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鬼市说大不大，再大打不过地面山河广阔，说小不小，四通八达的走道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甚至还连通了没开口的山洞与溶洞。

　　溶洞阴凉，滴水有声，暗河潺潺，火把与地面上可值百金的夜明珠在峭壁上斜斜照出拉长变形的黑影，像是鬼魅张开了五爪。天涯子被一前一后两个丫头簇拥着，或者说是胁迫着走过暗河上的木桥，河水黝黑，隐约可见其中有暗影波动，不知是石块还是活物。

　　没烛火照明或许这地方还没那么吓人，有了光才有影，最黑不过灯下，开了眼才知这世界有多可怕。天涯子觉得自己似乎突然变得深邃起来，于是又找回了些许信心，继续随着丫鬟往前一路游览。

　　穿过暗河，溶洞中间是一块平地，前面的烛火相对于一路火把来说堪称金碧辉煌。有人端坐于一块形似佛龛的巨石上，下面排列有序地簇拥着好些人。

　　地藏娘娘，鬼母暗姬。

　　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个地下帝国的女人，鬼市真正的主人，大地鼠头子。

　　天涯子眯着眼试图看的清楚些，奈何暗姬真的很暗，很狡猾地提前摆放过周围铜烛台，自己刚好躲在个灯下黑的地方。烛台的阴影刚好掩过暗姬的面目，只看得到苍白的手上血红的蔻丹。

　　天涯子深吸口气，酝酿好感情，碎步上前，猛虎落地，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娘娘！贫道真不是故意炸了厨房啊！”

　　娘娘低头，仿佛自己的指甲比道姑有更大的吸引力：“拖出去，喂蛟。”

　　天涯子没听懂“围剿”是个什么意思，大喊：“你们人多也不能乱用啊，我就一个人，你们鬼市还要兴师动众围剿？养那么多人不是用来凑数的啊。”一个壮点的丫鬟就能一巴掌拍死她。

　　暗姬掩口轻笑，走下石头佛龛，她走路很轻，像是没有重量，飘忽忽地到了天涯子身侧：“你不是号称能炼长生丹吗？刚巧，我们这儿也有种蛟，寿命长达百年，要不你们两个比比谁更长生？”

　　道姑大战恶蛟龙，除魔卫道的节奏？天涯子苦着脸笑：“贫道慈悲为怀，不杀生，就姑且让那蛟龙三分吧。正所谓普度众生，正所谓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

　　暗姬衬着摇曳烛火终于看清了天涯子的眉目，也觉得这道姑像瓷人偶一样标致，标致得不像活人，突然来了兴趣：“好俏的丫头！阿婪你看着眼睛生得。”她一手托起道姑的下巴，一手拿指甲描绘着她的眉眼：“你说说，你是什么妖精变得？”

　　名为阿婪的侍女在一边附和：“生得确实妖异。”

　　暗姬的手指冰凉，天涯子看着对面的女人，觉得她自己也不像人。鬼母可能不见天日久了，浑身苍白没有半丝血色，手上青筋脉络清晰，宝蓝色纱裙总让她想起以前见过的一种西域鹦鹉。

　　“不说？不说就把你这小妖孽扔到暗河里喂蛟。”

　　“我就知道那暗河里有东西嘤嘤嘤！”天涯子下巴被冷冰冰的手揪着，欲哭无泪：“我不就是被你儿子拉去炼丹发生点小意外么？炼丹爆炸很正常的啦，我也不想的啊，人家明明想走的嘛嘤嘤嘤，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炸掉厨房顺便炸掉你儿子的啦，不信你看我纯洁的眼睛！”

　　暗姬手微微发抖，狐狸一样细长的眼凑上来凝视据说很无辜的天涯子的大眼睛，嗤笑一声，看着天涯子问阿婪：“阿婪，你觉得她眼睛如何？”

　　阿婪上前一步：“主子，奴婢觉得生得确实妖异。”

　　妖异妖异，你就不会换个词么！在地下呆太久都没词汇量了么！天涯子深吸口气，放声嚎哭，一时间风雨变色，溶洞内回音四起：“我不要喂蛟龙啊！蛟龙到底是个什么啊！到底长了几条腿会不会飞啊？这么密闭的洞穴里你们拿什么喂龙啊？吃人么么么么？”

　　暗姬嘴角勾起，却未曾在笑，松开天涯子：“阿婪，她想见见蛟龙，带她去。俏丫头，我帮你见蛟龙，你帮我留下那丹药的方子，咱们一物换一物，也不算胁迫你，就是个交易，可好？”

　　天涯子听到不是胁迫，顿时气焰又上来了：“我师父留下的仙丹方子，岂是你们凡人可得知的？看一眼就要这个价。”她一手叉腰，一手伸出五根手指。

　　暗姬都不考虑下价格，十分没有诚意：“喂蛟。”

　　“啊不不不，贫道呢是个没见识的，能开眼见一下蛟龙就很荣幸了哈哈哈，怎么还好意思收钱呢哈哈哈哈”天涯子窜到带路丫鬟身后赔笑。

　　于是天涯子又被那个没表情的带路丫鬟带路去观赏珍稀动物蛟龙。

　　蛟龙就养在暗河冲刷岩石形成的一个暗湖里，岸边点了数十根火把，火把下趴着四五条蛟龙在取暖。蛟龙每条都有一人长，甚至更长，浑身布满鳞片，鳞片糙厚结实，刀枪不入，金黄竖瞳像是盯着来人，又像是在养神。

　　“这是蛟龙？”天涯子问：“你们别欺负贫道读书少，我读书少，读的可都是经书，一本顶十本！这明明就是鳄鱼！”

　　带路丫鬟依旧半垂着眼，无精打采：“这是蛟龙的饲料。”

　　天涯子：！！！玉皇大帝斗战胜佛在上，这蛟龙也太凶残了！贫道怕是马上就能来见你们，承欢膝下了.....

　　“那，那蛟龙在哪儿呢？”天涯子环顾四周，生怕哪个黑暗角落里蹦出来条怪兽。

　　丫鬟：“蛟龙在暗湖里。无人知晓暗湖水有多深，据说通往东海。东海有蛟，每隔十天半个月，蛟会从湖底游上来捕食。”她瞄了天涯子一眼：“姑娘你要在这里等吗？”

　　“不，不用了，走吧走吧我这就写丹药方子去，贫道欣赏蛟龙的夙愿已经达成了，咱们能不能走快点？你说这湖水有点波动，是不是蛟龙要上来了？快走走走”天涯子一路推搡着淡定的丫鬟往后窜。

　　丫鬟走得悠然，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老娘是鬼市夜话的王牌写手，现场编了那么个故事。谁知道这丫头路子太奇诡，竟然认识蛟龙啊？让暗姬娘娘知道没吓唬成，老娘的月银就要被扣光啦。

　　天涯子胡写一通每回都不一样的丹药方子，得了自由就跑到卧床养伤的百里安处哭诉：“你们这儿太可怕了嘤嘤嘤，居然养吃鳄鱼的蛟龙嘤嘤嘤。”

　　“啥？”母上养了新的物种了么？

　　“对了，你不是想出去么？我找到法子了，就是那个暗湖，一直游啊游，可以通到东海。就是游到一半可能被蛟龙吃掉。”

　　百里安：....据他所知，鬼市唯一的暗湖只到人腰部。母上开辟了新山洞么？

　　“不行，贫道是不会放弃的！贫道要等那蛟龙出来，炸不死它吖的！然后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从此，拄着拐杖的百里安就经常能看到小道姑守在暗湖边上，扛着可以与炸药包媲美的一箱丹药，对着蛟龙等待蛟龙的出现。

　　至于为什么百里安会随身携带拐杖而非豪气的洒金折扇？

　　一切都可以追溯到百里安拉着天涯子玩自焚，哦不，玩炼丹那天。

　　“你看，虽然这儿没有炼丹炉，煮馒头的蒸笼也可以将就下，只要温度到了，蒸汽能放出去就好。”天涯子怀里抱着个鸡毛毯子，权当拂尘，把丹药放到碟子里，又把碟子放到蒸笼里。

　　“怎么看都像是在蒸小笼。”百里安道。

　　“笨呀！小笼是吃的，丹药也是吃的，五百年前是一家，懂不？”天涯子往灶头里加柴：“火一定要旺，越旺越好。”

　　“话说你是怎么炼丹炸了听雨堂的？”

　　天涯子摸摸鼻子：“哦呵呵，那个是意外，意外，上回方子里不小心硝石加多了。”

　　“爆炸也是地上常有的事么？”

　　天涯子抚摸着鸡毛毯子，一派道骨仙风：“然哉！地上我们道家人论道，不炸塌一两个屋子，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炼过丹。还有几个毛手毛脚的，让火苗舔到丹药了，就炸得更厉害。”

　　“地上的事啊，”百里安看着蒸笼喃喃道：“有机会一定要见一下。”

　　“没什么好看的啦，炸得太快，根本就来不及看......你在做什么！啊啊啊”天涯子眼见着鬼市公子抓了把剩下的硝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开蒸笼，往丹药碟子上一洒.....

　　天涯子扑了上去：“够了够了，别再加硝石了大爷大叔大哥大少！一定别让火星窜上来啊！”

　　百里安左手成拳，右手成掌，左手一拍右手：“对啊，还有火。”说着就从灶台里抽出带着火星的柴禾，点鞭炮一样试图去点燃仙丹。

　　“别想不开啊骚年！人生如此美好，贫道如此多娇.....啊啊啊啊啊啊啊贫道不和你玩啦！”

　　全剧终。

　　天涯子命大，被鬼母三堂会审拉去问罪，发现上古神兽蛟龙等就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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