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维之春

　　夏川卿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相信这位满嘴跑火车的同桌。他自己思考了一会罗博眼神的深层含义，再思考了一下他刚刚的动作，脑子一下通透的近乎气化。
　　他刚才好像，也许，大概，可能，应该是靠在顾聂肩膀上睡的，难怪没那么颠了，原来是有了真皮靠垫的缘故。
　　夏川卿拔下耳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顾聂，觉得他的同桌没有这么舍己为人。这钟情况下，他不学安自行花样叫人就已经算是积德了，更不要说帮助他的睡美人同桌。
　　“川卿，睡得舒服吗？”不那么舍己救人的同桌率先关心起夏川卿来，“再过两分钟就到社会实践的地方了，醒一醒，整理一下包，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不是坐这辆车。”
　　夏川卿再次冷漠地打量顾聂几眼：“哦，挺舒服的，真皮座椅就是不同凡响。”
　　顾聂：“……”
　　旁听的罗博：“……”
　　如果不是大巴车到站，两人外加一个罗博会这么一直这样尬下去。但数竞大佬顾聂卡的时间异常的准，大巴车很快地解了三人的燃煤之急，虽然好像对于夏川卿来说并没有什么急的。

　　在江苏，事实总会证明在高考的时候会下雨，后来，这预言也慢慢扩散到了小高考。
　　下了大巴车，外面的天气还有些阴阴沉沉。没下雨，但离下雨也没有多久。
　　出发的时候是中午，加上集合和安排住宿，再聚起来时已经又是吃饭的点了。
　　住宿是每个班一间大房，里面一排排放着三十来张床铺。夏川卿挑了个角落里的放下包，顾聂跟着他把东西放在了旁边，然后就是一脸无赖样凑过来的罗博，再过去就是坐夏川卿前面的那位庄凯。
　　四个人，就像是小孩子在排排坐，吃果果。
　　等到该忙的事都忙完，已经是晚上了。说是级部要给同学们看一场电影，就在社会实践地的一个大礼堂。
　　经罗博絮絮叨叨的普及，夏川卿也算是明白了这地方是个怎么回事——说白了就是一专门提供给未成年人的一个社会实践基地。周围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景点，据说也被安排在这次的行程中。
　　除了在基地内的攀岩啊，翻墙啊，射箭啊，和一些不伦不类的手工活动，本次社会实践就是去一个叫“善卷洞”的景区，外加爬一座龙池山，然后就是返程。
　　听起来非常非常的无聊。
　　夏川卿兴致缺缺地看完电影，洗完澡，和顾聂的三人组坐在了一起扯皮，准确来说，是庄凯和罗博扯，顾聂和他皮。
　　夏川卿之前对庄凯这个人了解的不多，这次听了罗博稀奇古怪的介绍才算是补全他对庄凯的认知。
　　庄凯，名如其人，端庄严肃而不失温和，身材是又高又壮，赛过一堵墙。这人成绩不错，夏川卿也是有了解的，至于他在竞赛方面的成就，也是略有耳闻。较之顾聂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成绩好竞赛棒的样子，庄凯在物理竞赛上可谓是顾聂的相反数，若不是罗博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庄凯是本年级物理竞赛学的最好的那个，夏川卿还真看不出来。
　　藏得好到不行，也是低调的不行。
　　顾聂这种，怕是再给他十年也学不会这样的低调。
　　人与人之间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不一样，譬如顾聂和庄凯，也譬如顾聂和他；譬如有的人可以随心所欲退出化竞，而有的人却把那枚奖牌当作唯一的救赎；譬如有人过的潇潇洒洒，张扬恣意，有人过的谨小慎微，往暗里躲藏。
　　这样的人间百态，足以让看客笑死也哭死，但终究是看客罢了。
　　并不存在谁会去替谁承担那份吉凶未卜的命运。
　　夏川卿不知怎么的怎这么想。

　　社会实践也有熄灯。
　　看到顾聂躺在他身旁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夏川卿就觉得前段时间的离奇失踪和不告而别都是幸中之幸。他想着，侧头朝向一旁。看得出来，顾聂和他那位老妈聊了几句就把手机收了，前后不超过五分钟。
　　想必他那位大忙人老妈也没那么多时间陪儿子叙旧，更何况，他们天天日常签到式聊着天，也没什么旧好叙的吧。
　　没等夏川卿把头转过去，假装睡觉，顾聂就厚着脸皮挤到夏川卿身旁，开始咬起耳朵来：
　　“川卿？”
　　夏川卿闭目装死：“……”
　　要是一般的人，早在夏川卿的沉默下就会放弃攻势，可顾聂同学不是正常人。
　　夏川卿闭着眼，竖起并没有竖起的耳朵，仔细听起了周围的响动，同时心里不断地数着秒。
　　“一，二，三……十一，十二……嗯？”
　　夏川卿并没有等来顾聂的悄悄话，而是等来了一双不规矩的手。那双手中的右手先动作了起来，趁夏川卿分神，一把捂住他的眼睛，然后左手灵活地按压在咽喉处，没有用力，却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顾聂，你在干什么？”夏川卿觉得自己再忍下去顾聂会变本加厉，所以万般无奈地开了口，“拿开。”
　　“我就不，你咬我啊？”还是熟悉的语气，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江南江北独一份的玩世不恭。
　　夏川卿：顾聂是不是又忘吃药了。
　　夏川卿长叹一口气，分别握住顾聂两只爪子的手腕，就像对付安自行一般，生生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顾聂，大家都睡觉了，你安分点会死吗？”
　　“会啊。”
　　就知道是这个回答。夏川卿无奈地吐槽一句，向远离顾聂的方向挪了挪，把被子揉成一团抱枕，蜷起身子，不再搭理顾聂。
　　可也不知是不是春意越来越浓的缘故，顾聂不知怎么的想试试夏川卿的底线来，于是兴致盎然又胆大包天地蹭到了夏川卿的床上，直占了他三分之一的床位。
　　都是一米八左右的个子，身体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骨头架子已经摆在那里。这样的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想想都不会是什么舒服的事，特别是其中一个精力充沛的还对另一个十分感兴趣，自然这一整个晚上两个人都别想睡个好觉。
　　全程没有乱动的夏川卿很快就感觉到顾聂的气息，也猜到这家伙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明明有床不睡，偏来找他是个什么毛病。对于睡觉等于生存的夏川卿，威胁到他生存空间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使是顾聂，也算在其中。
　　兔子急了也会蹬人，更何况床上的这个不是兔子，而是大猫。
　　夏川卿心思一转，当即狠狠地踹了上去。
　　一瞬间，只听见骨头与床相互撞击的一声闷响，响声在被子里传不开来，被踹的人也没发出任何声音，这样一次无声的交锋也只有两位当事人才知道。
　　准确来说，只有被踹的那位当事人才知道。
　　不过，夏川卿预想之中顾聂的后退却没有发生，也对，这样恣意惯了的，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作死的脚步。
　　夏川卿想着，再次踹了一脚。
　　顾聂小看了他，正如他小看了顾聂一样。这位大学霸学的很快，这一次就已经发挥了他多年打架的经验，成功的躲过这一脚，然后后发制人，抬腿压住了夏川卿的攻击武器。
　　然而，熄战协议还没口述，夏川卿的胳膊肘就再一次捅来。
　　顾聂咬了咬唇角，皱眉：还有完没完了？
　　事实证明，伪大学霸人设的顾聂果然比颓废了三年一心混化竞的夏川卿要厉害了一点，但还是花上了一分钟两人才分出胜负，虽然顾聂的优势也没那么明显：
　　夏川卿的右手臂被顾聂反剪在身后，但同时也反手制住顾聂的左手；他的双腿被顾聂压制，但顾聂一旦移开任意一条腿，夏川卿就马上反攻成功。
　　真是，顾聂这么多年的架都白打了。
　　“所以你闹够了没，要不要睡觉了？”夏川卿半个身子被压在床面上，四肢呈现出奇异的扭曲，脸色并不好看。顾聂笑着与夏川卿对视，借着月光可以看见那瞳孔中倒映的夜空，细碎的星光被慢慢地碾成粉末，泛起一片光芒。
　　“算闹够了。”看了好一会，顾聂收回钳制的手，滚了一圈到了自己床上。在离开前的一秒，夏川卿听见顾聂在他耳边小声道：
　　“亲爱的同桌，晚安。”
　　夏川卿：原来晚安仪式是这样的，真是有伤风化。
　　也不知顾聂发哪门子疯。
　　夏川卿闭上眼，现在却一点也睡不着。不知是之前在车上睡得太久还是刚刚身边发生的一幕幕导致了这样的结果。等到他思维渐渐的一片混乱时，空气中已经隐隐约约传来顾聂呼吸声声波的震颤。

　　这一夜睡得神清气爽。
　　至少顾聂是这么认为的，至于某人一早上起来就阴沉沉堪比天气的脸色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顾聂和夏川卿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直到一天乱糟糟的社会实践活动过后，趴在走廊的栏杆旁，顾聂才找着机会和夏川卿讨论这件事。
　　很明显，当事人二号并不想讨论这件事。
　　在顾聂刚刚开了个头“昨天晚上……”时，夏川卿就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摆满大通铺的宿舍里，两人的床边，罗博，庄凯和几个夏川卿没什么印象的男生正凑了一局三国杀，玩的正嗨。
　　“带我一个？”
　　夏川卿走到这一窝聚众打桌游的同学旁边，然后回头：身后是阴魂不散的顾聂同学，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不是夏川卿说的，而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
　　“不带。”罗博想都没想就回绝了顾聂的要求，“你哪次玩是遵守规则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的三国杀动了手脚！那上面的划痕都是你特意弄的吧，难怪每次你都可以盲报出我们的牌。”
　　被拆穿却一点也不愧疚的顾聂：“……”
　　在一旁看戏的夏川卿：“……”
　　社会实践对每个人的体能消耗都不是个小数目，白天攀岩，徒步，翻墙，饶是顾聂也没那个力气晚上再闹腾。被罗博拒绝了游戏，他也没多说些什么，而是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手里再次换了本化学书《格林伍德》。
　　真是积极响应张西风号召。
　　夏川卿看了好一会顾聂的举动，确认没有威胁才大大方方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补觉。
　　其实这个补觉的难度有点大：
　　整个宿舍，一个班的男生都在吵闹，狼人杀的狼人杀，三国杀的三国杀，聊游戏的聊游戏，看书的看书……除了特立独行的夏川卿准备睡觉，别人没一个有这样的想法。
　　也亏现在才八点半，夏川卿就能睡着。
　　明明夜生活还没有开始，他就按下了结束键。
　　此时，顾聂正把书翻到428页——金属元素的硫化物，他修长的手指顿在了纸页上，然后自然地侧头看了一眼夏川卿，这个动作看起来毫不违和，仿若天成，而被看的那一位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在这个嘈杂的宿舍，在这个远离学校与家的地方，在这个平凡无奇的夜晚，不知为何，一切，包括在一边玩着三国杀的罗博，包括耳畔在聊着游戏的同学，包括早睡却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夏川卿，都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