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卓云曦道：“方才在正厅之中，我可是早就见到你进来了。”

　　闻言，阮黛春清丽的面上显出几分尴尬，却没有找借口，而是微微垂眸，解释道：“两位郡主与七姑娘都是大家的目光中心点，姐姐她常找我的麻烦，我若是贸然上前，怕是她会拿我出气。”她淡淡说着，脸上有释然也有一丝不甘，“在桥上我那么说，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若是我指认了她，或是她又吃了亏，回府又要拿我出气了。”

　　卓云曦望着她，面前女子的神态有时候很像她的好堂妹卓佳宁，但她眸中的倔强与坚强却与卓佳宁眼中的算计截然不同，因此她信她这番话。她也听说过左相夫人蛮横霸道，恐怕在她手中，阮黛春的日子也的确不好过。

　　可及时是这样，阮黛春不还是凭着一身才华在贵女之中站住了脚吗？

　　联想到家中几个堂妹，卓云曦不禁摇了摇头。

　　人与人之间真的是不能比较的。

　　她朝阮黛春微微点头，示意她也坐下。

　　“我相信你。”她笑道，“其实我方才这么说不过是炸一炸你，看你会不会说实话。现在看来，你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嗯？”阮黛春没有想到她说变就变，一点也不严肃，一点也不冷酷了。

　　“你是个聪明人。”卓云曦道。

　　突然被夸了……

　　阮黛春怔住，这卓七姑娘真是一点也不按照套路出牌啊……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关怀道：“姐姐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怕是等她回了府，七姑娘要有麻烦了。”

　　“我会怕她不成？”卓云曦不以为意。

　　“七姑娘有所不知，我那个嫡母很是厉害，怕是会找去国公府的。”虽然阮慧春落水她看着很解气，但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她便不由担忧起来。

　　“放心吧，有什么事，父亲都不会怪罪我的。”卓云曦淡淡道，触及阮黛春有些羡慕又有些感慨的目光，她不由嗤笑，父亲根本不在意她做过些什么……

　　其实，卓云曦并不是一个喜欢惹麻烦的人。

　　这么多年来她“横行霸道”，其实是为了不让那些骂她“私生女”的人好过，他们越是看不上她，她便越要用权势压制他们，膈应他们，她要让他们知道，她过得很好。其实，背脊挺得笔直得走路，并不是最舒适的走路姿势。

　　后来，她渐渐意识到，她在外面惹事、闯祸、得罪人，其实是希望父亲能去找她、责罚她，而不是默默地为她搞定一切，什么也不说……这么多年来，她就好像是个得不到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不停地捣乱、哭闹，别人以为她是调皮捣蛋，其实她只不过是想要她的父亲多看她一眼罢了。

　　奈何她并没有如愿。

　　所以，阮黛春大概是不能明白她这话中的怅然和悲凉了……

　　“你不用担心我，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朝阮黛春挤了挤眼睛，俏皮道，“不然你以为我的恶名声是怎么来的？”

　　“……”阮黛春将散落在耳边的鬓发拢了拢，轻柔地笑，觉得眼前这位姑娘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怕，不由觉得亲近，问道：“其实有灵珊郡主在，当时姐姐也不会大闹的，七姑娘又何必为了她毁了自己的名声呢？”

　　她言语间颇有些遗憾，卓云曦听了出来，回以四个字。

　　“看她不爽。”

　　“哈哈！哈哈哈！”真是简单粗暴！笑声像清泉的波纹，从阮黛春的唇角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不过，你回府以后，左相夫人会不会因此刁难你？”卓云曦问。

　　庞清雨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善意，微笑着摇头：“今天的事闹得很大，嫡母一定会去找父亲的，只要有父亲在，嫡母就不敢难为我。”

　　卓云曦颔首，不由好奇：“你方才说，有灵珊郡主在，你姐姐就不会闹事，为何？我看她可不像是怕事的人，也不见她与郡主有多熟稔啊？”

　　“七姑娘有所不知，我那个嫡姐十分在意权势，但又不愿入宫，几位得宠的王爷又都有了王妃，因此她便把主意打到了除此以外大周朝最有权势的男人身上。”

　　除了皇子以外最有权势的男人？

　　卓云曦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阮黛春说的这个人可不正是乾元帝的嫡亲外甥，霍景明！

　　“虽然卫武侯世子在外面的名声不大好，但我那个嫡姐心比天高，在她看来，只要有权势便足够了，可笑的是，我那个嫡母竟也是这么想的！”说到这里，阮黛春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想法并不看好，她以为她是惊讶于阮慧春选上了臭名远扬的卫武侯世子，不由解释道。

　　“不过，近来卫武侯世子立了大功，一时风光无限，姐姐生怕被别人抢了先，这才特意讨好两位郡主的。”阮黛春接着道，“安惠郡主与灵珊郡主都是卫武侯世子的表妹，姐姐以为讨好了她们，自然能够被引见给卫武侯世子。到时候结亲之事便能水到渠成了。”

　　语毕，她良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卓云曦望着亭外开着的鹅黄的迎春花，不知道在下想些什么，又或许她眼神空洞，大概是什么也没有想。

　　卫武侯世子的亲事与七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阮黛春想，她应该并不在意这些无关的人的传闻吧。

　　待卓云曦回过神来，她的神色郑重了些，突然道：“你可知道靖安侯府的侯夫人与你结亲？”

　　阮黛春点头，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记起来之前听到过的传闻，卓七姑娘与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是闺中好友。但这件事她问心无愧，突然听卓云曦提起，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解释道：“前几日嫡母骗我出门，没想到竟是拉我去与世子相亲的，当时与世子见过一面。”

　　“不过，七姑娘不要误会，我对这门亲事本就无意。后来世子当着嫡母与侯夫人的面对我们说，他是来亲自请罪的，他不会结这门亲事。等我回府以后，便将这件事告知了父亲，父亲大惊，允诺我一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说到这里，阮黛春顿了顿，望着卓云曦难得有些怔愣的神情，继续说道：“之后我便听说世子夫人回娘家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我虽然有心解释，但我并不认识世子夫人。如今七姑娘问起倒是正好，不如将此事告知世子夫人，也好让他们早日澄清误会。”

　　她说的话十分善解人意，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其实是自私的，因为她知道，世子夫人离开侯府后，她的嫡母便又起了那个心思。可在这件事情上，她一个小小庶女，并没有发言权。

　　天知道她听到靖安侯世子说对自己无意的时候她有多开心！

　　现下，只有世子与世子夫人和好如初，她才能真正避开这门亲事！

　　不是她觉得靖安侯世子有哪里配不上她，只是她早就听说世子夫妇伉俪情深，她不愿去破坏他们，也不愿遂了嫡母的愿，遗憾终身。

　　“原来是这样……”

　　卓云曦喃喃。她没有想到，徐展鸿竟然还有这样敢于担当的一面。

　　只可惜，这些话他本该头一个说给颖儿听的。

　　因阮慧春落水一事实在扫兴，因此贵女们在庞家的别院用过午膳以后，便打道回府了。

　　一路上，卓云曦脑袋里乱哄哄的，她在纠结要不要把所谓“相亲”的真相告诉魏颖。她一面想着魏颖这些年来在靖安侯府吃的苦，一面又想着每次魏颖与她提起徐展鸿时面上的甜蜜与眼中的爱慕。

　　告诉，亦或是，不告诉呢？

　　良久，她眼眸中迷茫的雾气渐渐散开，眼神恢复清明。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替好友做决定的！

　　“先不要回府，去宣武将军府。”

　　可惜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卓云曦是如何信心满满地踏入宣武将军府的，便是如何心事重重地出了宣武将军府。

　　将军府门前。

　　将军夫人与二夫人窦氏亲自将卓云曦送到门口。

　　将军夫人拉住卓云曦的手，叹了口气，似有重重心事但还是对着她挤出了一丝笑来：“谢谢你来看颖儿。”

　　“其实夫妻哪里有隔夜的仇，都怪我们家那个倔老头子，女婿上门赔罪竟也将人赶了出去！”将军夫人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卓云曦的错觉，竟觉得面前的美妇人眸中闪过了一丝杀意，“如今颖儿被诊出有孕，正是让她在婆家扬眉吐气的时候，这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这父女俩竟然都不许我派人去告诉女婿，这臭老头子竟然还说孙儿出生了他来养，真是气死我了！”

　　这边卓云曦还未开口，窦雪眉已经抢过了话头，愤愤道：“娘，爹说得对！那个靖安侯府真是欺人太甚，小妹既然出来了，哪有让她再回去吃苦的道理！咱们将军府又不是养不起小妹，等小妹的孩子生下来，咱们一起养，气死徐家那个老虔婆！”

　　“你懂什么！”将军夫人轻斥，“不管颖儿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是靖安侯府的嫡长子或是嫡长女，靖安侯府里我外孙应得的，莫非就这么拱手让人？我不是贪图他们靖安侯府的东西，只是要让我的外孙名正言顺，不管颖儿和离不和离，她怀孕的事情总该让他们知道。”

　　闻言，窦雪眉想了一会儿，觉得在理，搂住将军夫人的手臂喜笑颜开：“还是娘想的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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