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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借苍鹰之眼俯瞰,传说为天神落刃所劈开的狼山大裂谷斜越十里,沉淀下最深一抹漆黑,近浊原处两岸悬崖聚拢,一线天狭长若山猫之瞳,莫说夜里,纵然是白日晴空也少有天光泄下。
暴雨将歇,山风仍呼啸不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愈加浓郁。百名骑兵即将穿出峡谷抵达浊原。统领任原在前,扬手停下队伍,勒马回头望向后面如落汤鸡一般,浑身沾满泥点的士兵。
最小的十四,最大的二十三,都是从未经历战场搏命的年轻娃子,个个素袍玄甲,背弓执剑,装得神情肃穆,面如凝霜,洞察不出心中所想。
大统领瞅了没几眼,咧嘴笑了笑。还成,几年折腾算没白费,这帮兔崽子看起来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样子。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再说吧。
“都给老子注意了!上了战场别他娘傻不愣登地往上冲!跟着老子,听到没?犬戎骑术比你们这些傻瓜强得多,把脑袋玩掉了没人有空给你们捡!”任原扯着嗓子喊。士兵们听得一愣一愣,感觉大统领是要护犊子,心里不胜感激,只听任原又砸下句话来:“不过要是哪个敢临阵脱逃,或是不从指令,老子亲自砍了他的脑袋,挂军营门上!”
骑兵们复被唬得瑟瑟发抖,受命稍作歇息,天将明时再出谷,配合浊原主力军作战。
奔波半夜,不少人趁这间隙打盹。任原自己也有些犯困,这时一人策马到他身边,小声询问:“任原,此战浊原大军的统领是不是姬岳?”
大统领不用看,就知道这个敢直呼其名的混蛋玩意是谁。这小子腰间佩剑不出鞘,旁人近身时,手中长戈之刃略微转动,反出道冷光。
鬼晓得他还拿着步兵所配的戈是要干啥,调到骑兵队里四年都用着这玩意。真要喜欢长的,拿柄枪不是更好?他偏不要,就认准这个,还说哪天非要把营里那柄老青铜戈给拔起来用不可。
哼,绝对是吃饱了撑的,脑袋进水!
姬如轾可不知道眼前这个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干爹”心里在想什么,还在问:“说啊你,是不是叫姬岳?”
忽然狠狠打了个喷嚏,他于是拿胳膊肘捣了捣满脸嫌弃的大统领:“骂我呢你?”
“你小子能不能消停点?是姬岳咋了?你家亲戚啊?也不瞅瞅就自个儿这模样,攀得上不?”任原揪着他后颈骂道。
姬如轾挣开,脸上明显一沉,倒不似生气,只颇为不满地瞪眼道:“我模样怎么了?老子英俊着呢!”整了整缰绳,旋即又沉声问:“那人不是早就卸甲不干了吗?怎么这次又回来领兵?”
他面色不是很自然,蹙眉生出一股凝重之气。任原全然没注意,冷哼道:“不回来能行?靠申由那孙子能挡住犬戎?这两年北边的蛮人不正常,一个个就像疯牛似的,那孙子招架不住,路城那边国君也害怕了,这不又非要人接管浊原大军了嘛。这真是……什么破事。”他长叹,“当然也不全怪别人。大将军那人吧,认死理,也不服老。自己身子早就不太行了,还非要护住北荒不可……犟啊。”
向来无比爽朗而不知愁为何滋味的大汉,提到自己敬爱的老将军,却难免有些低落恍惚,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对个小兵说了太多不该说的,气得一掌拍在面前人肩上,骂道:“你他娘问这干嘛?和你有啥关系?眼瞅着天就要亮了!还不给老子歇着去?”
姬如轾一动不动挨下任原那掌,虽说力度不小,但于他而言也似于无,早习以为常。少年略垂下眼帘,斜睨一处,不知目光落于何地。只听他语气闷闷,自言自语:“北荒有什么好守的!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还心甘情愿地卖命。”
任原了解他什么德行,也懒得发怒,只想骂句滚蛋,但还没开口,姬如轾却先不悦地瞥他两眼,仿佛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不妥,悻悻下马走开,到角落里倚着山石闭目休息。
任原打发了这小子,也不困了。姬岳之事在他心里徘徊许久,惆怅好不容易才散去。他眼前莫名其妙闪过姬如轾那张脸,隐约勾起点熟悉感,可惜粗如麻绳的心思令他转瞬便将这点若有若无的怪觉抛之脑后了。
天际已泛白,熹微晨光从上方狭缝中泻入。喝令掷地有声,玄武营骑兵似离弦之箭般接连出谷,犹如一柄修长利剑铮然出鞘,与浊原血腥之气摩擦出骇人寒光,裹挟凶猛杀意向那辽阔的荒原决绝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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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那里有东西,它一直在盯着我!”
如轩拼命维持镇静,无法冲破禁锢而出的话语在内心无力地冲撞,快要震碎理智。
莫为将车窗开大,谨慎地向外望去,又怕自己看的不清,挪近了些,借着微弱的光亮探头环顾。
那边仅有稀疏几棵小树在暗里摇晃,看不到任何不同寻常的迹象。凝神细听,只闻淅沥之声逐渐轻慢,如人脚步缓缓离去。夜雨终于停歇,四周愈加幽静。
半晌,莫为放下心来收回目光,柔声道:“外头没有东西。小姐应是心里太害怕,一时看错了。别怕,没事的。”
如轩半信半疑,管家的安慰带给她些勇气,便再望了那里一眼。
果真什么也没有。
难道真是出了幻觉?
可是她坚信自己没有看错,幻觉不应是这样的。那么可怕的怪物在眼帘里并非一闪而过。她向来受了惊身子会先僵住,就像小时候第一次遇见那位麻衣女子的时候,凝视了许久才得以逃跑。
刚才也是如此,那段时间里她睁大双目,看得真真切切……
如轩这样想着,可是却不便再闹。又等了近半个时辰,不再有何动静,终于稍稍安心。不远处虚实难辨的威胁销声匿迹,倦意就如潮水般迅疾淹来。她昏昏欲睡,被管家搀扶着躺下,还依稀忆起那东西的轮廓。
像狗……不,是狼,身形很庞大的狼。
莫为见小姐气息恢复平稳,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他以为如轩真的是太过惊恐而眼花了。说来也怨自己,如此不安宁的夜晚,怎能把小姐独自一人留在车内?
他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怕吵醒刚刚入睡的如轩,打得轻。
村民担惊受怕地度过了后半夜,山洪终是没有来临。
谁晓得为何家畜会无故发狂。老天仿佛开了个玩笑,惹得不少人忍不住抱怨。
苍穹褪去夜色,淡淡青蒙渲染天边,曙光透过云层投向大地,映亮泥泞的远方。
如轩长睫宛如蝶翼微颤,旋即睁开一双翦水秋瞳,看见莫为守在自己身边,垂着脑袋昏睡,想是做了个甚不愉快的梦,满脸委屈又有些倔强,模样很是搞笑。
她不知管家竟然没有另去休息,也不知他睡着竟然会是这副表情,又是心疼又觉得很有趣。
莫为觉得衣袖被人拽了拽,惊醒过来。
“唔……天亮啦?”他揉着眼嘟囔,“哎呀,幸好平安无事。小姐睡得可好?”
如轩恬然点头,起身正巧见旭日东升,心间平和不少。
村长遣孙儿来,招呼二人同他们一起回村,莫为谢过后婉拒,他打算不再多做逗留,就直接从此地北上去玄武营。
亲自告别柏村村长,马车便扬长而去,沐浴晨光奔波在山路上,渐渐驶出人们的视线。
“哎呀,还好昨夜平安呐。”莫为驾车,欣然道,“小姐,咱马上就能到玄武营,就能见着少主了。”
如轩撩开帘子,上前坐在他身边,不时向后望着。
莫为怜爱地看了看她,心里暗忖:自家小姐啊,就是爱操心。
他温和一笑:“柏村没事的,山洪这不是没来么。要是轩儿实在惦记,我们回去时再去拜访一次。”
如轩眉头紧蹙,不由自主地捉住了莫为的衣袖。蓦地感觉自己的手背被拍了拍,听管家说道:“莫怕,快到了。”
她忽然不再紧张。
两个时辰后,马车跨越离水流域的平原,进入林地。
快了,就快见到姬如轾了。她想。
这时她还揪着管家的衣袖。山林里的路曲折坎坷,莫为专心驾车。如轩在他身旁,盯着前方目不转睛。
“莫叔,也许是我疑心太重。我感觉有东西跟着我们,又似乎没有。”她再一次回眸,后方连幻觉也不曾出现。
“莫叔,我们会安然无恙地见到姬如轾,对吧?”
“对吧?”
这些自言自语,只在心间一遍遍回荡。驾车人丝毫未能听见。
如轩只当他的沉默是肯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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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不堪的村民回到村中,本打算各自归家补个好觉。可谁也没料到入目的会是这般景象。百余人犹如被雷劈一般皆呆立当场,无人敢轻举妄动。
四周充斥着死寂,方圆几里不见活物,满是血腥狼藉……
没能逃出来的家畜尽数被不知名之物残忍杀死,死状怪异无比,惨烈至极。
墙上血迹已然干涸,遍地皆是青黑的碎尸块。
“那、那是什么?”人群中有个少年颤抖着指向血泊中一块古怪的石盘。
而此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句:“快跑啊!”
村民发疯般逃离。无人注意到少年发现的东西。
那诡异的石盘之上绘有一血色花纹,形似火焰,又如恶魔微笑之眼,静静注视着那些逃远的背影。
当夜晚再次降临,有道黑影从暗处缓缓走出,挥手燃起蓝焰,将地上的石盘焚毁。
“大人,这究竟是何物?为何能引得那群怪物出来?它们又为何会……”黑影身后又走出一人,话问到一半,意识到自己不该多嘴。
“……”影子并不予回答,良久后哑声道:“怪物已被引开,你现在可以救出你的女儿。”
那人身形一顿,旋即虔诚拜伏在地,额头触及前伸的双手:“谢神之恩赐!愿拯救吾等的神灵,您汲取狼山之力,早日恢复!”
天悬星河璀璨,黑影伫立于荒野,远望那片古老而神秘的地域,两手交叉置于胸前,俯身静默行礼。
那瞬间,像是一个沾满风尘的孤魂,望着一座无名无主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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