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蜗氏

　　我跟K准备找一家旅社，先歇个脚，还有一天时间去备战。
　　“太华旅社”，一家国民政府管控的旅社，但早前五年，就已经转至给一个德国人打理，没有人知道太华的真正BOSS是谁，有人说只要在酒吧区域的吧台里找个调酒师看看，说不定老板就在那里。找这个地方住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离高家园近，不出两个街区就到藏经路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物美价廉。可唯一没有想到的一件事情是，这个“太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与其说是家旅社，还不说是个秘密偷渡的地方。
　　三十年代的茸城，日军轰炸非租界的地方，许多贫民都偷偷涌入了租界区，一时间就失去了控制。而那些养尊处优，自视清高的有钱人，就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看着情形，仗是非得打下去的。如今，茸城各个港口，基本上德国、美国的领事都被赶走，驻扎的大都是日本军人，想要偷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这些有钱人们想要曲线救国，归属到香港岛，以后的日子以后再定夺。想要去香港，全茸城哪里都办不了，除非来找太华。太华的BOSS非常有钱，至于他的钱从哪里来，没有人知晓。他曾雇人在茸城东岸建造了一艘大游轮，基本上所有的装置材料都是从法德进口。这艘耗资很久的船只，一直荒废，没有投入使用，但是它能带着一群人，离开这让人厌恶的地方，只要有钱有名利作为交换，太华可以办到你想要办到的所有。
　　“要两间房。”我们到前台登记，登记员却没有理会我。
　　“这位小姐，我们要两间房！”我有点不耐烦看着她，是那种让人生厌的长相。
　　“叫谁小姐？只有一间房要不要，不要我就给这位先生了。”女子不屑的看着我,好像我天生长着一副住不起的模样。而她所指的先生，流着哈喇子，秃头，戴着黑框眼镜，一副猥琐像，在等房间的时候，还不忘调戏前台的小姐，顺手还摸一把路过女人的臀部。
　　“我要了！”一气之下，我从包里拿出了好多钞票放在前台。前台小姐的脸瞬间从黑色变成了红色，和悦得给我赔礼着，“真是不好意思，给您的钥匙。”我们上楼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她卑躬屈膝的悲哀。只听到那位先生，正在大厅大闹，说是要见他们当班经理来处理这件事情。小姐又得转向先生，对他点头哈腰，真是可怜。

　　“等会动手的，阿虎你跟飞龙往正门走，我跟阿彪在后面给你们把风。”他左边面部有一道伤痕，伤口很深，却早已封闭，有一种沧桑感。
　　他身边一白面书生，正在收拾着东西，将每个人的箱子里都装的整齐，并且在每个箱子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洗干净的苹果。
　　大家一个个走出了屋子。
　　白面书生，看着他们离开，嘴里不断念叨着：“大家一路平安！”

　　我跟K先生走错地方，在五楼开始绕圈，终于看到远处的房间门牌号，却不料在他们住处门前，有两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蹲点着。
　　“你们是什么人？”K先生将我推后，自己向前面对他们。
　　两个男人警觉的看着K跟我，当判断我们只是单纯的住客，就示意我跟K快到自己屋里去。
　　其中一个瘦高的男子，小声对K说：“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出来。”
　　K先生极其无奈的看着他们，并配合他们小心的状态，他拿出钥匙牌，将门牌号那面给他们看。他们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胖子回头就是给后面人一棒和，还发出很大的声响。
　　“阿虎叫你看清楚门牌，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胖子的声音惊动到里面的人，突然我们住的屋子门开了，探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请问找谁？”
　　K先生感觉不妙，一把将我拉到了对门的屋子里。只听到屋子外面一顿枪的声响，而我跟K才意识到，我们擅自闯进了别人的住处。屋子里是一对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好像见怪不怪的洗漱着，而K一个劲得给他们道歉。
　　我透过猫眼看外面走廊，有人也正透猫眼朝里面看来。“你跟太太可以回房间了。”说完，只听到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远。K跟我打开门，看到我们房间门口躺着一男一女。女的趴在地上，地上的毯子都渗着血，而男的则坐在一张椅子上，头部中弹。
　　就这样，我跟K先生等到后半夜，才等到房源。因为五楼发生命案，被堵得水泄不通，整家旅社到子夜时还是人声鼎沸。
　　我睡得很浅，不知道是因为火拼事件，还是紧张明天的见面。K睡在地板上，还不时打着呼，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一般。后来，眼睛是闭着，却总能感知到外头的响动，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真实的，我的腿被拽住，母亲坐在那里哭泣着。
　　“求求你，放了碧云，不要把她卖了。”
　　“求我没用，必须要抵押！”男人挣脱了母亲的纠缠，冷酷得甩掉了碧云的手。碧云一个不小心，掉到一巨大的黑洞中，没有扶手，没有阳光，失去了重力带来的安全感。
　　突然，我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是汗。一个人影正坐在我的床边，“哎呦嘛，吓死我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我打开灯，只见她还是坐在我身边。
　　“我来，是想帮你跟K的。”
　　“帮我？怎么个帮法？”
　　“这次，他要是我们一块去。”
　　“他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但如果我不去，他也不会见你的。明天我还会来的。”
　　K突然醒了，“玉清，你在跟谁说话？”
　　我摸出脖子上的一块翡翠玉佩，弥勒佛笑嘻嘻的看着我，“母亲说要帮我们。”
　　K淡定的看着我：“她终归还是放心不下你，就答应她吧。”
　　后半夜，睡得很沉，母亲再没有回来，也没有梦来惊扰。

　　“快起来，两条懒虫，我们时间不多啦！”有人把窗帘拉开，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刺眼温暖。
　　“谁呀？”K极不耐烦的撑着腰，一夜的地板，老腰也是够呛的。
　　“态度好点，小鬼，赶紧洗漱，开工。”是母亲正戳着K的脑袋，如此熟悉的感觉，好像离别才是昨天的事情。他清楚得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这个大家庭的时候，她特别美，是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美丽。K先生从小就失去母亲，生活里除了给别人做长工的父亲以外，就很少接触外界的人，就更不要说女人。那一年，K只有八岁，似懂非懂的年纪，就踏进了姚家的大门。
　　饭毕之后，我们来到一家百货公司门口，我认为这个疯女人在开我玩笑，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购物，真是女人的天性使然。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可要配合我，不然事情非得搞砸不可。”我想必女人也只是想吓唬我。
　　看我楞是不走的，她死活拖着我，加之这个该死的墙头草K的倒戈，我单薄的力量怎么能抵抗他们。
　　女人把我带进百货公司，什么试穿衣服，什么化妆，还不忘在我身上喷香水。我一闻，竟然是我厌恶的檀香，真是想死的心都做好了。我就如同人偶大小姐般，任由装扮，“碧云，原本是这番打扮，鬼才相信呐！”看着我身上这件艳丽的旗袍，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风骚的，跟碧云那种云淡风轻的气质截然相反的，这个女人真是自认为懂得碧云，况且还有这么重的檀香味，怎么都能让人联想到新新饭店那些厕所里，四季如一不变的檀香除臭味。一顿折腾之后，我们三人在一家馄饨摊要了两碗，坐定之后，我憋了一肚子想说的，却被女人一句话给顶回去了。“碧云，是个话不多的人，你这个话痨千万要管住自己的嘴。”碧云确实是个比较沉默的人，对于不熟悉的人，她很少聊天，自从认识她之后，她这几年跟我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抵不过我几天来讲过的话。我们两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她骨子内向，什么事情都是闷在心里，是别人常说的那种在肚子里做文章的人。而我呢，则很难在心里憋住事情，总是将自己的内心剖给她看，她说我耿直单纯，又曾一度非常羡慕我的性格。可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却并不妨碍我们之间成为朋友的可能性。这家店，是碧云最喜欢的馄饨店，来了之后一定是一碗馄饨，一碗咸豆浆。她总是先吃馄饨，而把咸豆浆给遗忘了，等到想起来吃的时候，只是吃两口，就把它撂在了一边，多少年都是如此。现在，人群还是来来往往，店里还是生意兴隆，馄饨还是那个味道，只是碧云不在对面。
　　今日，天黑的特别迟，太阳还是红红的挂在天空。K在住处来回踱步，时不时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天色。“这天今天怪了，还亮着。”语气里满是焦急。
　　“我去抽根烟。”母亲走出屋子，在过道抽着闷烟，希望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
　　我看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接下来几个小时，会面临什么。K先生踱步的声音特别清晰，甚至母亲吸烟呼吸的声音都是明朗的，难熬的虫子就想要爬满全身，然后再钻到血液当中，汲取营养，逃避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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