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调头

　　赌场里烟雾缭绕，充斥着一股腐败的味道，拓以真跨进去的时候微微的扯了扯嘴角，在这种地方的吴久让他感到了厌烦。眼睛适应了黯淡的灯光，穿过层层的烟雾他一眼就看见人群之中的吴久，很好认，因为他格格不入，与这个地方，与这个气氛，即使他现在蓬乱了头发，憔悴了神采，他还是跟这里的人不一样，所以他坐在那里，被衣衫破败的人们包围着像是他们的战利品，被掠夺到这个地方，无所适从。
　　拓以真挤到了他的身边，听见对面那个人操着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向吴久叫道，‘别他妈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吴久似乎很疲惫了，疲惫到失去了暴怒的力气，拓以真站在看里看着他的后脑勺，知道若是现在有面镜子自己脸上这种轻蔑的表情会让自己吃惊的。他掏出了一张什么东西递到了桌面之上，说道，‘他的钱我来付。’
　　所有的人转过脸来看他，包括吴久。那个叫骂的男人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扬起来问，‘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拓以真的嘴角有个很好看的弧度，但是这个弧度却代表着轻视的意味，‘AMEX。’
　　男人“哈”了一声，指着，‘你不要消遣老子！’
　　拓以真很严肃的说道，‘不是，这是AMEX的黑卡，你申请都申请不下来，你拿着它可以买下一栋房子，真的。’
　　“哈哈哈哈哈”一阵狂笑爆发出来，不是那个男人，也不是看热闹的赌客，而是吴久，他像个疯子一样狂笑着，趴在那张沾满了烟灰和油渍的木桌上笑的几乎要死过去一般。
　　他的笑声让那个男人更加疑惑，把卡摔倒了拓以真的脸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招呼了他的手下，‘把这两个神经病给我扔出去。’
　　扔出去的街上带着黎明要来前的躁动，吴久还在疯笑，拓以真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讽刺看着他，没有出声阻止，就那么看着，不带着多少尊重的看着。
　　吴久继续笑，指着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是疯子，你太可笑了，拓以真你他妈的就一个疯子。’
　　‘我是疯子，是的，’拓以真很爽快，之后补充道，‘我是疯子，你是小丑。’
　　吴久的笑声一下子停住了，停的那样突然使得那倏然而至的安静有着惊悚的意味。他站直了身子，死死的盯着拓以真，‘你再说一遍。’
　　拓以真指了指自己，‘疯子’，又指了指他，‘小丑。’
　　吴久一拳挥过去，拓以真轻松的就躲开了，‘你看，’他带着笑容，‘你连一个疯子都不能教训，看来你是个没用的小丑。’
　　吴久整个人都扑了上来，拓以真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固定在自己身前几寸的地方，‘没关系的，吴久，人人都喜欢小丑，因为他们娱乐，悲伤的时候看看他们可笑的表演就会开心，真的，我觉得你的存在会让大家开心，所以你比我有存在的意义。’
　　‘滚！’吴久咆哮着，‘拓以真，滚，给我滚远点，越远越好！’
　　拓以真放开他，‘我会的。吴久，人生那么短，却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那么多的人要遇到，我可没有耐心跟一个我看不起的人在一起消磨时光。’
　　‘你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吴久提高了声音，‘你就像一条狗一样讨好吴晨？结果呢？你以为吴晨把你当个人看吗？你看不起我？哈哈哈哈，’又一次他大笑起来。
　　拓以真并不恼怒，‘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能让你看不起的，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去争取，没有人能看不起一个努力争取的人。至于你，你总是输，一个接一个，没有足够的勇气去争取，输了以后又没有足够的胆量去面对，你说，你有什么值得别人看的起的？’
　　吴久瞪着眼睛看着他，令他受伤害的并不是拓以真话的内容，而是他不能相信这些话是拓以真说出来的，是那个总是迁就他的拓以真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饱含着令人发指的恶意，目的就是伤害他，而这一切是拓以真做的。
　　拓以真上前一步，‘吴久，我厌烦你了，真的，我厌烦了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了，我厌烦你这种娘娘腔腔的懦夫行径了，我也厌烦了自己总是充当不拿工资的心理医生这个角色了。从今天起我不跟着你干了。’他笑着说完这些话，倒退着走开。
　　吴久站在那里，似乎被这番话镇住了，看着他慢慢的走远，看着他的脸被黎明的薄雾包围着，渐渐的隐退到大雾之后，然后消失不见了。恐惧取代了愤怒抓住了他的心脏，从前无数的离开都在他的记忆中慢慢苏醒，父母的离开他未曾亲眼所见，吴晨的离开是精神上而非实体，只有现在，他看着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一步一步的从他的生活中离开，他唯一的感受只能用恐惧来形容。他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却害怕对方不肯停下脚步，他也想问他你究竟要我怎么样，可是自己心中早已知晓答案。拓以真喜欢强者，吴久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离强者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慢慢的蹲到了地上，从来没有这样孤单过，站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土地上他却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美国不是他的家，那是吴奕的家；潞西自然也不是，那是吴晨的地盘，而且不欢迎他；而有拓以真的地方也跟他没有关系了，因为他说我厌烦了。
　　拓以真说的对，他想，我总是输，输的那个人总是我，不是那些黑孩子，却总是我挨打；不是陆晓江，却是我把吴晨输给了他；也不是骆翼，就这样我又一次把吴晨输给了别人，为什么总是我？他扭头看了看那个地下赌场，就算是在这个地方我吴久也还是输，输到让下三滥的东西把我扔出来，难道我吴久就不能赢一次吗？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因为缺血而眼前一黑，过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眼前的景物。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街道开始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穿破云层而出的光线，想，赢一次又何妨？用全部的身心去赢一次又何妨？也许从前他吴久想要的东西太渺小了，不过是一个人的眼神，一个人的陪伴，要的太少了没人把你当成一回事情，那么下一次就要的多一些，要财富要权力，要掌握一个人生死的能力，这样才没有人会说我看不起你，我厌烦你。他想，如果我能赢，如果我能抓住一切，我就可以把谁留下来，我就可以让谁去死；我可以让谁爱我，我也可以让谁恨我。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潞西清晨的空气，那带着清冷的空气随着他的呼吸进入肺部，似乎把那赌场里的浊气冲散的无影无踪。
　　回到家的时候人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虽然都叫他“久少爷”但是多多少少带着不一般的味道，他说不清是同情还是鄙视，但是都没有关系，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发火，去揪着他们暴打上一顿，这些都没有意义，就算打死了那个人还是会看不起他吴久。拓以真就站在院子里，笑着跟萧藤北说些什么，似乎那之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停下脚步，站在很远的地方看拓以真，突然他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他，拓以真在他的视线里微笑着，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他笑的时候眼角会有很明显的皱纹，不苍老，很孩子气，总能让人相信他带着十二分的愉快，可是只有吴久知道他对什么都愉快也就对什么都不愉快，他是拓以真，抱着他都不能感到贴近的拓以真。他走过去，脚步不快也不慢，萧藤北一下子转了过来，或许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回家，又或许是他的表情他的样子让他吃惊了，这个段子俊的得力助手迟疑了一刻才叫道，‘哦，久少爷回来了。’
　　他没有理会，冲着拓以真走过去，后者转过来完全面对他，带着灿烂的笑容，阳光直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久少爷回来了。’他的语气很好，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亲切。
　　吴久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是恨他的，恨到要杀了他鞭尸也说不定的地步，他知道他的一切秘密，他让他觉得安全，他让他喜欢他，觉得有退路，可是就那么一瞬间他就要把这退路变成悬崖，因为他是他最亲近的人所以也就最知道怎样伤害他。看着拓以真的笑颜，吴久暗暗的发誓，有一天我要你死的很痛苦，我要把你加注我身上的一切都还给你，有一天我会拥有我想要的一切，那个时候我就要你知道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成空，但是，他加了一句，在那之前你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他走到拓以真的面前，伏在他的耳边说道，‘你不能厌烦我，因为我还没说你可以的时候你一定要容忍我。’
　　拓以真还是微笑着，‘凭什么？’
　　‘你会知道的，我有这个本事。’
　　拓以真突然收敛了笑容，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只是很坦诚的看着，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说道，‘我等着看你的本事呢。’
　　这下轮到吴久笑了，‘你会的，相信我。’说完他再也没有逗留，向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萧藤北被他那个笑容有些吓住了，问道，‘拓先生，没事吧？’
　　拓以真看了看吴久的背影，‘没事没事，哦，对了，你说什么时候出发？’在心里他想，或许我养了一个魔鬼也说不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