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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术
洪老夫人离去后,福临亲自端了明玉莲花盖碗,双手恭敬奉于我面前,望着我的神情倒有些像我当年偶遇大师季老时的样子,目光中崇拜而尊敬。我笑了笑,这个孩子不会搞个人崇拜吧?我接过茶,问道:“皇帝怎么这么看着额娘?”福临仍用崇拜的口气说道:“这些年总听人说父皇称赞皇额娘谋略过人,今儿个儿子算是亲见了皇额娘的机辩之才,儿子折服。”我笑着叹一口气,拉着他的手说道:“皇帝,些许口舌之利不值得你钦慕,需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我大清日久自会得人心。咱们满人原来打仗抢女人,抢财物,抢土地,只是抢不来人心。所以皇帝要做的,是要替我大清得到天下百姓之心。”福临信服的点头受教。想想初到这里之时,这个儿子对我的提防与猜疑,现在肯听我说话,确是令人欣慰。
福临与我来到屋内书案之前,提笔写下一幅对联:“一坪棋局,今日几乎忘谷雨;两朝领袖,他年何以分清明。”写完福临拿与我看,说道:“皇额娘,这是儿子从别处听来的,是洪太傅谷雨日与友手谈后所作,儿子觉得对仗工正巧妙,倒颇合洪太傅身份了。”我看过之后,脸上笑意收敛,正色于福临道:“皇帝,你父皇看重鳌拜,封他为满州第一巴图鲁,你父皇对洪承畴亦颇为看重,只是你可听过他对洪承畴有何嘉奖之言?”福临闻言一怔,细细思虑后才摇首,说道:“父皇只说得洪承畴,是我大清幸事。”我点点头,取过书案上关东辽尾,饱醮浓稠黑亮廷圭墨,在细腻光洁的宣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术”字。转过头对福临说道:“皇帝,对洪承畴赏赐些财物不妨事,依重些亦不碍什么,只是要学你父皇,不要留下什么有迹可寻的赞赏嘉奖。”福临思索后出语问道:“皇额娘也是觉得洪太傅是失节之人?”
我微哂摇首:“失节?不过是言官文臣的酸言酸语。只是,你是帝王,自是要看重忠臣。”福临神情有些凝重,我再告诉他,“有些人可重用却不可推崇,洪大人算是命不好,你父皇对他很好,亲解貂裘为其御寒,却不留一字赞赏于他;有些人位高却不权重,像你叔伯们,礼亲王代善,可享亲王之尊,你父皇在位时却一直闲赋在家不问政事;这是都是你父皇教你的。我只是告诉你罢了。洪太傅可以教导你帝王之道,但帝王之术亦深远,却要靠你自己揣摩体会,向你皇玛法、父皇学,还有向多尔衮学。”说罢,我定定地看向他,他闻言点头,神情却有些凝重,半晌,吐出一句:“洪太傅倒底可怜了些。”
我莞而一笑,这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忍不住宽解他:“这些事情你师傅自己都知道的,只要你做个好皇帝,便不负他一片苦心了。”
送走了福临已近正午,清宫里午膳用的迟,要待未时才进,琳琅、佩儿过来服侍我洗手净面,脱去外面罩的大衣裳,只穿一件中衣,在金丝楠木攒海棠花围十柱拔步床上歪下歇会,这样和人猜心思比机敏也着实累人。闭了眼睛却又睡不着,只养养精神。整日闻着百花香也有些絮叨了,让人撤了去,眼睛便盯在这攒海棠花围的拔步床上,春已深了,外面百花争艳,这床帐子也已换上了碧水色绣海棠花的藤锦纱帐,透气轻盈,垂花牙子亦镂出海棠花,两相呼应,空灵有致,装饰效果极佳。这楠木床是母后皇太后去世后,修建慈宁宫时多尔衮特意命人从云贵找来木料仿着前明中宫的样式打制的,原定是要用凤穿牡丹样子的,大概在他心里,就只有牡丹花配得上自己心上的人吧,当时两个人不知道闹什么别扭,非要改了海棠花不成。如今我在这睡在这大床上,看着这朵朵绽放的、含苞的、重瓣的、五出的姿态不同的海棠花,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这两个人现如今是在天做了比翼鸟呢?还是在地做了连理枝?布木布泰会不会到另一个世界替了我?那还能不能找到他的多尔衮?正胡思乱想呢,苏茉尔悄无声息地进来,原想给我抻抻被子,却看到我睁着眼睛,便问道:“太后可是今儿劳了神,睡不着?”我翻一个身抱住被子,把头埋在枕头里,嗯咽着也不想起身。这么大的床,我自己睡真是舒服啊。
一扭头看见床帏上的一朵半开海棠,不由想起那一盒子明艳华丽的牡丹,这几日忙碌,倒忘记问了。于是问苏茉尔道:“那天吉祥拿出来的护甲可有什么古怪?什么时候得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苏茉尔闻言叹口气,欲言又止。我纳闷道:“怎么还把你难为住了?到底有什么蹊跷?”
苏茉尔长吁一口气,终于说道:“太后,可还记得成宗义皇帝原是备下过聘礼,要下聘的?”
我心中一惊:“这便是那些聘礼?”
苏茉尔点头答道:“虽然最后没成,可东西都是成宗义皇帝精心备下的,后来成宗义皇帝大冬天的要出围打猎,临行前让人把东西抬过来,说是让太后留着赏玩吧,给了别人也是不配。还说--”,她语意有些迟疑,我追问道:“还说什么?”
苏茉尔慢吞吞地把话说完:“还说要是太后不希罕,就扔了吧。”这话若不是赌气,就是伤透了心了。我心下痛惜,果真是个痴情的。唉,只可惜命苦。
看我不言语,苏茉尔接着说道:“奴婢看成宗义皇帝的神情郁郁,也不敢与他争执,只得让人先入了内库,原想着事后再回禀太后,可还没得及说,便有信传来说--”苏茉尔的眼圈有些红了,言语伤感,“奴婢又怕太后伤心,就一直没有回禀,请太后恕罪。”
我听闻怔忡半晌,才凄凄一笑:“咱们两个还什么罪不罪的,只是,但凡我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倒都是他弄来的了。”
苏茉尔见我伤心了,忙劝解道:“都是奴婢不好,让太后伤心了,也是吉祥这丫头眼皮子浅,每每总能拿了这些蹊跷物件,回头我好好说她。”
说到吉祥,我想起她今儿个早上的反常之处,问道:“你可细细问了,吉祥到底怎么回事儿?”
苏茉尔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虽是轻声言语,却让我如雷贯耳。
“巴颜珠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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