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

作者:钱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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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墙之内不可观海(5)


      午饭后,韦初去看林嗅嗅。
      林嗅嗅一向贪午睡,此时还没午睡醒,被人服侍着梳好头发后揉着眼睛问她,“初姐姐,我们这么早玩什么呀?”
      “嗅嗅,西宅那边新建了座宅子,想不想去看呀?”
      林嗅嗅打着哈欠拒绝她,“宅子这里也有啊,干嘛要去那边呀。”
      韦初循循善诱,“那边宅子里新建了湖,湖里头有大鱼,可大可大了,”说着又拿手比划,“这——么大!”
      林嗅嗅拍着手跳,“快带我去,快带我去!看大鱼!看大鱼!”

      韦初当然不是带小姑娘来看宅子和大鱼的。她猜测季如湫可能有留下一些东西——不管是信、是朱钗、是箱子还是什么,什么都好,都可能在里面藏着她的秘密——在春分那天过世的秘密。
      季如湫是西小钟宅里一个普通宅子的媳妇。她嫁来临江城几年,平时都好好的,却在春分那天病逝。韦初在过年后较少来看她,她不曾记得季如湫有什么重疾或隐疾,怎么就突然去了呢?虽然知道季如湫在钟家过得有些压抑,又断断续续听闻过钟家一些故事,因此觉得是季如湫惹怒了什么人或做了什么钟家容不得的事,被人害死的。
      可是韦初没有证据,她在季如湫的灵堂上遇着钟雨歇,也得把自己的恼意收得死死的,收得紧紧的,收进最心里头去,然后装作一脸平淡又悲痛的样子问她,为什么如湫姐姐这么年轻,就去了呢?

      大鱼在池塘里,很少露面。林嗅嗅有些失望,要蹲在池塘边等大鱼。韦初想带着林嗅嗅悄悄摸进季如湫的院子,再悄悄摸进季如湫的屋子,虽说她去世后东西应当都被清理过,可是保不准有什么留下来的呢?她们一家相继去世,都说那个院子风水不好、没人敢进,那么很有可能在清理她的遗物时,大家草草了事,还余下一些漏网之鱼。
      自己尽一份力,总比站在高墙之外流眼泪要好。
      可是林嗅嗅不肯走,她蹲在生出了春草的小池塘边,细细嫩嫩的青草拂着林嗅嗅的脸,她便把头甩来甩去叫着痒。韦初把她拉离池塘边,遇见梳着双丸子头的侍女。她不认得那侍女,侍女却认得林嗅嗅,道,“小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四娘回了大宅呢!”
      四娘就是林嗅嗅的生母,钟家目前的掌事人,钟雨歇。
      林嗅嗅憨头憨脑答道,“我来看大鱼!”
      “什么大鱼呀?”
      林嗅嗅扯扯韦初的袖子,重复道,“大鱼!大鱼!”韦初只得笑着说,“是池塘的锦鲤,五颜六色的,嗅嗅喜欢。”
      那侍女也笑,蹲下身来捏林嗅嗅胖嘟嘟的脸蛋,“可以对着锦鲤许愿呦!”
      林嗅嗅被哄得开心,抓着韦初的袖子不放手,晃来晃去撒娇。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双丸子头,韦初想哄着林嗅嗅去季如湫那里找找线索。因为刚才双丸子头说了,现在整个西宅都没什么人,大家都去大钟宅聚会了,今日大钟宅那边有个二娘还是三娘家的姑娘回来,整个钟宅喜气洋洋,邀请大家都过去吃顿好的。
      这正是个时机!可是却怎么都劝不动林嗅嗅。林嗅嗅铁了心要留在池塘边,等锦鲤和大鱼。韦初劝来劝去她纹丝不动,眼见日头逐渐偏西了,又担心吃晚饭早的仆从们从大宅回来,便对林嗅嗅说,“嗅嗅,你呆在这里不要动,初姐姐去找大鱼吃的东西,带回来咱们一起喂大鱼,好吗?”
      林嗅嗅扑闪着大眼睛,“好。”
      韦初见她答应得痛快,反而有些起疑心,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水里不要去,蹲累了就去池塘上的回廊,回廊那有美人靠。林嗅嗅都一一答应。

      夕阳落的位置正好。
      季如湫住的院落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打扫了,韦初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在灰尘较多的地砖上留下清晰脚印。屋门没有上锁,钟家应当是认为没人再会前来。韦初轻轻松松踏入季如湫的房间,只见里头空空荡荡,想来是在她走后被彻底收拾过。
      桌面是空的,桌子底下是空的,床上只剩床板,笔墨纸砚倒是还在,最上头的那张纸已经泛黄发脆,韦初捏起来竟然不小心捏碎了。一时紧张,只得蹲下身把碎片一一捡起,小心收到袖子里,又站起来来回转了两圈,不能遗留下漏网之鱼。韦初又仔细听听外面,还是一派宁静,想来现在还没有人回来。
      又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头也是空的,没有衣服,不过却留下两本话本——一本叫《折梅》,她听说过,是个悲剧,每看一页都要让人生出许多的眼泪;还有一本叫《谁家良田我来耕》,这本她倒是看过,是察城小文豪得意写的,只不过季如湫当初拿到的这一本应当还没有完结。韦初又翻翻书页,最后一页不过将将写到《豆溪》那一章,后头还有不少呢。除此之外,衣柜里再无他物。韦初有些灰心,又坐到桌旁的小凳上百无聊赖地翻这两本书,竟然看到几个字——
      袁澹,二月二十三。
      “袁澹”两个字写得粗糙,尤其“澹”字十分潦草,又有涂抹。“二月二十三”几个字倒是清晰且工整。季如湫本是不识字的,最近一年她有在学习识字、写字,写个日期还好,写个人名还是困难。她每次来看季如湫,其实不大问她识字的长进,所以一直到最后也不晓得她到底识了多少个字、又能写多少个字。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就是季如湫写的。
      所以,她没有写自己的名字,写了“袁澹”?

      袁澹是季如湫本来的未婚夫,小时候就定了亲。钟家那个小子听闻了季如湫的美貌,私下给如湫二叔家送去许多东西,又允许帮他的亲生女儿找好的婆家。如湫的二叔二婶就同意了,写信给袁澹,说如湫病重,只怕没三五年好不了,不愿耽误袁先生,唯退婚一策可解。
      谁都没想到袁澹竟是个呆子,说好听点是重信守诺——他不愿意退婚,便说,若这病治得好,他就等,治不好,他就以未婚妻之礼下葬,到时候二叔家不愿意收她,就将棺材送到袁家这边来。
      季如湫的二婶没想到姓袁的是个呆头鹅,油盐不进的,铁了心要娶季如湫。
      长得美就是烦人!二婶误以为袁澹是贪图如湫的美貌。天知道袁澹其实并未见过也未曾听过关于如湫的传闻,他只是单纯的呆,单纯的守信,单纯的重视一个诺言。
      只不过,后来还是被搅黄了这桩婚约。
      季如湫也只是模模糊糊晓得这件事,订婚、退婚,她都是模糊知晓,并未曾放在心上。毕竟,袁澹对她来讲,是一个连一次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啊。
      后来,韦初有一次问她,倘若有选择的机会,她会选择袁澹吗?
      季如湫摇摇头。
      韦初以为她说不会选择袁澹。
      季如湫却说,没得选,我的人生从来没得选。

      二月二十三是在春分前几天,她是在春分那天去的。想来,那几天她很难熬。最最绝望之时,她写的名字,竟然是袁澹,这怎么可能呢?不是双亲,不是钱沁,不是韦初,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朋友,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袁澹。
      这怎么可能呢?可是除了她,这个家里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写出袁澹的名字。所以说,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写一个她不认识的、只是有着微弱关联的人的名字呢?
      在失去了所有希望、只能把梦投射到虚幻之中的情况下。

      韦初从这几个字中回过神来,发觉天已经擦黑了。糟糕,嗅嗅还在池塘边!韦初想去找林嗅嗅,却听闻有许多脚步声传来,那些人喊着,“搜!定要把那贼人搜出来!”听声音却是往这个院子来的。韦初心慌,去往池塘的路只有一条,可是势必碰见前来的人——那些人已经到院门口了!
      她再想寻个理由出去也不行,心一横,直接跑到西北角的院墙下翻了出去。书当然还是在怀里的,她抓紧那本书,一边跑一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她在心里默念,如湫,如果真的有什么秘密,请一定要在这里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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