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光景

作者:桃源骑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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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箭


      大雪簌簌,整个京城落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落叶早归了根,雪花纷纷,更加寻不到它们的踪迹了。

      昭明年间,新帝即位后,进行的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终于日见成效,百姓们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大夏展开了一幅安详繁荣的海清盛宴。除了对昭明帝的歌功颂德,百姓们对平定五国战功赫赫的月王殿下更是津津乐道,特别是月王回京修养这段时间,更成了京城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的吹谈。

      “月王真是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就亲自挂帅出征,五年连收五国。”

      “是啊,当初一举剿灭西金二十万大军,何等气魄!信息传来是朝野上下无不振奋人心!”

      “还有刚收服的东凉,听说月昭军不损一兵一卒。”

      “就是,当初咱大夏一直不敢出兵,我猜测就是因为我们大夏太缺少将军了。“

      “是啊,龙大将军后,先帝按兵不动,韬光养晦,就是在等我们月王殿下长大。”

      “我可不同意,北定侯也戍守北疆多年,硬是将蛮狄拦在了关外,也是大夏功不可没的大将军,大夏当今国富民强,侯爷也功不可没。”小酒肆里一老人捋着修整得一丝不苟的胡子说道。

      “就是,月王战功赫赫,侯爷劳苦功高。”众人兴高采烈拿起大小各异的碗碰酒道。

      “还有,还有,贤王辅佐有力,也是功不可没。”一看起来像是官家子弟的小少爷也挤在众百姓里高谈阔论着。

      “对了,你们听说铁浮屠吗?”一眉清目秀的,斯文儒雅的男子问道。这人,站在群人中间,手翼翼地拿着一碗酒,脸上洋溢的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醉醺醺。

      “听过,不是收编在月昭军下了吗?”

      “我和你们说,月王当真有手段,这支铁浮屠将来定是收复北蛮各妖国的利器,只是……”醉醺醺道。

      “只是什么……”旁人一个劲地催促,看来此人在众人心中说话还是颇有威望的。

      “只是人心……”饱读诗书不胜酒力,满脸清秀的磕在了桌上。

      “……”

      “不过,听说月王好像身体不大好,此次回京是突发重疾,被将领八百里加急送回来养病的。”

      “不会吧,据说王爷还没娶妻生子,不会……”

      ……

      朝堂那边,文武百官们也跟着百姓繁忙起来,散朝后、夜晚时分等空闲时光,相约讨论公事的次数也是日渐增加。

      到底谈的是公务,还是月王,反正百官们各有各的团,各有各的算盘。

      ·

      朝野上下忙得倒是不亦乐乎,这当事人却是一身清白,整天窝在王府里,早朝也不上,说是打战积累了一身伤,要好生修养生息。至今,有些官员只在他回京那天,看到月王殿下从自身面前飘过,就再也没瞧过那张英俊神秘的脸庞了。不觉悔不当初,没立马像国舅爷般,利索地滚到他面前,打声招呼,留个印象。

      王爷不上朝,也是有的,花明郡王就是如此,顶着个“逍遥王”称号,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吟诗作赋。昭乐郡王可就不同了,民间百姓都唤他“贤王”。百姓喊出来的,分量有多重,朝堂百官也知道要掂量掂量。自打这称号传到昭明帝耳里,便立马让旁总管传旨,赐昭乐郡王“贤王”封号。

      洪威郡王自然就不必多说了,让他回京简直要了他命,也总不能让他总在路上奔跑吧。

      只是,这月王殿下按道理,纵使不必如贤王那般一年风雨无阻上朝为圣上分忧,也不应当连半天早朝都不见人吧。

      太医回报,说月王从小体质虚寒,征战五年,旧疾复发,确实应当好生休养。倒也奇怪得很,那天回来,神采奕奕衣袂飘飘,怎么,说病就病了。前几年打战时,还从未听过士兵快马加鞭说月王身体抱恙的,为何一回京都,人就不行了。不成,还水土不服了,京华的珍馐还不如边境的黄沙养人。

      这回话,说得不痛不痒,又挑不出毛病。

      不过,皇上既然默许,百官自然表面噤若寒蝉,赞许月王劳苦功高,暗地里叽叽喳喳,八仙过海,各种揣测。

      ·

      月王府庭院,云冰河手中拿着一张看似轻灵实则十分有分量,致密坚硬通体无痕疤,非等闲之辈能拉得动的血赭色长弓。这张长弓,正是军机处的人送过来的。

      “王爷,这张长弓是什么制成的,小的只能勉强拉开。”朱春花站在云冰河身旁,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清新芳香味,不知是月王身上的,还是弓箭散发的,一脸好奇地问道。

      自打那晚从竹林回来后,朱春花便随同月王来到了府内暂住,成为了云冰河的近卫;而李忠,则被乌大人安排在戒台寺,让两名星辰司乔装成僧侣跟在他身边照料。

      李忠俨然是一个老态龙钟之人,皇上也派太医亲自瞧过了,最好的情况,估计这名老兵也只能活多个一年半载,指不定哪一天弦一断,疙瘩一下便是要在寺庙里驾鹤西去的了。如此手脚不方便的人,确实干不了什么大事了,如果真要造起什么狂风破浪,也得是朱春花才有力气做。

      不过,这朱春花,怎么瞧,都看不出是能隐藏什么阴谋的人。有时候,还担心这人话多口无遮拦的,把自己秘密不小心泄露出去。只是,如果他真是龙大将军那时的小兵,此时,当时与温东风同辈分的“先辈”才是。云冰河有时看着这个当是先辈却是晚辈的近卫,心里总觉得莫名的诡异。

      ·

      温东风站在一旁,背着手,发短心长絮絮说道,“此长功,白主持说了,名玄弓,专门用来发射玄箭。力猛弓强,离弦之箭有如震天之势,是用比钢铁还要坚硬却极其轻的紫檀木制作而成。弓弦是用坚韧异常的动物背筋搓股而成,此弦乃至寒之物,不畏冰火,不畏刀枪,与玄箭相得益彰。”

      朱春花在一旁听得叹为观止,不住问道,“是何种动物?”

      温东风摇了摇头,“不知,反正是皇上把先前各国进贡的奇珍异宝都拿了出来,就为了制造这些玄弓。”

      朱春花:“既然玄箭是用玄铁制成的,为何弓身不用玄铁。”

      温东风刚想说话,便感觉身旁一阵凛风疾拂而过,金石之声尖锐地刺入耳朵,他循声看去,只见面前的箭靶中间,钉着三支颜色深黑,日光白雪反射下,隐隐透出红光,冷冰冰的玄箭。

      箭靶自然也非普通箭靶,是用特殊的石头锻造而成。这些石头,也非普通的石头。古往今来,流星划过有时会给带来些奇怪的石头,民间百姓觉得这是上天赏赐,是祥瑞之兆,都会视为荣耀偷偷地收藏起这些识字来。

      星辰司,不知通过何种方法,竟然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便将民间收集的各类上天祥瑞纳入囊中,送至军机处。

      .

      云冰河凝眉看了面前虽然钉入石头箭靶中间,却略显分散的三支玄箭,将长弓扔给朱春花,捏了捏被震得手有点发麻的手腕,苦笑道,“朱春花,如果弓生也用玄铁制造,这玄箭估计就只有白主持那样臂力的人才射得出去。”

      朱春花接过长弓,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是。”说完,便利索地跑到箭靶上,使劲九牛二虎之力,把玄箭拔了出来。玄箭是采用密法炼制锻造,工序复杂且所耗时间长,数量有限,云冰河府内,只有三支,故只能边射箭边拔箭。

      .

      一大早,云冰河便在这里练习玄铁箭的使用,北风白雪飘出时节,时常冰凉入骨的云冰河额间竟然也渗出了汗水。温东风拿出一块极其柔软细腻的白色手帕,递给了云冰河。

      看着王爷轻轻拭去汗水,温东风怎么瞧,都觉得他不应该是要穿上铠甲上战场杀敌的人,应当是坐在京城,手持书卷,朝堂议政。

      云冰河察觉到他满脸惆怅样,忍俊不禁道,“温东风,怎么,又在担心本王英年早逝。”

      他不过句玩笑话,却又让温东风想起正事来了。

      “王爷,要不要先纳个妾回府,或者,老奴给府内增加一些女婢。自大王爷走后,侍卫也辞退了一些,现今府内人员凋零……”温东风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云冰河:“不了,这样挺好的。”

      朱春花两条浓眉异常生动地说道,“是啊,温管家,这样好,我在王爷身边会保护好王爷的。”

      温东风瞪了他一眼,心说,你在王爷身边,你能给他生个小王爷吗。他艰难地叹了口气,老脸沧桑接着道,“王爷,你年纪也不小了……”

      话未说完,只见一身玄衣,齐整端正地迈在白雪皑皑的王府地面上,脸色淡淡俊雅至极,向几人走了过来。来者正是白日,自打与回京以来,云冰河莫名得知白日竟然成了承台寺的住持,还兼军机处大臣。至于他是如何成为承台寺住持与军机大臣的,云冰河倒未过问,他知道这不过是挂个名,毕竟此人往后呆在京城里,又总是在堂堂月王殿下身旁转悠,他那皇兄还时不时地宣旨让白日进宫觐见,所以,总得有个身份,而且,这身份还得不一般。

      不过,云冰河虽然未过问,这事不知为何总是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让他不得不敛声细语地生起几分警惕,使得两人倒处得不如在边境那时无拘束,竟是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生疏与恭敬。

      ·

      温东风瞬间收起老妈子的心换了一脸谋士恭敬的神色,作了个欠身,有条不紊地唤道,“白主持。”

      朱春花方才给温东风瞪了一眼,大气不敢出,现见了白日过来,整个人又活了过来,激动道,“白主持,王爷方才夸奖你来着。他说你箭射得比他还好,你露两手给我们瞧瞧,可好。”

      白日微微颔首,接过朱春花递过来的长弓和玄箭,云冰河抱着双臂,往后退了一步,饶有兴致地观摩着。

      朱春花本以为要帮他拿箭,怎知白日竟是一手接过三支玄箭,将其中两支插在了腰带间。云冰河渐渐发现,白日不但不喜与人过多接触,但凡能自己做的事,他也是极少去麻烦别人,总是亲力亲为。

      张弓拈箭,拇指轻轻搭在弓弦上,三声清脆的弦音回荡在白茫茫天地中,云冰河恍惚看见落下的雪花,似乎在半空中给拦截停住了须臾光景。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这才是玄铁箭真正应当发挥的威力。

      难得朱春花的小眼敬佩中硬硬睁得圆满些许,他急忙跑到石头箭靶边,三支玄箭乖巧无比地钉在了箭靶正中间。

      云冰河用手指磨了磨下颌,唇角扬了扬,拍手称赞道,“好!”

      白日:“玄箭与军中所用弓箭不同,将军方才姿势略加调整,会事半功倍。”

      云冰河郑重地点了点头,“还有劳白主持指点一二。”

      朱春花立马将早奋力拔出的玄箭交到云冰河手中。

      温东风想起白主持总是不喜人多,便朝朱春花使了个颜色,朱春花不明所以,不过还好,倒也知月王殿下府内这位温管家的人情世故练达,屁颠屁颠地就跟他走开了。

      ·

      云冰河又再次拈弓,白日小心翼翼走到他身旁,手也轻轻搭在长弓上,一袭白裘好似被一身玄衣揽在了怀中般。云冰河手指不觉颤抖了下。

      白日:“将军,弓弦要拉得比往常再满一些,像这样。”

      云冰河轻轻“嗯”了一身。

      王府几棵大树树枝早给京华初雪压得低垂,花草连萧瑟都谈不上,都羞藏到了雪地里,等待明年春来发。云冰河不知是离京太久,还是身子真的愈来愈虚弱,他感觉今年的冬季,好像比五年前的更加冷寒。还是边境,比这里还暖和舒服。

      白日一靠近,他立马感觉到一股温热包裹着自己,比暖炉还管用。方才白日走过来时,云冰河便惊讶发现,他依旧一身单薄玄衣。

      这人,当真是不怕冷的。

      云冰河轻轻呼出一口气,立马化成了白雾,莫名地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他本想让白日在身旁指点下,只是没想到白日竟然如此亲力亲为,既是他的行事作风,又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只是,看着教弓之人一步一步走近,学弓之人却是慌了,云冰河无比艰难地咽下两三口津液,想闪开却任由头脑发热硬是直挺挺地钉在地上,挪不动半寸。

      太难受了。云冰河拈着弓,控着力,又要控制战栗的身子,还有手指,无论如何却是使不出劲懈力把玄箭放出去了。

      白气越来越模糊了他的视线,自打回京后,云冰河发现,自己竟然隔几天便会做一次春梦。梦中,会经常变换地方,卧榻、星汉、桌案、草地、月清池……最频繁的,便是在蠹洞时见到的,白日歇息的那个地方。他知道,那是星际,白日曾经说过,他经常在广阔的星浩中穿梭来回。那里,就如同夜阑星人的大地,是大夏子民无法想象的地方。

      只是,春梦人却从未变过。

      他已经弄湿了好几次床榻被褥,这些日子见到白日时,云冰河愈发心虚,总觉得自己有点……下|流。只是,二人同住在王府内,当初自己还特地让温东风给白日收拾了一间与自己就近房间,两人常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云冰河几次三番都是浑浑噩噩的。

      真是,自己挖个坑,自己还欢喜一场地跳了下去,顺手还带了把土。天道轮回得如此之快,让他心里无端端哑着一炉子火,烧的是一口一口的□□焚身与愠怒羞耻。

      ·

      “将军,放箭。”低哑的声音竟然好像是从他耳后根摩擦飘进耳里,还带着呼出的湿润温热气息。

      云冰河又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这若有若无倒更像是克制不出的□□。他瞪大了双瞳,忙放开弓箭,须臾便整个人便往身旁错开几步,像弹簧般快速脱开了似有似无的怀揽。

      “嘣”!玄箭有力地插在石头靶正中,云冰河忙侧过身子,耳尖涨红,更令他慌乱不已的是,他察觉到自己身子某处竟然发生了……反应。

      光天化日之下。

      真的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荒唐,越来越不可收拾了。

      白日发觉到云冰河的不对劲,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便接过他手中的长弓,轻声问道,“将军,有什么不解吗?”

      云冰河:“没有……雪下的有点冷,我们进屋吧,改日再练。”

      白日迟疑了下,见云冰河不知为何有点手足无措,竟是难得地露出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好,依将军。”

      ·

      两人安静地地往府邸里边走去,突然,云冰河驻足,抬眸看向不远处自己房前的一棵桃花树,惊讶道,“我记得,好像桃花冬季时已然谢了,怎么满庭院的凋零枯萎,唯这桃花树开得楚楚欲燃的。”

      白日循着云冰河的目光望了去,淡淡说道,“将军不是说了吗,花一直开着总比谢了好。”

      云冰河揉了揉眉心,冰冷的手触到善有一丝温热的额眉间,不觉打了个寒颤,瞧着白茫茫一片干净,却忽然出现了这一抹粉红,飘逸淡雅,不禁想起边境黄沙那株桃树,心情舒畅道,“也是。”

      白日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云冰河余光觉察到他的变化,边走边笑道,“白主持,有话但说无妨,不必和我介意。”

      白日轻声说道,“将军,好像自从回京后,就不大一样。”

      云冰河“哦”了一声,心想搪塞过去,刚想开口,白日又继续讲起话来了。难得他主动说话,云冰河自然不会打断,便静心听着。

      “在边境那时,我无事时便独自到过京城见过皇上两次面,主要是想让他提前锻造玄铁箭,以防石灵国人突然袭击。一次是去表明身份,一次是带玄铁过去。”

      云冰河蓦地停下了脚步,心惊颤道,“他……这是在和我解释?可……为何要和我解释?”

      白日见他驻足,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云冰河冰冷的身躯莫名地渗出了薄汗,眉角眼梢吊着一挂窘迫,几乎过了盏茶时间,他的唇角才抽动,勉强撑起一方从容不迫的笑容,说道,“如此,原来,本王就纳闷,怎么皇兄会认识白公子。”

      白日:“将军,之前可是为这事生气。”

      云冰河:“……”

      白日:“将军。”

      云冰河淡定自如说道,“没有的事,谁与你说本将军在生气的。”

      白日:“温管家。”

      温东风这个吃里扒外的。

      云冰河不紧不慢笑道,“温管家与你说这些做甚,在王府太清闲了吗。”

      白日:“不是,我问他的。”

      云冰河愣了愣,不解问道,“你为何……”他忽然顿住,没再继续问下去。云冰河猛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好像自从回京后,不止是他,白日对自己的行为举止也发生了变化。例如:虽然还是不允许生人靠近,可他好像不会再刻意地去与自己保持距离;还有,对自己的逾矩,他好像不似一个月前愠怒无比,而且那次还说“没事”;还有,他有时,竟然还主动接近自己……云冰河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一幕幕活色生香的巫山云雨,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有点不知所以地看着面前那人。

      白日见他脸上神色不大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二人站在雪中已然一段时间,兴许白日自身总有一股温热,白雪并未在他身上稍作停留,云冰河的睫毛却沾上了点点雪花,加上方才练箭时脸上遗留的血色,尚存的绯红,细看确如那白净中的桃花般,英俊不羁中又多了几分楚楚动人,此时却是目光冷冷射向白日,几乎带着质问的口吻,“白公子,你是不是对本将军做了什么?动了什么手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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