月亮觉得无奈，可是却没有办法同他解释什么，她做了这么多，只是想见到他，从此以后陪着他。至于那些不开心的前程往事，她希望他永远不要记起。既然如此，不如便算作初遇，不如便当一只痴恋着别人的树精，打消他的所有疑虑。

　　月亮笑笑说：“谢公子提醒。我本也不想同阴府结怨，只是想知道同他还有多少时间罢了。”

　　云霁冷哼一声道：“你和阴司的恩怨我不管，与顾怀安的纠葛更是与我无关。只是别因一些闲杂爱恨的心思影响到别人。黎素是我的人，还请姑娘做个懂事的精怪，不要扰了她人间清净。”

　　接连的几个不管，无关，让月亮鼻子一酸，她咬紧下唇道了句：“嗯。”

　　云霁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起身离去。

　　月亮还呆呆的站在原地，她满脑子回放的都是那个穿着蓝色织锦的清秀少年：“我叫成渊，期月有成的成，山峙渊渟的渊，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可刚刚那个人，和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一点都不像。李念曾告诉她，人是活在记忆中的。每个人在不同的人的记忆里面都是不一样的。如成渊在她心里，是个温柔如水的少年，可在李念的记忆力，却是个聪慧果决的将军。人是靠记忆而活得动物，也是这些记忆，支撑着往日的情分，延续着将来的缘分。可是如今，他没有记忆了，便是没了那些所谓的情分。她于他，不过是个可笑又可怜的树精。

　　他有新的生活可过，也许再也不需要她。如今只有她还苦苦追寻着那点微薄的缘分，也许对他来说，甚至觉得麻烦。

　　可是这么久了，她终于还是见到他。说明她的追寻还是有结果的。她想把她的追逐变成缘分，再把他们之间那些刻意促就的缘分，变成情分。

　　月亮拂袖狠狠的擦了擦眼泪道：“云霁，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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