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一朵小蘑菇[星际]

　　那一天，被后来的历史学家称为“会面日”。我们平凡而伟大的母星，发出了她在这寂寥无垠的宇宙中的第一声啼哭。

　　“你好。”

　　——《地球通史》

　　8月31日，晴空正好。前几天下的雨将空气洗得格外清新，行走在山间，深吸口气，格外心旷神怡。G省天文台旅游管理中心外已经排起了长队，不少人都想趁着暑假的最后一天到这个世界知名的天文中心来感受一番科技前沿。

　　上午八点半，旅游景区上班。按照游客们来前查找好的攻略，此时就可以兑票检票安检进园区。他们怀着略微的紧张和期待，看着景区的大门慢慢往两边移去，露出后面青葱的林荫道。

　　人群蜂拥上前。

　　下一刻，一个中年微胖的男人出现在门前。人群骚动了下，有人认出那是天文台景区经理。景区经理低头看了眼腕上手表显示的时间，悄悄呼了口气，才含着歉意看向游客们：“很抱歉，今天园区闭园，无法接待各位，请回吧。”

　　人群静默片刻，掀起轩然大波。

　　“啥玩意儿？老子票都买好了你跟我说不能进？？信不信老子一锤砸烂你这破门面儿啊？！”

　　“什么啊……网页上显示了今天开放我才买的票，既然不能进你们之前怎么不说呢？”

　　“是啊，我们拖家带口大老远过来，早上五六点就爬山到这儿排队，就这么白白回去？”

　　“大家都不容易，你们得给个说法啊！”

　　“今天不让老娘进去，老娘就坐这儿不走了！”

　　“对！没错，不走了！”

　　群情激愤，团团围住景区经理，凶神恶煞。

　　于印可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他原本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毕业设计，想来这里找找灵感，却不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灼热的火气浪花般拍打着他的胸口。他想了想，没跟着那些大妈大爷们上前闹事，伸手扯了片新叶擦擦，叼嘴里退到后排暗中坐观龙争虎斗。

　　景区经理也很无奈，他摊着手，脸上是些许的烦躁：“这是上级的命令，我只是个跑腿的，大家为难我也没用啊。”

　　“呸，”离景区经理最近的红衣大妈往地上啐了口，骂道，“一个个平时趾高气扬，出点啥事推三阻四，真当我们眼瞎啊！你今天必须得给个说法！”

　　她身后那群人似乎是组团来的，都挺直腰板站在她身后给她撑腰。大妈神色更加坚定，气壮山河看着经理。

　　景区经理唏嘘一声。暗暗瞥了眼手表，眉耷下。

　　他急了。一直观察着经理的于印可暗道，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8:45。

　　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只见景区经理抹了把脸，说：“钱谁不想赚？今天是真没办法。这样吧，我们景区以双倍价格返还各位的门票，并且凭借车票相关凭证给大家报销来回车费，算是补偿大家的损失。你们看这样行吗？”

　　？？？

　　人群静了静。

　　于印可也被惊到，嘴中的叶子差点掉出去。他急忙稳住，环顾了一圈，四周人满满当当，少说也有几百个。这要是近些的，可能也就几十上百车费还好说，那些来自半个华国外的……光机票就几百上千了吧。

　　这么来回报销，少说十几万，可真是财大气粗。

　　很懵的人们还在和景区经理谈判，不知道经理到底在急些什么，一让再让，最终竟以双倍补偿所有来此支出的代价换得人们离开的允诺。

　　看他那模样，真要来个黑心的，估计还要丢点血。于印可眯了眯眼，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他看了眼时间，“8:55”，然后，弯着眼笑眯眯地上去了。

　　景区经理看着往外退去的人们，正要松口气，突然听到个清亮的声音：“大哥，我内急得很，可不可以进去上个厕所？”

　　经理转头，是个清清爽爽的大男生，看起来二十来岁。他略带腼腆地看着自己，手指不好意思地指向门边的景区建筑。经理看了看手表，点头道：“去吧，尽快，一会儿就关门了。”

　　“好的，感谢大哥！”男生的眼睛微睁，明显地亮了亮，让经理想起了自家的猫主子。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看人想快又怕憋不住，只能小碎步地往那边挪，不由笑了，继续转头看着人们离开。

　　于印可没有借此在景区管理中心多呆，反倒很快地从里头出来，朝经理感谢地笑笑，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一切都很平常的样子。

　　只是在他关上自己的旅行包时，一个迷你的相机从外套袖口滑下，落进包里。他看着那相机，惋惜地摇了摇头。

　　真可惜，什么都没发现。

　　尽管如此，他也借助这个机会，走到了人群的最后。到景区前方的大路最末端分成的五条下山小路时，于印可顿住了脚步。

　　前方人群依旧，边讨论着今天的破事儿景区的奇葩边往下走。而侧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地穿过。

　　是辆车，黑乎乎的，带着暗沉的仿佛不存在的迷彩印记。

　　摄影师的敏感性让他在余光中捕捉到了那辆车的痕迹。沉默地黑色车轮稳稳当当在景区门前停下，于印可呼吸停了刹那。他意识到什么，脚尖轻微地扭转了方向，快速躲藏在一丛灌木之后。

　　没有人发现他。后方的人群慢慢走远，他伸手，悄悄抚上自己的耳朵，将助听器的声音调到最大。沙沙的空气流动、啪嗒的鞋落地面、咕咕的虫蛙鸣叫，还有……远处细小的人物对话。

　　他看到停下的车打开了后面庞大的车厢。一个个全副武装，佩戴着头盔和钢甲的持枪士兵从中钻了出来。打头的一个走到了景区经理面前。

　　“一共多少个游客？”他问经理。

　　“从监控器里数出来是598个。”

　　“嗯，清场了吗？”

　　“清了清了，一大早收到消息就赶紧过来了。这个时候，应该都快到山脚了。”

　　打头的含了含首，偏头喊人：“小王，去附近看看。”

　　“是！”那人立正行礼，抱着枪往外跑了。

　　于印可往草丛里缩得更低。和经理说话的人看起来职位比其他人高些，他将任务分配下去，很快，那群士兵都散开，一个个全神贯注地守在自己的位置，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有人朝他这边跑来。于印可眼疾手快地从旅行包里拿出迷你相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借着灌木的遮挡匍匐爬到更里的树林中。

　　砰砰砰，心跳声被助听器放到最大，他完全无法思考，在那跳动声中，爬到了树林对面的另一条小道。几个迷路的女生在那里对着网络地图叽叽喳喳，于印可将助听器关闭，站起身来。

　　身上乱糟糟的，他左右看看，面不改色地脱完衣服，从旅行包里拿出新的换上，又把旧衣服塞进去。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头发，往外一钻，看到女生们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个讶异的表情来。

　　“诶，你怎么会从那里出来？”有人好奇地看他。

　　“嗨，别说了，”于印可“悔不当初”，指了指自己身后，“我本来是在另一条路，结果觉得自己忘了拿什么准备回去找，不知怎么的就找不见路了。所以现在……你们看到我了。”

　　“那你还要回去找吗？”

　　“不去了不去了，再去等会儿迷失在深山老林里，不值得。”于印可连连摆手。

　　女生们笑起来，问他要不要一起。于印可弯弯眼：“好啊。”

　　几经周折，一行人终于到了山脚。山脚已经被警车和栅栏围住，站在栅栏道口前的警官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他们。

　　几个女生瑟缩地往后退了退，于印可哈哈两声，上前道歉：“不好意思，我们先前迷路了，现在才下来。”

　　警官略点头，指着外面：“快出去吧，有到车站的直通车等你们，别错过了。”

　　哟，是真的很想让我们走啊，连交通工具都准备好了。于印可眼睛弯了弯，笑道：“好的好的，警官啊，我可不可以问问，为啥要让我们走啊？”

　　估计是很多人问过，警官也没意外，只含糊说了句：“出了点内部事故，可能对人造成不利的影响，为了大家的身体健康考虑。”

　　哦，这样啊。于印可大大地点头，似乎相信了。和警官道过谢，就和女生们出去，坐上离开的车。

　　车上，于印可将迷你相机自动上传到云盘的照片下载到手机里翻看，身旁有人呀了声：“你拍得好好看啊！是今天拍的吗？”

　　“谢谢。”于印可应了声，“好久前拍的了。”

　　上午11点，两个话题悄悄爬上了微博热搜。

　　#天文台意外闭馆#

　　#方圆五公里成为无人区#

　　最初微博官方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直到话题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很快爬到了热搜前十，才去查看两个话题的发布者。都是刚注册的小号，追踪不到IP地址。

　　与此同时，管理员接到上级的消息：“撤掉热搜7和热搜9。”

　　最近没有什么社会性的大事，热搜上显示的都是娱乐明星的小打小闹，这两个话题在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管理员进去看了看，都是各种吐槽。

　　“昨晚几乎没睡就想着必须去次天文中心，结果告诉我不能进[吐血]”

　　“我看到好多警车啊，这是什么情况？？？”

　　“外星人终于要进攻地球了吗！”

　　“我同学在G省天文台附近，听说周围五公里的地区都被清空了……对，不是天文台的周围，是整个景区的周围！！！”

　　“官方不给个说法？？@华国国家天文@华国旅游局@G省天文旅游中心”

　　管理员摇了摇头，心说这些会不会有点小题大作了，不过是旅游区清场而已。说不定就只是个大咖位剧组在那儿拍戏清场，有什么好说的。

　　想着，他就准备撤到这个热搜，还没等他下手，上级的电话就打过来。

　　“那两个热搜不用撤了。”

　　“哦……哦哦，好的。”管理员抹了把脸边的汗，硬生生止住了自己以为上级嫌慢恨不能在0.001秒内按下的鼠标。

　　他继续刷新网页，11点30分，在话题成为热搜的半小时后，官方发话：

　　@华国旅游局：很抱歉给大家带来困扰。@G省天文旅游中心的相关设备出现异常，会对人体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我们已经派遣相关的专家查看和检测，尽快修复设备，还大家一个正常的游乐之旅。在此之前，给大家推荐几个值得一去的旅游景区。网页链接：夏天不得不去的十大景区。

　　非常官方的回复，也的确解答了大众问题，人们到官方楼下吐槽一通，又致敬了各位冒着风险前去修复设备的科学家，话题的热度便慢慢降下去。

　　直到……下午3点，NASA官媒转发了华国旅游局的微博，并发了个同病相怜的表情包。

　　@NASA：同是天涯沦落人[拥抱哭泣]@华国旅游局。

　　卧槽？？？两个大佬同出问题？？

　　“唏嘘……我觉得是真的有点问题了。”

　　“普通人表示有点方。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随着两大官媒的发话，社交媒体的话题重心被悄无声息地转移到设备的安全性和自己遇到过的各种机器事故。

　　只有一个小众的天文论坛浮起个不起眼的新帖：“emm，直觉告诉我，有点问题。大家怎么看？”

　　1L：楼主我赞同你。

　　3L：目前的天文设备，尤其是这种大型的天文设备，那都是经过多少次检验才投入使用的。能刚好这么巧，大家都出问题？

　　8L：什么东西能导致天文设备出现异常？

　　9L：我觉得另有隐情，但是……官方不想说，我就不想知道了。（佛系养生.jpg）

　　11L：不是你们怎么回事啊，被害妄想症？又对你们没有影响，想这么多干啥？

　　12L：楼上有毒吧，这里是天文论坛，还不能想了？

　　38L：这帖子怕不是能集齐整个论坛的人哈哈哈哈，我有朋友在新国准备观测天体，我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发现。说不定能解开这个未解之谜。

　　在天文论坛的帖子回复不断增加时，陆地的北方，宽敞的室内，一只苍白的手伸向桌面的固定电话，播出个无人知道目的地的号码。

　　嘟嘟两声，电话被接通。

　　“看来，你们也发现了。”

　　“是的。”

　　轻轻的，指骨叩击木质桌面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这不仅是个天文学的问题。我想你也清楚。”

　　“……是的。见面谈？”

　　“见面谈。”

　　傍晚6点，在遥远的海洋之后，一个小小的岛国已经陷入黑夜的怀抱。零碎的星点装饰在夜空，本该明亮的月却如同被木板遮住，只在四周逸出层薄薄的光晕。高山的顶端有人架上了望远镜，搭好所有的器具，才顾上自己从头响到尾的电话。

　　里头有人说：“兄弟，你发现什么没？”

　　“嗯？我要发现什么？唔，今晚的月亮不太好。”他纳闷地敲了敲无线耳机，一边应着朋友的话一边将望远镜更换方向和角度，然后半蹲下去，透过望远镜观察。

　　目镜里，峥嵘冰冷的庞然大物将月光盖住。他愣了愣，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哇哦……我好像做梦了。”

　　晚8点，G省天文研究中心。所有的研究员都聚在了那间实验室中，甚至几个退休多年的老教授都在助理的搀扶下来到这里。边泽的同伴兴奋地和同事们说着那个意外的发现。

　　实验室里带他们的林教授是个保守派，在十数年前天文探索还比较热门的时候就更倾向于地球自我防卫能力的提升，而现在，他正站在实验室的落地窗前，抬头望着天空，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边泽四处看看，迟疑了下，还是走上前：“林老师，您……”

　　“没事，这是发展的必然趋势。”

　　“必然趋势啊。”

　　没过多久，旁省天文台发来了太空站望远镜拍摄的照片和视频。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那个事实。

　　一个和足球场差不多大，约莫十数米高的物体悬浮在地球与月球的中间，在两者的引力作用下，顺着轨道渐渐旋转着。从平行轨道的太空站角度看，它没有继续向前，也没有转移方向，似乎凝固在了那处。

　　“来了……”研究中心的方教授看着显示屏上放大的图片，面色喜忧掺杂。他是个中立派，佛系看待各种研究成果，但现在，他觉得心喜于天文理论成为现实，又有些潜意识的忧虑。这是个……科技成果远超地球的异星文明。

　　他们的来意……是交流，还是侵略？

　　激进派已经开始欢呼。这是他们所有猜想的胜利，兴奋使他们的脸色红得发亮。他们聚在一起，互相鼓掌。

　　那些经历过深空时代初期的老教授们眼中泪光闪烁，喋喋重复：“是真的，是真的。”是那些年仅凭一颗初生牛犊的心，信了那前辈的大好蓝图，在尺寸之地贡献了一生。

　　这大概，是最好的回报。

　　边泽回头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下去。身边的林教授往回走，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显示屏前和方教授并肩站着。

　　显示屏下的设备员还在等待指令。

　　“发射信号。”林教授声音坚定，掐灭了数十个小时的愁思之火。

　　太空中，章鱼般的空间站旋转到特定的角度，特殊的无线波动顺着方向传往那个铮铮船体。

　　在人们焦灼的等待中，十多分钟后，通讯信号被接通。滋滋的电流声响，不知发生了什么，终于，一个界面露了出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天……天呐。”有小声的惊呼在后方响起，又很快被主人止住。他两手盖上嘴，消灭了所有的声音。

　　扑哧扑哧。是心脏的跳动。

　　身后的同伴跟蚊子扑扇翅膀似的小小声叹息：“这、这真的是外星人吗？好杀……”

　　好杀马特。

　　边泽脸色僵了。

　　显示屏里露出十几张宛如精灵的脸，和人类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发色和眸色千奇百怪，跟从动漫里走出来的三维模型似的。

　　那边没有人说话，这边也无人开口。

　　一种诡异的沉默顺着无线电波，穿过了二十万千米，在两个空间里蔓延。

　　直到身后同伴扯了扯他的袖子。边泽太阳穴边的血管动了动，硬着头皮，傻站着，慢腾腾抬起手来：“你……你好。”

　　这是研究室的共同决定，让发现者与对方道好。哪怕边泽在心里说了无数遍我不需要你们谁想要谁拿走谢谢，也不得不在所有师长同事的羡慕眼光下，收下这个“好处”。

　　毕竟给他是理所当然，给别人，就是分配不均了。

　　终于完成任务，边泽轻轻地松了松气。

　　墨菲尔号。

　　弗洛多斯透过系统的控制面板观察对面的母体族人。

　　他们已经意想到了母体文明的原始，却不曾想，竟然得翻出上千年前的技术才能通上话。为此，墨菲尔找数据库找得快要崩溃，整个中枢蜗居到后勤区缠着技师要自修。

　　他看了那些人好半天，心里泛起奇怪。

　　很奇怪，这些人盯着他们眼睛发光，那目光就跟双手似的想把他们整个剥光，然后查看他们的组成成分。精神波动已经将他们的各种情绪直白地传播到这边，有几个智囊团已经开始生气了。

　　可他们不说话。

　　弗洛多斯：……无法理解。

　　他和母体交往有这么麻烦吗？弗洛多斯仔细地回忆了下。没有，果然，还是自家母体好。

　　终于，有个人动了嘴，好像说了什么。

　　弗洛多斯尝试着理解，半晌，沉默转头，问杰斯塔：“他们在说什么？”

　　杰斯塔：“……”

　　对不起，语言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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