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朝露

　　若曦远远瞧着，玉煐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麻布棉衣面色苍白站在拱门的外面与管事的太监交谈，她的身后是一辆马车。
　　“巧慧，拿着这块玉牌跟他们管事的说，将那个姑娘叫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
　　“是，二小姐。”
　　跨过那道墙便是自由，若曦渴望着自由，可这宫中有她的牵挂，如同玉檀不肯离去的理由，她回身望向这紫禁城，静静体会着玉檀的心，体会着她的左右为难，体会着她的痛，她的泪。
　　“给姑姑请安。”玉煐低着头随巧慧来到若曦的跟前，正要跪下给若曦磕头，若曦上前一步将玉煐搀了起来。
　　“你是玉檀的家人吗？”
　　“玉檀是家里的长姐。”玉煐抬起头看若曦，若曦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张脸如果不仔细分辨，这眉梢眼角与玉檀极其相似，完全可以以假乱真，若曦眼角的泪水不自觉的滑落。
　　“你叫什么。”
　　“玉煐。”
　　“巧慧，将包裹给玉煐。”巧慧朝前走了几步将刚才收拾的东西递给玉煐。
　　玉煐看看若曦又看看巧慧，跪到地上：“这位姑姑，玉煐不能随便收您的东西。”
　　“玉煐，你起来。”若曦弯下腰拉住玉煐的手，“这些都是你姐姐的东西，我不过是拿来给你罢了。”
　　玉煐向若曦磕了一个头，“谢谢，姑姑。”眼中含泪从巧慧的手中接过了布包。
　　“玉煐，玉檀在宫中一直与我姐妹相称，你也喊我若曦姐姐就好了。”若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想要将玉煐拉起来，她却不肯，跪扣在地。
　　“若曦姐姐，我不知道家姐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何要施以如此极刑。”
　　若曦慢慢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玉煐的秀发，就如同与玉檀在一起说着体己话一样，“玉煐，这些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所以还是不要问了，你们平安，也是你姐姐的心愿你明白吗？”
　　玉煐抬起头，原本红肿的眼睛泪水涌了出来，抹花了一整张脸。若曦轻轻给她擦了擦脸，“好玉煐，这些东西……”若曦轻轻拍了拍玉煐手里的包裹，“都是你姐姐喜欢的，就让它们随她去吧。”
　　玉煐流着泪用力点了点头，若曦搀扶着她起身。“玉煐，你也不要再向任何人问起玉檀在宫里的事情，好好安葬她。”
　　“知道了，多谢若曦姐姐。”
　　玉煐又要跪下给若曦行礼，若曦扶住她，向一旁的巧慧嘱咐道，“巧慧去跟管事的交代一下，这东西是皇上允了让玉煐带走的。”
　　“二小姐，这……”
　　“有什么事，我一力承当，你拿着玉牌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若曦姐姐，再见了。”玉煐与若曦告别。
　　若曦拉着玉煐的手，“玉煐，我多希望离开这里，但是我们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快走吧。”
　　玉煐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拱门，若曦快步闪身往回走。
　　“二小姐，为什么不问问她您心中的疑问？”
　　“看她的样子，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才最安全，问多了只有徒增烦恼，始作俑者又不是她。”
　　“二小姐，咱们这是要回去吗？”
　　“我要去养心殿。”
　　“奴婢搀扶您去。”
　　“不用了，你先回去，我见个人，见完了就回去。”
　　“二小姐……”
　　“没事儿，你回去吧。”
　　养心殿内，允禟与廉亲王允禩静静跪着，胤禛正在斥责允禩教唆允礻我滞留张家口，教唆允禟故意托辞迟迟不肯去西宁驻守等多项罪状，之后又斥责允禟故意滞留京城是为了在朝臣中制造“凌逼弟辈”舆论，允禟直直看着面前的龙书案，并不在意胤禛的措辞，胤禛的腔调。别人越是想要看到他的难过，看到他的失意，他越不能让他们得逞。
　　走出养心殿的大门，若曦已经等候多时，朝允禟与允禩走了几步，“奴婢给两位爷请安。”
　　允禩看向若曦，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点了一下头。
　　允禟嘴角一勾，身子直直朝着去路，仰着头根本就不去看若曦，不屑的一笑。“不敢，您如今都这等身份了，还向我行礼，我岂不是又要多一条罪了？”
　　“奴婢，有话想单独跟九爷说。”允禩听罢敛了眼神，缓步离开，单独剩下允禟。
　　允禟收住了冷笑，眼睛瞥向若曦，抬了抬下巴，抿着嘴角并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事要与自己说，自己素来不喜欢与她多说一句。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允禟先开口道。“您究竟找我有何事？”
　　若曦转身，眼神满是怨怪：“你对玉檀的死，心中可曾有愧？”
　　心脏猛得被她的名字狠狠击中，只这么一下就疼得他咬紧牙关，眼睛里的光芒骤然升腾，仿佛要掩盖心中的痛，这痛一分一分的加深，让他不禁一抖，随后光芒尽失，眼睛慢慢低垂。
　　‘绝对不能在她面前示弱，她是老四的女人。’
　　眼睛看向若曦，犀利的光芒盖过了疼痛，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兽维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他挺直了自己的身子，看向远方。“玉檀既然视我为主子，为主子牺牲也是死得其所，有何愧疚可言。”
　　错开若曦逼人的目光，继续说道，“她既然是为我而死，我也自会料理她的身后事，为她照顾家人，这事儿就不劳您费心了。”
　　“众人皆说九爷心狠手辣，如今看来果然不负毒蛇老九的名声，难道玉檀在你心中只不过是一颗埋藏在深宫十几年的棋子？如今棋局落败，弃子也是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允禟冷笑了一声，掩盖着自己要控制不住的心情，背对着若曦，故意用轻蔑的语气说着，“玉檀不过是个卑贱下人，能得到我的赏识，当我的工具，也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他知道若曦就是老四的弱点，杀人诛心，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您想为您的姐妹讨个说法。”他凑近若曦的脸，看到她的嘴角在抽动，他知道时机到了，“应该去找您的皇上，那个才是真凶。”他干脆的转身而去，只留下身子颤抖的若曦。
　　刚才的气势一过允禟觉得脚下轻浮，他扶住了墙壁，闭着眼睛平复心情，他永远的失去了最应该珍惜的东西，他亲手断送了她的性命，此刻的心痛，都是老天给他的报应。再次睁开眼睛，他换上了他最擅长的表情，眼神森寒，无坚不摧，谁都不能将他打倒，因为他是爱新觉罗.允禟，被人称作毒蛇老九的存在。风吹起他朝服的下摆，孤单的背影在紫禁城的红墙中间慢慢变小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他失去了唯一可以获得幸福的机会还不自知，或者是不想去明白，不想去弄懂。
　　允禟摘下自己的帽子，坐到椅子上，“岳恒，玉煐回来了吗？”
　　岳恒为他端上了茶水，“已经回来了，一直在后堂侯着呢，就等爷回来了。”
　　“叫她过来吧。”
　　玉煐已经换好了孝服抱着一包东西，跟着岳恒进了朝露堂。
　　“九爷吉祥。” 玉煐低着头跪到地上磕头。
　　“起来吧。”玉煐低着头起身。“你们打算如何处理玉檀的后事？”这疑问，不带任何的感情，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可在玉煐听来却让自己揪心的难过。
　　她抬头打量着允禟，他侧坐在桌子边上，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他端着茶杯，表情无异，淡然自若。玉煐心中为姐姐鸣不平，如今人去了他竟然连半分悲痛也无，最是无情帝王家，这皇家的男子都是薄情寡义之人。她双手抓紧了布包，身体微微颤抖着。
　　“如何处理姐姐的身后事，就不劳九爷费心了，玉煐与兄长自会处理。”虽是毕恭毕敬的样子，但是话里透着几分怨怪。
　　岳恒皱了皱眉头，他瞅了瞅允禟，允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是越这样岳恒越觉得哪里不对。
　　“玉檀，现在何处？”
　　“停在后院。”
　　“我想去看看她。”
　　“您还是不要看了，姐姐是蒸刑，早已面目全非。”
　　“我想着人替她办丧事。”
　　玉煐把手里的包裹向前一举，“不必了，玉煐自会操办，谢九爷的大恩，如今这些东西大约是姐姐生前您赏赐的吧，如数奉还。”
　　岳恒看看二人，将玉煐手里的包裹拿来放在桌上，慢慢打开。
　　眼神扫过这一件件的首饰、把件、用品，还有一把匕首，允禟拿起来仔细端详，又摊开自己的左手手掌，盯着横贯手掌的长疤，他慢慢握上手掌，然后又翻看了纸张。
　　“她没有留下什么消息给我吗？”
　　“没有。”
　　允禟笑了起来，“最后竟然都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我本来打算要让你出宫的。玉煐，你可曾见过这包裹里有一枚红宝石的吊坠？”
　　“姐姐去的时候，一直戴在脖子上握在手里，玉煐不知道是您的，一会儿就取下来还给您。”
　　允禟慢慢退下手上的鸽血红戒指，“玉檀最想去的地方是塞外，我承诺让她去塞外放羊牧马，这次去西宁我想带她一起去。”
　　玉煐胸口憋着一口气，突然仰起头瞪大了双眼，“九爷，您现在不觉得一切都晚了吗？当初如果您让姐姐继续在您府里伺候，姐姐怎会惨遭横死？”眼泪一下从瞪大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姐姐，心心念得都是您，您呢？您可曾想过她？玉煐，不知道您让姐姐进宫到底是为了哪般，但是对于您没有用处的人您怎么会对她的家人如此照顾？玉煐，感念您多年的招抚。”说完跪在地上给允禟磕了三个头。
　　允禟的目光慢慢移到玉煐的身上，她磕完头直起身，允禟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他不敢看她的脸。
　　“如今姐姐都已经不在了，若是还欠您什么，姐姐已经尽数都还给您了，若您还嫌不够，玉煐愿意也把命还给九爷，求九爷放过兄长一家还有额娘。”
　　“你对我还有什么怨言、疑问，你都说出来。”
　　玉煐满脸都是泪水，“九爷，您对姐姐可曾有过一丝的怜惜？”
　　允禟转着手上的戒指，不置可否。
　　玉煐苦笑了一声，“九爷您已经回答了玉煐，是我们自不量力了。姐姐受到如此酷刑难道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吗？”玉煐想起姐姐可人的面容，最后竟变得惨不忍睹，让人看了心中生畏，不禁悲从中来，恨恨道。“想必姐姐死的时候痛苦难耐一定对您极度怨恨，您根本就不配得到姐姐的爱，纵然您是大清的皇子又怎样？您实在太可怜了……”
　　岳恒吓得一机灵，玉煐说话也太没有分寸了，爷要是怒了，玉檀一家子的性命堪忧。但见九爷慢慢转过身，看向玉煐，岳恒挨着允禟近，明显感觉允禟的身子在抖，不知道是发怒还是别的。
　　明明是一样的脸此刻却诉说着怨怪，大声的诘问。可是记忆力里这张脸的主人只会带着盈盈笑意柔柔细语，让人不自觉想与她亲近，她从不曾这样。还是最后她躺在蒸笼之上心中也满是后悔与怨怪，手中的茶杯越攥越紧。已经分不清此时跪在地上的是玉檀还是玉煐。‘她一定是恨我的，一定是。’允禟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心中竟有了一丝的舒畅。
　　岳恒蹲到玉煐旁边轻声说，“玉煐，别在说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平日里没人敢在爷面前说，而且爷绝对也不可能让你有机会说完。既然你知道玉檀对爷的情谊，那么我想玉檀也愿意让爷来处理她的身后事，也愿意跟着他一起去西宁。”
　　“可是……”
　　“玉煐，你不想想，爷这是在跟你商量，他若用了自己的身份，你能如何呢？不如随了玉檀的心愿。”
　　玉檀的棺材静静放置在早就备好的木材之上
　　“爷，您的戒指已经放进棺材里了。” 允禟轻轻点了点头。
　　火苗烧了起来，一缕一缕的烟雾升腾，允禟盯着这些青烟，带走了最后的一些希望与温暖，还留下了什么，他不愿去触碰。
　　允禟背着双手，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紫禁城中皇座上的胤禛，他咬紧牙关，连脸颊的肌肉都轻微的抖动，眼神像一支支箭，射向皇座上的胤禛，想将他置于死地，但却一定要让他感同身受，身上的痛，怎敌心里的痛。
　　‘老四，如今你端坐在紫禁城中，坐着皇阿玛的位子，享受着万人之上的荣誉，将我们兄弟踩在脚下。你就要知道生在帝王之家，若是享受了常人享受不到的荣耀，就要受得住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你以为那个位子是那么好坐的吗？我很快就会让你尝到属于你的苦痛，这才不枉你我兄弟一场，有来有往。’
　　遵化的郡王府里，十四阿哥允禵已经知道了京城里的消息。他独自一人在书房的院落里练着剑，亭子中摆放着几碟小菜与一瓶好酒。
　　坐到小亭中，擦着头上的汗水。“玉檀，没想到不是我见不到你了，而是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原想着九哥会让你出宫，如今以九哥的性格，怕是又要弄出些乱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想着你温柔的性子也许能劝住九哥不再孤注一掷，能安稳过完下半生。”碰了碰对面倒满酒的杯子，一饮而尽笑了笑。“好不容易认了我这个阿哥朋友，却再没有机会说说话了，也许大家都清楚，只是没想到四哥用了这样的方式，若曦一定十分伤心。”将对面杯子里的酒慢慢倒在地上。“现在也只能与你这个朋友这样说说话了，若是还有来生，我们还能遇见，我们一定再做朋友，今生没有说的话，来生再说，也请你保佑芮儿，不要跟受你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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