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翠华山上是走不完的山路和扑鼻的灰尘。开颜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的末尾，看的不是风景，是姐妹们带来的伴。

　　前面十几个年轻的身影，洋溢欢快的笑，嬉闹着前行。孟菊身边的贾师兄，韦娜身后的小梁子，凌娜旁边的潘某人……

　　个个都貌似很有发展的潜力啊……

　　开颜不由得想起昨晚左林问自己的那句“明天去的，有几个是一对的？”。

　　原来，自己之前一再投票反对宿舍组队出游，实在是太没眼力劲了呀……
　　王希留意到了缀在队伍尾上的开颜越走越慢，担心她掉队，特意慢下脚步来等她：“开颜，快点。”

　　离开颜近一些的李丽，听到王希的话后，回头走了几步，与开颜并排。

　　见开颜有些神不守舍，李丽打趣：“想什么？后悔没带你的‘男朋友’一起来？”

　　开颜被逗笑，侧身往李丽身上靠了靠，冲她扮了个鬼脸，乐：“我男朋友昨天还没来得及上岗就失业了。”

　　李丽瞥了她一眼，笑斥：“看你以后还好意思乱夸口不！”

　　山崩石海景区的山路边植株稀少，都是冰川地貌留下的石块，开颜随手抹了一把，将沾满灰的手指举到李丽眼前：“哪敢呀！这不，第一次夸口，就被押来陪姐妹们来吃土了，我容易吗我？”

　　两人说笑间，已赶上了等在路边的王希。

　　三人结伴而行。

　　（二）

　　可能是他们选择的路线的问题，一路走来，没有看到什么精致的风景。

　　目前一行人落脚的冰洞和风洞，已经是这片地质遗址上很有名的两个景点了。

　　开颜、王希和李丽三人，站在一片互相挤压、垒叠的崩积物中间，有些意兴阑珊。

　　三人都不打算再走下去，索性就一起在洞外的一块大砾石上席地而坐，计划着等那些入洞探险的伙伴们出来后一起返程。

　　王希环视周围犬牙交错的奇石残峰，叹息着总结：“没有奸情的旅程，果然是枯燥的。”

　　李丽和开颜被她幽怨的语气逗笑。

　　王希拧开手里拿着的矿泉水喝了两大口，然后一脸好奇地扭头问开颜：”嘿，你跟左林现在是什么状态啊？”

　　开颜曲腿坐着，脸靠在膝盖上，眼望远方，闲闲地答：“好哥们状态啊。咋啦？”

　　李丽笑开来：“好哥们？叶姑娘，你今年年满18，性别女！”

　　王希也起哄：“你昨天跟钟涛出去后，我们给左林打电话，说你出去会男朋友了。你猜他怎么说？“

　　开颜收回视线，用凉凉的眼神刮了她一眼：”你们煽风点火我没找你们算账就算了，还敢来跟我玩‘猜猜猜’？”

　　王希冲她抛了个媚眼，皮皮一笑：“世界太风平浪静了，不找点乐趣，多无聊啊。“然后一脸趣味地趴到开颜肩膀：”左林在电话里跟我们说‘我还没同意呢，她哪里来的男朋友？’。嘿嘿嘿，你听，你听，这显然是在宣示主权嘛！还说你俩显然没奸情？”

　　开颜把肩一矮，将王希从自己身上撇下去：“我如果准备拍拖，我哥们肯定是有投票权的，左林没有说错啊。”

　　王希很大声地”嘘“了一声，表示鄙视。

　　这波话题一过，三人静默了十几秒后，李丽突然开口：“姐妹们，我这段时间在OICQ上认识了一个男孩，很谈得来。”

　　OICQ是近期刚刚兴起的聊天软件，深得同学们追捧。很多人通宵达旦地泡在网吧里，在OICQ上不加任何防备地添加陌生人，天南海北地吹水，聊得热火朝天。

　　开颜也注册有一个账号，但聊了一段时间后，对“跟陌生人掏心掏肺做朋友”这种事实在不感兴趣，所以很快就不在上面花时间了。

　　最近，不少在OICQ上找到恋人的题材新闻出现在网页端。李丽用这么正式的口气，谈起她在OICQ上认识的男孩，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很谈得来”。

　　开颜和王希一愣，对视一眼，收起了刚刚嬉笑的劲头。

　　开颜最先接话：“很谈得来，是要发展的意思吗？”

　　李丽沉默，没有答话。

　　开颜有些小心翼翼地又接了一句：“网络上，很多人都戴着虚假的面具呢。李丽，你要多留个心眼。”

　　“感觉挺实在的一个人。也是大学生。”李丽轻声替那男孩辩解。

　　王希一向大咧咧的，听完李丽的话，就说：“那就先了解着呗，合适的话，就发展。网恋也不是就百分百不靠谱。”

　　李丽没回答，深深叹了口气，仰面往后，靠在了身下的大石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

　　王希拉着开颜，小小声地窃窃私语，从各个角度探讨“网恋”。

　　开颜：“见不着面，光靠文字，能了解一个人多少啊？”

　　王希：“听说很多网友见光死哦。”

　　开颜：“光网上聊天，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会不会又矮又挫？”

　　王希：“要不要趁着五一，约见面啊？”

　　开颜：“网友见面，那得自带护卫队。”

　　王希：“见着面，也还是不靠谱啊。可能长得不错，但信息全是捏造的呢。”

　　开颜：“看得上眼，就找私家侦探调查一下！”

　　王希：“先问清楚他是哪个学校的，然后打电话过去那个学校调查一下，免得查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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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丽见两人越说越慷慨激昂，虽然知道她俩是故意说这些想侧面提醒自己注意，还是忍不住叫了停：“好啦好啦，姐妹们，打住，打住！”

　　两只”麻雀“瞬间静了下来。

　　“我再想想。想好了跟你们讲。现在，话题终结。”李丽很有魄力地终结了此次谈心，从随身的包里翻出MP3，戴上耳机，闭着眼听歌去了。

　　难得有一位率先准备自投罗网加入恋爱大军，王希和开颜意犹未尽，想跟李丽这位勇士再探讨一下人生。

　　奈何当事人已关闭了接收频道。

　　两人只好就此打住。

　　（三）

　　从翠华山回来，有伴的那几对，相约去校外晚餐。

　　还有一篇小论文没完结的开颜，独自去了图书馆找资料。

　　王希和李丽则结伴回了宿舍。

　　当开颜踏进灯火通明的阅览室，漫步在在书架的间隔中，无意中抬头正好在书与书的间隙中看见左林时，在翠华山待了一天积攒下来的灰蒙蒙心情瞬间被擦亮了。

　　比起陪着姐妹们的潜在对象登山什么的，还是见到“自家兄弟”来得更赏心悦目啊……

　　她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左林站着的那架书架对面，静静地等左林挑书。

　　当左林伸手抽某本书，她憋着笑，快速伸出手，一把从自己这个方向把那本书拽住了。

　　“咦？”很轻的诧异声，然后书上的力就被撤去了，有脚步声从书架那头响起，往这边踱步过来。

　　开颜笑着站在原地，等着左林从书架那头饶了过来。

　　当左林绕过书架，看到巧笑倩兮的开颜时，也笑了。

　　慢慢踱步过来，在开颜面前隔了两步的距离站定，他侧脸瞄了一下自己想拿的那本书，低声笑语：“从翠华山赶回来跟我抢书？”很自然地往前再又走了一步，倾身，伸手去取书。

　　因这一步和那个倾身的动作，开颜妥妥地被挤在了书架和左林的胸膛之间，脸被动地贴在了某人的心口。

　　耳边是砰砰的心跳声，有一种似贴非甜的淡淡体味钻入鼻端。

　　开颜被吓一跳，紧张的结果是下意识就伸了手，两手用力，推了左林一把。

　　早就预想到会有反击的左林，轻笑一声，巧妙地把推力卸去，仅后退了一步，就稳稳地站在了开颜面前，低笑：”谋杀亲夫啊！“

　　开颜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口头占便宜什么的，这位仁兄是越来越擅长了。

　　（四）

　　十点快到的时候，图书馆管理员开始清场熄灯。

　　两人这才收拾东西从图书馆出来。

　　左林把书放回了宿舍，拉着开颜陪他去操场练习长跑。

　　学校的五项全能测试很快就要进行了，而800米长跑是开颜的死穴，每次考这个项目，都能去掉半条小命。

　　左林一说去做长跑练习，开颜没有犹豫就选择了跟随。

　　（五）

　　等两人从三号楼绕到操场，却发现时间太晚了，操场已经锁了大门。

　　左林看了看门面上到处是落脚点的铁丝大门，怂恿开颜：“跟我爬门进去吧？”

　　看着夜色中高过自己头的大门，开颜满头黑线：“我又不是猴子。”试图打消某人夜跑的念头：“要不，咱回去吧？”

　　左林轻笑出声，伸手牵着开颜的手往看台方向走：“走，那边有双杠，可以给你落脚。放心吧，不是猴子也能翻过去。”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被某人牵了小手的开颜，被拖着，快步走到了操场看台后方的矮墙，然后不由分说被赶鸭子上架翻了墙。

　　对于循规蹈矩十多年的好学生开颜，爬墙翻墙这种事，做起来，难免心惊肉跳手心出汗。

　　更让她小心脏饱受刺激的，是翻墙进来后，直面看台背面阴影里一对对在接吻或者大尺度拥抱的情侣。她几乎是瞬间被吓得一口气提起来硬生生卡在了腹腔里不敢再呼出来。

　　看台的背面，大片的阴影里，每隔几米，就藏有一对人影，密不可分地抱在一起。即使开颜爬墙翻过来从双杆上跳下发出很大声响，这些校园情侣们也自顾自地埋头拥吻。离得最近的那一对，往阴影里缩了缩，细细的压抑的喘息声，在夜色的掩盖下暧昧地钻入开颜的耳中，让她手脚僵直地立在了原地。

　　随后翻墙进来的左林，轻巧地直接从墙上跳落，紧靠着开颜落了地。

　　一落地，他很快也发现了开颜看到的影影绰绰的景象，同时也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僵直。轻笑出声，伸手一揽，环着她的肩，把她快速带离了这片被情侣们占领的阴影区。

　　（七）

　　走到了看台的正面，开颜才回过神来，用力深呼吸，想把憋着的那口气换掉。结果，一不小心换的太急太猛，生生把自己给呛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人影稀疏的操场内突兀地响起。伴随着男孩无法压住的愉悦笑声。

　　开颜一边拍自己的胸口顺气，一边用拳头捶站在自己身边拼命忍还是无法忍住笑的左林，用毫无威慑的软糯嗓音在咳嗽的间隙低斥：“闭嘴！别笑！”

　　左林一边忍笑，一边伸手在她背上用了几分力拍了几下替她顺气，低声笑着哄她：“好，好，我不笑了。”

　　等她终于止住了咳嗽，他也收起了笑，转头回望那片暗影。

　　开颜从一串咳嗽中缓过气来，伸手摸自己的脸，感觉烫，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刚刚吓的。

　　正微微出神，忽然感觉到左林倾身贴近了自己，似有心又似无意，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做呢？”

　　开颜被吓一跳，直觉后仰拉开一点距离，回头瞪他。

　　这种没事来调戏的戏码，不适合好哥们吧？

　　左林被她的表情逗笑，轻咳一声，一本正经解释：“我是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各自找到合适的人来做。”

　　开颜细细打量他的表情，见他笑得一脸坦诚，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好奇心冒头，也回头看了看那片隐隐约约传来奇怪声响的暗处，低声问左林：“你想做？”

　　叶姑娘，你真不觉得这个问题你在此时此刻此地问有什么不妥吗？

　　左林嘴角微勾，很淡定地收下了这个提问，微笑着直视她的眼眸，一字一顿地给了肯定回答：“嗯，很想。”

　　开颜绷直了腰肩，抬头看他，视线直直与他对视几秒。亮眼的笑突地漫上她的眉眼，她粲然一笑，音量放低，毫不掩饰她眼中的揶揄：“想做就去做吧！做的时候告诉我一声，让我参观参观？”

　　左林本来被她的笑晃了眼，等到听清她说了什么后，深呼吸了两次，忍无可忍，伸出一只手指戳她的脸，有些咬牙切齿：“这种事也能参观，嗯？要不，我俩来做？”

　　问句的最后一个单字，尾音轻轻上扬，像羽毛一样刮过开颜的耳。

　　这个脸皮超厚的女孩，难得认怂，脑袋一缩，从左林指尖下落荒而逃，拔腿往操场跑道，边跑边笑：“长跑练习开始，做正事做正事！参观什么的，以后再商量。”

　　看着那个在跑道上边跑边回头招手的身影，左林收回戳过她软软脸蛋的食指，用拇指轻轻摩挲两下，回握成拳抵在唇边，脑中浮现上次被啤酒放倒的自己把人吓跑的情形，不由轻笑呢喃：“不错啊小猫，有进步。”

　　声音无声无息地散在了夜色中，他抬腿迈步，神情愉悦地往前方的女孩慢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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