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痴愚遇见无尽

作者:螟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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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为了弄清落水声的来由,阿伦打开房间虚掩的门,外面是走廊。墙壁在油灯的照耀下弥漫着珍珠般的光泽,质地像石料又像海螺的里层。走廊尽头,环绕整个建筑内部的螺旋楼梯上下延伸,台阶好像永无止境。一名身穿轻甲蓝衣的卫士拦住了他的去路:“你的主人希望你呆在房间里。”
      “我的主人?”
      “是的,征服王。”这卫士误认为安德烈是征服王,不过卫士对安德烈的描述大有问题。在对方眼中,安德烈是骁勇善战的成年征服王,阿伦则是一名成年奴隶。
      “我在哪里?”
      “南部边境,崎岖城风语堡,堡主是拜厄特女伯爵。”
      阿伦从未听说过女伯爵这个封号:“我很抱歉,但,女——伯爵——?”
      卫士一板一眼地说:“敝堡主人原本是崎岖伯爵,他随上任征服王赢得荆棘战争,陛下赐给他这片土地,答谢他为帝国统一作出的贡献。他死后,乌尔丽卡拜厄特伯爵夫人继承封地。”

      阿伦大概记得初级学校的历史课讲过这件事,他换了个话题:“‘征服王’去哪了?”
      “在沐浴。他希望你呆在房间,他不想由侍女——”卫士似有所悟,“你侍寝?”
      “什么?”
      “也许我不该多问。但侍寝所需之物,敝堡一应俱全。如果征服王还有任何需要……”
      阿伦不明所以地摇头:“对了,刚才,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请你回房。”卫士蓦地打断他的话,不愿再谈。

      阿伦不得不照办,但又不愿扮演奴隶。何况之前的落水声蹊跷极了。在房间的石台前呆了片刻,他突然福至心灵,这风语堡的外壁凹凸不平,从这里向下攀爬,兴许能直达堡底。
      因此他又去叨扰那名卫士:“我需要绳子。”
      卫士仿佛知道阿伦想做什么,不仅派人送来用水手盘绳法捆好的绳索,还隐晦地告诉他,房间顶部和四个床柱钉有铁环。托卫士的福,他很快发现,窗台上方也有一枚铁环。因此他顺利地固定住绳索的一端,另一端则以单套结的方法绑在腰际,紧接着便开始了攀爬冒险。

      这对他来说不算太难。他爬过养父詹姆斯家的烟囱,又曾从屋顶溜进阁楼的窗户。如同所有小孩,他还爬过树,好几次是在黑猫多拉斯的陪伴下完成的。最奇特的应该是攀爬面试中那带刺的大肉团了。总之,他经验十足,和擅长攀援的猴子没两样。
      可惜的是,这次不同,风语堡实在太高了,绳索不够长。而且越往下爬,壁面越潮湿。
      最终他精疲力尽,贸然跃入下方某间房的窗台——总比掉下去粉身碎骨好。

      这房间空无一人,充满令人精神抖擞的玫瑰芬芳。枝状烛台亮着火光。铜镜的对面挂着画像。画中年轻的褐发妇人面带微笑抱着一名小女孩。阿伦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铺满花瓣的床边,整理左腕浸血的绷带。他有些气馁地想象着落水的究竟是何物。记得以前詹姆斯危言耸听,告诉过他,一些不法之徒喜欢杀人越货沉尸入海,詹姆斯也打算这么对待顽皮的他……难道真有这种事?
      要是律在就好了,律可以化鹰一探究竟。而小狮子安德烈能干什么,沐浴?阿伦不敢置信地把头一摇,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外面是铺着蓝白两色地毯的圆形大厅。

      一个穿着贴身上衣和长裙的贵族女孩,正背对阿伦在大厅里翩翩起舞。用翩翩起舞来形容,可能不大准确。阿伦从未见过这种怪异的舞蹈,没有伴奏,这女孩独自一人,夸张地扭动着手臂,她削瘦的背部被汗水浸湿了,缠裹着厚厚的绷带的双脚神经质地左撇右踏。
      “……你在干什么?”阿伦愣了半晌,这女孩旁若无人,完全没有停歇的打算。
      女孩闻话猛地转过身,容貌稚嫩,褐色的长发扎成两股,凌乱地垂在她肩前,她的年龄应该不超过十二三岁:“我在跳舞!”她浑身抽搐,挥手狠狠击打腿部,手忙脚乱地答。
      “呃,我看得出来,你在跳舞。”阿伦勉强地说,“但是……”
      “你是谁?”女孩喘着气反问,“妈咪呢?”
      “我是……”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我不是坏人……你的母亲是?”
      “妈咪就是妈咪!”女孩左扭右摆,走到桌前,抓起木质水杯。尽管她努力低下头想咬住杯沿,但她仍在手舞足蹈,那杯水泼来洒去,几乎没有一滴送进她的嘴里。
      这个女孩太古怪了,阿伦莫名其妙,也许同样古灵精怪的姬莲薇尔,才能理解她的行为。
      女孩不满地挥舞空荡荡的杯子:“我、口渴。”
      “你先停下,没有人能边跳舞边喝水。”
      “我不能停!”木质水杯从女孩手中嗖地飞了出去。她被自己交叉的双脚绊翻在地毯上,然而,这还是不能阻止她跳舞,她面部朝下,片刻不停地调动着每个能扭动的关节。
      阿伦这才断定,这女孩和姬莲薇尔不同,是真的古怪至极。得到女孩的许可,他费了九二牛虎之力,环住她的双臂,喂她喝了半杯水。即使如此,女孩还是在跳舞,把脚尖踢在了他的脑门上。
      “娜塔洛迦,”女孩踢蹬着双腿,不安分地说,“我的名字。”
      阿伦干巴巴地重复:“娜塔洛迦?”这名字十分拗口,但他又觉得似曾相识。这样紧抱着狂躁不已的女孩,简直像在抱一只活蹦乱跳的羚羊,难道这就是玫瑰密言提及的崎岖城不寻常的迹象?
      名为娜塔罗迦的女孩又道:“妈咪说,这不是我的名字。帕帕给我取这名字。娜塔洛迦,永远跳舞的魔王。我从小就跳舞,我是魔王的化身,舞蹈不幸死亡,接受海神的制裁吧,你不是我的女儿!不,妈咪说,我不是,我病了。舞蹈症使我不能控制我的身体!我一直跳舞!妈咪和帕帕吵架,不幸应验了,因为我跳舞!你是谁,妈咪呢?”
      阿伦尽力理解这通疯话。听到魔王一词,他从腰际摸出小木匣,在金环旋转水晶的作用下,娜塔洛迦和他一样,为淡蓝色的弦状光笼罩。这种颜色的精神力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嘘,听!他召唤我,旧日的欢乐,我为他舞蹈,在混沌的宫殿里,”娜塔洛迦用双脚啪嗒啪嗒击打着地毯,“但……我舍不得妈咪。妈咪呢?我又要累死啦!”
      阿伦觉得自己也快累死了,究竟什么东西落水,这疯女孩怎么回事,两个世纪以前的这座城市发生什么?就在这时,大厅外传来女人小心翼翼地询问:“小姐,你在和谁说话?”
      娜塔洛迦立即答:“我——”阿伦连忙捂住她的嘴:“别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娜塔洛迦在他怀中癫狂地点头。
      他这才放手,娜塔洛迦问:“我要去找妈咪了,你是谁,你还来吗?”
      “也许,”他想说点什么,但他不擅长安慰别人,最终只憋出句,“娜塔洛迦,你,你不是魔王……魔王可怕多了……”说得好像他见过很多魔王似的。

      阿伦无功而返,顺着绳索向上攀爬,很快回到原来的房间。安德烈仍未归来。他有点佩服安德烈了,平常他和律在宿舍楼里洗澡,不过是拎桶水胡乱冲一冲,他难以想象,征服王家的世子如何沐浴,就算每根红毛都仔细捋一遍,也总该完事了吧。
      把守门外走廊的卫士似乎和阿伦看法一致:“我们不太敢确定,也许征服王晕倒在浴池里了,他可能太过疲倦?拜厄特女伯爵非常惶恐,希望你去瞧一瞧你的主人。”
      卫士带领阿伦走下螺旋楼梯,阿伦轻易地敲开了浴室的门扉。
      这显然和卫士所说的情况不太一样,安德烈不但没晕倒,而且还一把将他拽进浴室。
      “……你一个澡,从浴池洗到大海里去了?”阿伦突然明白落水声是怎么回事了,此刻安德烈赤着身体,发梢挂着海藻,脚踝血淋淋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这浴室离海面很近,安德烈肯定是从外面的观景平台直接跳进了海里。
      安德烈不答话,自顾自擦干身体,穿好衣物。阿伦自讨没趣,也就不再关心对方的脚伤,毕竟,安德烈不是他的朋友,而且安德烈手脚不干净,偷狄安娜小姐的家纹饰物。岂止是品行不端。

      两人默默无语地回到房间,气氛尴尬压抑。有那么一瞬间,阿伦真想捶胸大叫:“我放弃实战了,让我退出吧!”但他好歹忍住了,锲而不舍地搭讪:“哎,小狮子,你知道娜塔洛迦吗?”
      安德烈总算有了回应,狐疑地睨了他一眼,继而靠在床上,盛气凌人地说:“怎么?”
      “看来你也不知道她是谁。”阿伦放弃了。
      安德烈冷哼一声,抬起半边眉毛:“谁说本少爷不知道?娜塔洛迦,九大魔王之一,蹈火者,擅长毁灭之舞,在上古时期向魔神献祭无辜者的灵魂,企图复活魔神。是我的先祖杀了它!”
      阿伦豁然开朗,似乎掌握了和安德烈沟通的方法:“我在想,实战的目标是不是娜塔洛迦。”
      安德烈嗤之以鼻:“蠢人想蠢事。”
      “好吧,”阿伦躺在石台上,无所谓地说,“那我就不告诉你,你离开之后我发现了什么。”
      安德烈忍无可忍地:“两个世纪前,崎岖城没出现过魔王娜塔洛迦,实战和魔王无关!”
      阿伦扭过头:“你还真相信……我们在实战中回到了过去?”
      “不然你以为?”安德烈用狮心剑划开脚踝处的奇怪咬痕,一股黑血涌了出来,“在我们的时代,这座风语堡早已沉入海底!本少爷知道实战的目标是谁,用不着你这个平民碍手碍脚!”
      阿伦盯着他血肉模糊的脚踝:“这和你的脚伤有关吗?”
      “无可奉告!”安德烈把脚伸在床外,任凭黑血流淌,倒头就睡。

      翌日,阿伦起了个大早。安德烈仍在酣睡,受伤的脚踝横在床外。安德烈这种自生自灭的自虐行为,令阿伦动了恻隐之心。出于好意,他蹲在床边检查安德烈的脚踝,可奇怪的是,安德烈的脚踝干干净净,没有血迹,皮肉无损——难道他记错了,受伤的是另一边?他好奇地伸手去摸索对方藏在被褥里的另一只脚,冷不防安德烈猛地坐起身,毫不留情地踹中他的脸:“滚!”
      阿伦不尴不尬地抹了把脸,闷不吭声地滚开了。这事简直没办法解释。不过安德烈也没追问,只是在洗漱时不着边际地骂了一气。他俩吵吵闹闹地整理好衣着,一齐来到风语堡顶层的大厅。

      一名美丽的褐发夫人,拜厄特女伯爵,在此设宴,款待安德烈这位远道而来的‘征服王’。
      迫于‘奴隶’的身份,阿伦只能站在安德烈的椅旁,饥肠辘辘地作恭听状。
      待仆人撤走盛满空贝壳的碟子,女伯爵笑吟吟地问:“吾王为何驾临南境?”
      安德烈道:“我的骑士团正为陛下出巡做准备。”
      “荆棘战争已经结束,陛下此举是否表明,他仍不放心我这种向他宣誓效忠的领主的遗孀?”
      “恰恰相反,最近颁布的圣玛斯真理修订法案规定,从今以后,每代皇帝在成人娶妻时必须巡视全帝国,以纪念大分裂时期曾随众神之子南征北战的各地领主。近来庇护王百病丛生,为确保陛下顺利出巡,我和钢铁意志骑士团不得不率先巡逻,防患于未然。崎岖城的治安如何?”
      女伯爵低下头,盯着海螺酒杯:“说来惭愧,本地最大的困扰,是妓|女太过猖獗。”
      “哦,”安德烈甩开餐巾,抱起双臂,“是吗?”
      阿伦一面听安德烈故意文绉绉地胡说八道,一面打量女伯爵,这位褐发夫人,他昨晚在画像中见过,而且其五官轮廓,和那个不停跳舞的褐发疯女孩娜塔洛迦有些相似。
      安德烈换了个话题:“这座城堡为何叫风语堡?”
      女伯爵道:“季风有时会捎来东大陆的声音,我的家族喜欢解读这些声音,称之为风语。”
      “想必你的听力非同凡响。”
      女伯爵摇摇头:“我只能依据风的变化解读声音。敝堡外形如同鹦鹉螺,正是为了储存风声。堡底向海面凿开之处是入风口。白日里,风从海面涌进堡中,盘旋而上。我的确能听清堡内的任何动静,夜里则不然。因此吾王半夜寻欢作乐时,大可不必担心我这个领主遗孀会偷听。”
      “你很诚实。”安德烈的语气冷冰冰的,像是恨不得拔剑砍了对方。
      女伯爵有所指地说:“作为一个诚实的妇人,吾王,我还得提醒您,这片海域珊瑚成群,堡底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巨型蛇鳗,其倒钩状的利齿剧毒无比,潜泳在本地并非明智之举。我丈夫,崎岖伯爵,就是如此丧命的。我由衷希望您和您的‘奴隶’远离海滩。”
      ……阿伦真不知道,该为安德烈吃瘪而感到幸灾乐祸,还是应该感到紧张。
      安德烈不怒而威地点头:“感谢你的威胁,伯爵夫人,我也可以很诚实地告诉你,雷傲家族拥有的恢复能力远非人类可比,剧毒对我而言只是个拙劣的玩笑。莫说蛇鳗,就是它的主人深潜者,我也没放在眼里。只要我高兴,我现在就可以砍下你这自以为是的女人的脑袋!”
      阿伦再一次后悔和安德烈同组作战,这家伙看似可靠,但耐心和涵养实在太有限了。
      女伯爵古怪地笑了笑:“您说的对,但愿您的狮心剑不会辜负神主圣玛斯所秉持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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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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