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冷千山

作者:林子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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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如见昔时


      方才一瞥之下发现那杯中茶水并不冒热气,茶客在扬州岸等了良久,看来身边果然遍布眼线。这念头在脑中惊鸿一闪,柳十七硬生生地接下一剑。
      他腰向后折,余光发现一柄铜锤立时跟上,心头咯噔一声后,调整呼吸整个人轻身翻起,在身边持剑人手肘一点,跃至半空躲过前后夹击。断刀的刃险些割到自己,柳十七顺势窜出数尺,从包围圈中脱离,反手又是一拔暗器飞出。

      这些人基本功扎实,彼此之间配合得当,不多时就能形成一个包围圈。如果还有阵法相辅,柳十七要跑难如上青天——必须赶在他们尚未围上来之时,要么溜走,要么破阵!
      柳十七心一横,抓紧时间看了一眼四周,初春荒凉的田地与树林,跑也跑不到哪里去,扬州城内有没有埋伏还未可知。他咬牙选了后者,手中长河刀往前劈开了风,自己却借力往后一跃,身轻如燕地躲开了一剑。

      茶客装扮的人终于除下伪装,步步都是杀招。
      一时三刻还能撑住,柳十七在十二楼长大,又在望月岛习武,他们步法的迷阵不多时就能看清,无奈他体力不好,需赶在透支前就看破出路。
      铜锤挥来,擦破了柳十七小腿一块皮肉。他吃痛之下脚步竟丝毫不乱,以命相搏的格斗柳十七在西秀山经历过一次,那时他的对手是左念。

      这些人难不成能比左念厉害吗?
      他片刻地一闭眼,长河刀收归鞘中,却瞅准时机,在那人扑上来时提气运转过经脉,强迫自己速度极快地出掌——
      六阳掌,“大光”。

      “啊!”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径直被打得往后滚了三五圈,起身时唇角新添鲜红血痕。柳十七调整吐纳,脑海中不断回忆封听云对他的指点。
      封听云对六阳掌的学习连皮毛也没有,可他记忆力极好,几乎可以过目不忘,在翻阅过后凭回想就能背诵前半章。从西秀山回到中原的路上,柳十七耳濡目染,天天听他念经似的在睡前唠叨,竟也记住了许多。

      此时不容他细细思索,也来不及再多想别的,柳十七讨了个巧,自在无相功讲求有样学样,他顿时把看过的北冥剑、君子剑和折花手都一一融入了自己的掌法,再配合以静制动的六阳掌,半真半假地使出来。
      居然就唬住了人。

      那些不明身份的江湖人被他打翻了两个,余下的便不敢妄动,柳十七站在原地,额角渗出汗水——这次却不是冷汗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站得极稳,唇角轻扬,朝剩下的几人比了个轻佻的手势:“是奉了哪位高人的命令来杀我,还是为了钱取我的人头?来呀。”

      说完,柳十七惊讶地发现丹田内府真气循环往复,源源不断,动了这么大一通手,他时刻担心自己掉链子又脚软,在停下来时反应过没有半点不适。“斗转星移”仿佛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直到如今才得解开。
      万世无竭,相辅相成,互为表里……
      伊春秋说这是斗转星移和六阳掌,单修习斗转星移只得大半精髓,单修习六阳掌以致伤人伤己。只有合二为一之时,才是望月岛武学的极致。

      柳十七一愣,他分神的工夫那几个人却齐齐扑了上来——
      他出掌拍向最侧方那人的前胸,手指还未接触到他的衣物,那人却轰然倒地。接着其他几人也不知为何纷纷面朝下,狗吃|屎一般栽在地上,跌了满脸的泥泞。
      柳十七:“……”

      他慌忙收劲,抬头想见究竟发生何事时,目光所及之处,衣袂飘飘,风流倜傥。
      面上的表情从困惑到了惊喜,柳十七小跑两步,忽然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理了理自己乱成一团糟的头发和衣裳,笑容仿佛一下被点亮了:
      “笛哥?!”

      来人正是本该在西秀山的闻笛,他脱下了那身十二楼的白衣,身上穿的是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饶是如此,闻笛神秀内敛,也依旧惹人注目。
      他绕过那些倒地不起的江湖人径直走到柳十七面前,眉心朱砂的颜色不知为何比此前分别时更浓,身侧并未佩刀,只悬挂一把小臂长的匕首防身用。此时匕首也未出鞘,闻笛站在原地,偏头看了一眼,蹲下身去挽起了其中一人的袖子。

      那人手臂内侧旋即露出个虎头纹身来,闻笛眉间反而放松了:“是姑苏阳家的杀手,他们世代以暗杀闻名,其中白虎堂高手云集,不少刺客都是明码标价。”
      柳十七头次听说这个神奇的组织,不禁道:“谁?”
      “阳楼,如今的白虎堂主,也是阳家少当家。不过阳家什么生意都做,这事怨不得他们。”闻笛上下搜遍了那几人周身,找出一张信笺,“你看。”

      那信笺上以墨笔草草勾勒出一个肖像,与柳十七的五官有七八分相似,下头标注小字:三月初途径扬州,务必不让此人出海。
      柳十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恍然大悟道:“真有人出钱买我的命?”

      闻笛点头,探了那人的脉搏,道:“听说白虎堂的杀手都是死士,一击不成也别想回去了。他们接活分两种,暗夜里一击毙命和白日里造出意外的,想来杀你应该是后者,但却被你提前察觉了。”
      这些话说得行云流水,活像编排好知道他会这么问,实在很不同于闻笛平日的作风。柳十七疑惑地瞥了身边人一眼,试探道:“可否等他们醒来,如此便知谁是雇主了。”
      闻笛道:“这些人……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卖掉雇主名字,否则白虎堂不会江湖独大。走吧,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言毕他拉着柳十七往扬州城的方向,走出几步后,柳十七忽然问道:“笛哥,你不是该在十二楼吗?”
      闻笛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他,笑容如春风和煦,却让柳十七没来由地陌生。他拽过柳十七袖子的手紧了紧,语气温柔:“我听说你有危险,千里加急地来看看。怎么,你不会连我也信不过吧?再怎么说,你从前是我师弟……”

      风乍起,柳十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刚要迈开的脚步忽然就停下。
      闻笛恨极了左念,在十二楼时从来不会管他叫师弟。况且他知道,闻笛把自己幼年的经历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从来都只把自己当他兄长,而非师哥。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刀柄,目光停在那人眉心的朱砂印上,忽道:“不。”

      面前“闻笛”也随之停下,他的假笑像一张面具,虚虚实实分不清楚。他试图往柳十七这处靠一些,轻身道:“小十七?”
      太像了,从身量到声音……都太像了。
      但仍然不是他。

      “嗡!”长河刀出鞘,他略一闭眼,随即一刀砍向面前的人。熟悉的面孔可以伪造,对他的体贴可以强装,但闻笛说话不会是这样,也不会管他叫“师弟”。
      刀刃过处被匕首挡住,那人声音顷刻恢复了原样,仍与闻笛很像,但多了一丝沙哑:“果然目光如炬,这都能被你发现?”

      一句话冰冷地刺入他心底,把柳十七方才意外的一点“笛哥来帮我了”的感激击得四分五裂,他紧蹙双眉,低声吼道:
      “无论是什么人……你不配扮成他的样子!”

      扬州城外刀光剑影又起,柳十七愤怒到极点,手上的长河刀糅杂了许多门派武学套路,每一式都下了杀心朝那人攻去。
      那人只是躲避却并不还手,大约知道两人硬拼他并不能捞到便宜,短匕出鞘挡住柳十七一次次的进攻,并不能说游刃有余,甚至是有些独木难支的。柳十七看出来后,更加变本加厉地凶狠,不知哪来的怒火亟待发泄。
      本要两只手一起才能提动的长河刀他突然就能单手上,而空余的左掌不时往那人要害拍去,柳十七的潜能仿佛一下子被彻底激发,只想要他的命。

      他脑中有些乱,想了又想,在剑影中反复回荡的,还是只有一句“你也配扮成他”。
      柳十七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换做他易容成别人——封听云、解行舟,随便谁都好——最多被小小教训一番,但他扮的是闻笛的模样。

      长河刀带起一片尘土,那人应声栽倒在地。
      他的断刃指向那人胸口,声音前所未有藏满杀机:“你是何人?”
      顶着闻笛面皮的陌生人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手撑在地上妄图爬起来,柳十七瞥见他的意图,一脚踩上去,听着那人失态的惨叫,总算解气些。

      柳十七没逼问,就着惨叫弓身细细端详他的脸。
      这易容堪称精妙绝伦,柳十七凑近了发现鬓角处的破绽,眉心拧起,接着下手毫不留情地从他脸上撕下了一层单薄的人皮面具。
      他对着那人本来的面目片刻怔忪:“……华山少当家?”
      这假扮闻笛想把他带去扬州城——兴许里头当真有埋伏——的人,竟然是半年前在临淄,柳十七曾暗中有一面之缘的华山掌门独子,赵真。

      不想被少年道破了身份,赵真冷哼一声,挣扎也不挣扎了,倒在地上颇有骨气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柳十七不气反笑:“我与你无冤无仇,作甚杀你?好让令尊和华山派上下都追着我终日不得安宁吗?——我且问你,是何人要我的命?”

      赵真冷漠道:“我若是告诉了你,自己能捞得什么好处?”
      柳十七:“我孑然一身,没有能给你的东西。”
      赵真盯着他良久,没预兆地大笑:“柳十七啊柳十七,你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西秀山,还有传说中的《碧落天书》你不是都掺了一脚吗,跟我装?”

      《碧落天书》的名字一出,柳十七眉间几乎拧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他拽着赵真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两人面颊蓦地离得很近,柳十七放轻了声音:“少当家,你既听了那个名字,就该明白不是什么人都能四处打探的。”
      赵真面上扭曲片刻,正欲发问,忽然颈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接着一阵灼热从前胸烧起,他埋头去看,柳十七的手掌正贴在膻中穴。

      “我不是什么好人,更非正派,你别是误会了。”柳十七平视他道,“少当家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知道有的话只得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呢?”
      赵真:“……你放开我。”
      那股灼热的气息太过可怕,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奇妙的内功。说是阳刚,却又步步紧逼暗藏狠厉,若说阴毒,但它分明那么滚烫,赵真好歹博览群书,一时竟无法把这内功同当今任何一个门派联系起来。

      那人临行前告诉他,柳十七是被十二楼抓回去了,渡心丹还有《碧落天书》都与他有关。而再多的,他只听说《碧落天书》是一本秘籍,上头详细载明中原各大门派当家武学的破解办法,谁要是得到了,谁就能成为名副其实的霸主。
      赵真自诩青年才俊,一心想得到此书恢复华山派昔日荣光,不必再仰人鼻息。
      但他没想到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他都应付不了!

      “今次给你一个教训!”柳十七双指一弹,那股真气径直钉入赵真身上大穴,他顷刻间动弹不得。
      真气在他体内惊鸿游龙似的转了一周,撑得他的血管都活像要爆开,赵真拼命运气想要逼出去,那股气却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的内府。越是运功,他的经脉越是无法自控,而四肢更是一阵剧痛,整个都犹如快被拆开了!
      柳十七站在他面前,眼睛黑得如鸦羽:“你当庆幸今天遇到的不是我的两位师兄,否则赵公子,不管你是哪门哪派,碰了禁语都会曝尸此地。”

      接着他又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你基本功不到位,六阳真气钉入后会难受好一阵子,倘若没有高手引导,此生修为便毁了一半。我本不想如此痛下狠手,无奈你犯了我的忌讳。赵公子,下次扮成谁,也别扮成他。”
      赵真喉咙间发出“咯咯”声响,他的手指抠起大把泥土,痉挛起来:“你……你不是和闻笛,情同手足吗?难道……你恨他入骨?”

      柳十七笑起来,他的眼睛很黑,表情生动中透出少年意气。但没有回答,他只把长河刀往背上一背,朝驿站而去,再不看赵真一眼。
      恨他入骨?怎么会呢?
      我只是见不惯你们这些人,以为单靠一张面皮就能模仿他的风骨。

      柳十七缓慢地走回驿站,他害怕还有埋伏,身体一直紧绷着不敢放松,握刀的手心出了汗,在被春风吹冷后才从一直战栗的杀意中回过神来。
      他有那么一瞬是真的想杀了赵真的,就因为他扮成了闻笛的模样。
      驿站的旗帜近在眼前,柳十七口干舌燥,摸了把腰间的铜钱,上前找老板要了一碗茶,然后坐在了最靠内的一张桌边。

      茶汤很快推到了他的桌上,柳十七低头从钱袋里翻找,耳畔突然敏锐捕捉到临近的脚步。
      “算我的吧。”那人说话的声音中气很足,清亮亮的,说不出的舒服。柳十七仰起头后,首先便愣住了,接着怒从心头起,长刀往桌上一拍便要动手。
      ——又是一个“闻笛”,这些人有完没完!

      长河出鞘一半,他的胳膊被按住了,白衣公子冲他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怎么了?”
      柳十七脸涨得通红,纯属被气得:“你们还要来耍我!”
      “谁耍你了?傻了?”闻笛蹙眉,他按住柳十七的手改为压制他的刀,不让他感到难受,随后另一只手把铜板扔到小二手里,顺便弹了把柳十七的额头。

      柳十七试了试,压住他刀的手力气很大,他又瞪向那人,对上一双清澈的丹凤眼之后,恼火先消掉了一半。他看见了熟悉的感情,玄之又玄的形容,他能从闻笛的眼里感觉出莫名的依恋,别人都不会有。
      “……笛哥?”他试着喊了一声。

      闻笛抓住他冰凉的爪子,熟稔地捂在自己掌心哈了口气,又搓了两把,好不容易等它们回暖,才道:“你方才又和人动手了?不是寒毒没好全吗,看你还敢浪,一会儿痛起来可别求着我给你吃药。”
      柳十七:“……”
      这语气,该是闻笛本人没错了。

      闻笛继续喋喋不休:“我半个月前接到灵犀的飞鸽传信,她说你们在渡口与人起了冲突,你落了水。我怕你有事,恰好还有旁的……告诉掌门师兄一声,比他们提前从西秀山过来了。等了这么些日,总算看见你了。”
      没有客套,口气中含着一点疼惜和责备,柳十七信了这人的确是闻笛。他眼皮耷下来,盯着被对方焐热了的手:“灵犀与你很亲近。”
      闻笛笑了:“胡说什么,她自己拿的主意,你说话怎么酸酸的?”

      柳十七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
      丹凤眼中流光一闪,闻笛笑意更深:“好,你没有。前几日我才去到余杭,和灵犀接了头,她自己不好留你,本是接了绿山阁的活儿,在江南一带寻找菩提堂的踪影,便说想法子将你托付给了段无痴。”
      看来灵犀对他和段无痴的联系倒是隐隐知情,柳十七想到当初封听云那句“绿山阁无处不在无所不知”,又念及旧事,不由得心中一冷。

      闻笛全没发现他的内心活动,兀自道:“段无痴和你有过交集吗?不是说来此地找你另一个师兄?对了,封少侠呢,没有与你一处?”
      这些事说来话长了,茶馆中人来人往,柳十七面露难色,闻笛转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发问好似不妥,又道:“没事,稍后再说吧,你可有去处?我住在旁边镇子上。”
      “没有住在城里?”柳十七想起赵真一直想把他往扬州城中引,并不觉得闻笛能有这般的预见力,反问了一句。

      闻笛:“哎,你不知道吗?扬州城近日来了许多北川学门的人,还有姑苏白虎堂、大理菩提堂都到了,绿山阁的消息说几方共谋大事,中途菩提堂却与另外两家起了分歧。如今城中山雨欲来,我又不去搀那个热闹,就不进城去了。”
      共谋大事,起了分歧,段无痴此前也说来是为了寻觅慧慈大师的踪影……
      半年前望月岛重入中原,清谈会十二楼折花手再现。接着闻笛认为时机成熟,左念走火入魔而亡,赵真口中都能说出“碧落天书”四个字。向来不惹是非只接人命生意的白虎堂明晃晃地站了队,北川学门……盛名难副。

      他从不信世上有巧合。
      柳十七无凭无据,却莫名地觉得此事与盛天涯有关,应了闻笛这句“山雨欲来”。

      当天夜里他随闻笛宿在了扬州城外小镇的客栈。
      长途跋涉,柳十七倒在榻上就不想起来,他吃饭时把自己的经历都尽数告知,闻笛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两个与当今江湖隔绝的人仿佛突然又无依无靠起来。

      他躺了一会儿,天马行空地想了许多。只要闻笛在,他好像就能忘记当下的全部忧虑,纵然闻笛给不了他太多安慰,也再不心焦了。
      闻笛到底对自己是怎样的地位呢,亲人,手足?
      好像都不太贴切。

      门“嘎吱”一声,闻笛端着个木盆进来:“给你打了热水,来泡泡脚。”
      柳十七于是不去想那么多了,开开心心地除下鞋袜。赤足浸入热水,舒服得他喟叹一声,伸了个懒腰:“笛哥,还是你待我最好了。那华山派的假扮你根本学不出半分精髓。”
      闻笛笑笑,在他旁边坐下,径直给他按起了酸痛的肩颈,听他絮叨。

      “说来也怪,这么些年了还是同你一处时我最觉得舒服。封师兄不是对我不好,却并未有你这般无微不至……笛哥,你幼时被爹娘收养,是那时就学着对我体贴吗?”
      闻笛解了他的束发,青丝垂下时被他握了一把在手中,冰凉凉的。
      他心悸片刻,无法诉说这些日子自己的煎熬,顾左右而言他道:“那时怎么会明白这些,我只知你对我最为重要,其他人比不上,我也不屑拿旁人与你比。”

      柳十七敏锐地察觉此言中另有所指,他抿唇,跑热了的双足从水里提起来,下一刻就被闻笛握住脚踝挪到自己膝上,过了一双帕子擦干。
      柳十七:“哎……”
      闻笛握住他的脚心,指尖微微使力顺着他的穴道按摩。他手上略加力道,柳十七不知被戳中了哪里,笑个不停,想要缩脚却被闻笛拽得很紧。

      “别闹。”闻笛正经道,“我替你舒筋活血。”
      柳十七伸手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依然发出愉快的抽气声,他空余的一只脚四处乱搭,蹬了把闻笛的胸口。这一下若是别人,程度堪称撩拨了,闻笛呼吸一顿,故意使坏狠狠地一戳他涌泉穴,痛得柳十七“嗷”一嗓子叫出来。

      闻笛似笑非笑地重复道:“别,闹。”
      这次柳十七真老实了,扭头去看窗外月上树梢。

      片刻的相顾无言,气氛宁谧静好。闻笛的目光锁在眼底的脚踝上,他已经不是从前练刀太累、夜里嚷着腿疼睡不着觉的小孩子了,他摩挲了两把柳十七凸出的踝骨,在对方诧异望过来的眼神里轻轻地拉过他的胳膊。
      郁徵说的没错,闻笛没给自己缓冲的时间,他接受事实得太快,被思念冲昏了头脑。

      “你对十七不止是兄弟之情,你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给他。此道是深渊,一旦踏错了就万劫不复。”郁徵那天难得对他这般认真,“十七不是阿瓷,不可能依赖你一辈子,你也不能再保护他了。”
      阔别数载,再次重逢时他发现柳十七越发耀眼,但一到自己面前立时露出了软绵绵的内心,他几乎难以控制这种情绪——
      想柳十七永远都这么乖,信任他,对他笑得毫无戒备。

      情爱有千百种,有人千般纵容却一朝被辜负,有人爱而不得甚至痛下杀手,有人相伴相守天光白首,还有人干柴烈火只为半路欢愉。
      他还没想明白此间联系,就被柳十七处处的关怀迷了眼,冲动得想要抱住他,与他紧密相贴再不分开了。

      “十七。”闻笛突兀地喊了一声,他们面颊贴得极近。
      而柳十七眨了眨眼,唇角笑意还没散去,他的睫毛很长,翕动时盖住了眼底流光溢彩的欢快:“笛哥,你靠我这么近,又想亲我吗?”
      闻笛一愣,对方率先环住了他的胳膊,嘴唇在他侧脸一蹭,如蜻蜓点水。
      他浑身立刻像过了电一般,手脚霎时全都僵硬,连话都不会说,仿佛凭空窜出一只猫,在他心上挠了几爪后还叼走了他的舌头。

      柳十七哈哈大笑,趁机抽走双脚,飞快地钻进了被窝:“可别开这种玩笑了!”
      一阵酸涩,闻笛低垂眼睫,无法形容这样的感受——凭空被吊起满怀期待,然后轻轻地散落在风里,没有碎成八瓣那么惨烈,但也不太让人好受。

      他的小十七还没长大。闻笛这么想着,揪住柳十七的脸揉了半晌才解气,随后他起身吹掉了灯,在床榻另一头睡下,与柳十七盖的两条被子。
      “再等一等。”闻笛对自己说,“至少现在这样也还好。”

      窗外夜色浓重,他们难得回到从前一般有了半宿好梦,全然不知那片欲来的风雨,已经在酣眠时落到了扬州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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