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太平楼本就在中瓦前的街角这处，走回去不过几步之遥。王亶眼看着小文走得飞快，不免心急，“沐姑娘，走慢点，我还有话说。”

　　小文停下脚步，有些狐疑的歪了头看王亶。

　　王亶竟然作出了有些忸怩的姿态，“其实……”他四处张望，“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什么吧。”

　　此时的瓦子里热闹非常，许多卖小食的还在做着生意。小文知道王亶的意思，她四下看看，“不然我们去吃李婆婆蕨菜馄饨，那里还能看到皮影子戏，有好喝的肉粥。”

　　王亶是连想也不想，忙不叠的点头不止。他这两天在太平楼中，日日好吃好喝的被招待着，反倒吃得嘴滑，有了不足这意，闻到这中瓦一家家食肆中飘出的香气，早就馋得快耐不住了。

　　小文领路，在中瓦打了几个转，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小棚处，果见门眉上挂了“李婆婆馄饨”的招牌。

　　等进得内里，王亶才看出这食店与别不同，它既卖着吃的，又在一面墙角处挂了白布，叮叮咣咣的敲着小磐，有人在用慢板中洲调唱着皮影戏。此时已经接近尾声，店中的客人看得无限唏嘘，想来是一曲苦情戏。

　　店里的老板不是什么婆婆，恰恰相反，他是一个红脸膛的汉子。见来了客人，马上上前招呼。小文选了远处角落里的座位，两人坐下，她给王亶点了蕨菜汤馄饨，怕他吃不饱，又点了份夹肉油饼。自己点了份五味肉粥。她随口问那老板，“可认识弹琵琶的琴娘？”

　　王亶有些奇怪，不知小文何以在这里问起琴娘。

　　不过让他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老板，一说起琴娘，竟是眼睛一亮，“琴娘？我如何不认得，日日听她在她家后窗练琴来着，前年里，琴娘就成了夹弄那边快意居的门面头牌。她待人接物那份爽利，又勤奋肯学，不知为那丽娘挣了多少银子。但凡我的儿女中，有一个能像她这般出息，我这小店还不知得如何风光呢。姑娘和这位客官可要点戏？是小犬、媳妇和姑娘在表演，不过给客人图个乐子的东西，不敢与琴娘比。”

　　王亶这下听出来了，原来这小店与那家快意居不过一弄之隔，小文熟知地形，故意引他来这里吃东西。为的也是方便打听琴娘的事迹。

　　“点一出小戏吧，”小文说，“拣那最近的新鲜时样戏来一出。”

　　原来这种小店，其实算是小棚子，供给吃喝不说，也给客人提供娱乐。唱的、演的，说的，各俱特色，每家都有不同的风格。不过这得有客人点戏才行，不多几个线，让所有的客人都快乐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有些小店，里面的演出也是十分精彩，多有客人慕名而来。这王婆婆馄饨店就是如此。

　　“好勒。”老板高高兴兴的招呼自己的子女开锣，“大毛，来一出新鲜的韩世忠大胜黄天荡。”

　　“噗。”小文一下子忍俊不禁。

　　王亶很是无辜的表情看着小文，“也没什么，这戏我也可以看看的。”他压低了声音，“只是别让我那伯伯金兀术知道便好。”

　　小文一下子惊愕的瞪视着王亶，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亶此时有点得意，大约是觉得自己能成功的吓到小文。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小文的声音尖锐起来。

　　王亶的眼睛已经看到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于是他的目光专注在馄饨上面，不肯再看小文一眼。

　　小文知他故意，也不问他，只是心里有些不快。果然，王亶身份特殊，不是一般的人。正被凌、杨二位猜中了。只是他称金兀术那狗贼为伯伯，也不怕小文叫喊起来引起众怒。可见他是因为小文刚才拉他脱险，吃定了小文不会害他。

　　金兀术因为多年与大宋征战，在临安、在江南，那可是恶名远扬，黄天荡败给韩世忠后，编排他的小戏很是热门。木偶，皮影，说诨全都喜以他为题。而金兀术同时是那金人的四太子，这在江南也是尽人皆知。王亶叫他伯伯，那王亶自己又是何人？此时皮影小戏已经上演，坐中客人全都专心看戏，不时有叫好之声传来。王亶尝着馄饨，竟是津津有味的看起戏来。

　　“你别忘记了，那把刀，你得还我。”小文突然在此时，恶狠狠地提醒王亶。

　　“这叫馄饨的东西好吃。”王亶万分热情的夸赞道。一边连汤带水，对着那碗馄饨风卷残云。

　　“你一个大男人，说话得算话，休想占我这小女子的东西。”

　　“你们汉人，的确会做好吃的，我的老师所言非虚。”

　　“我知道你叔叔伯伯极多，可我们大宋却不怕你。”

　　“我觉得你那碗粥，看起来味道也不错。”

　　小文把粥碗紧紧抱住，“你还有油饼！”

　　“我们换。”

　　小文瞠视着眼前这人。拿他自己咬过一口的油饼换自己的粥。这人疯了！

　　“我们换！”王亶向小文眨着眼睛，“我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告诉我你如何得到那把刀。你告诉我你以后探查这案子的思路，我弹琵琶给你听。你把你和那个陈安世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便帮你找北方的亲人。”

　　小文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王亶看。原来一直看起来老实厚道的王亶终于原形毕露了，此时，他像一只大尾巴狼似的，得意的舔着獠牙。就等他的猎物自己送到口边。

　　小文想了一下，“不换！”

　　“咦？”王亶想不明白似的，“你对我一点也不好奇吗？”

　　“王副使自重。”小文板了脸，一脸的严肃。

　　“我知道你也有失散在北方的亲人，我从你的话音里听得出来。你既然连叮当的家人都想帮着寻找，想来也会很思念自己的亲人。你真不不想让我帮你吗？”

　　小文终于知道王亶是何等样人了，果然是大尾巴狼无疑。她把粥碗推到王亶面前，“不换。”

　　王亶看着小文，好像是把她看穿了似的，古里古怪的笑起来，“终是把我当外人对吧？枉我这些天与你坦诚相处。你有那个什么陈安世，还有凌、扬二位气派非凡的朋友，帝师之女，抓过温敦，颇有些盛名。我这个处族，终究是不入你的眼。”

　　他推开那只粥碗，“我名完颜亶，女真名为合剌，父亲行五，早逝。与你一样我也是自幼失怙，独自长大的。我占了皇孙的名，可叔叔伯伯极多，比这一只碗里的馄饨还多，他们哪一个不是虎狼之人。说实话，我从来不觉得我的大金皇族身份给我带来过什么好处。不过这次，我能因此来临安，却是我求之不得的机会，我一直对临安有着极大的好奇，想像着，这样的一座物华繁盛的大城该是什么样子。”

　　“现在你看到了。”

　　“是的，看到了！也看到了你。”王亶看了一眼前面还在演绎着的小戏，“与我想的终究有些不一样。”

　　小文并不多言，只怪异的看了一眼王亶。

　　“你……”王亶笑起来，“有些傲气和灵气，不那么温婉啊。”说着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

　　“与我想的也不一样。”小文也学着叹息一声。她的确不够温婉，可这不是她的错。若不是战争，小文很难想像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一个宗学教授的女儿，吃穿是不用愁了，命运中少了许多流离之痛，寻常嫁娶之后，大约是简单而平凡的人生。

　　如果那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但世事终究难测，如今就算她想要宁静，也不可得。更何况，对小文来说，解迷也是人生中的一个乐趣，是她快乐的一部分了。

　　“那王珂罗呢？也是出自皇家吗？”小文太专注于案子了，她居然没有注意到王亶对她所说话中的意味，也许在她看来，皇孙也没什么了不起。

　　“珂罗其实只与我是远房堂兄弟，不过他也是没有父亲，常被其它兄弟排挤。所以与我走得近些。”

　　“有没有可能，你们完颜间的争夺殃及到他？”这是小文一直有些好奇的地方。如果王珂罗仅仅是个马贩子，当然没有这个问题，可王亶的出现，证明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是说李克定？李克定不可能知道珂罗的身份。”王亶肯定的说，“珂罗从会宁府出逃，甚至都没有引起家族的注意，只有我和不多几个人知道他来了宋地。珂罗也不在乎他自己的姓氏，不会去主动告诉别人。”

　　这一点，王珂罗看样子和王亶颇为不同，王亶是很得意于自己的身份的。就算他没有明说，但还是早早就向小文坦露了自己的身份，由此可见，他对自己的姓氏还是引以为傲的。

　　“我真的会弹琵琶，”王亶突然说，“我从小被逼着学过很多东西。你的陈安世是什么样的人，他多才多艺否？”

　　小文不作声，而是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此时，皮影戏台上的小戏恰好告以段落，店堂里暴发出一片叫好之声。王亶什么也没听到。

　　“是有人在弹琵琶，”小文说，“这么晚了，还练呢！”

　　待店堂中声音平息下去，王亶这才听出果然有人在弹琵琶。那声音有些距离，但还是能清晰的传入耳中。

　　小文侧了耳细听，“我以为琴娘会演到半夜里，没想到这么早就散了。一般瓦子里散场总是很晚，不过午夜不会结束。”

　　“不对！”王亶也听了一会儿过后，有些惊愕地说，“这不是琴娘在弹，这人的技艺明显高出琴娘一大截。”

　　小文瞪了眼睛看王亶。

　　“真的，”王亶涨红了脸，“我的技艺耳力真的都不差的，我分辨得出来，这不是刚才那个琴娘在弹琵琶。”

　　小文突的站了起来，转身就向外冲，随手向那掌柜丢了一块碎银。

　　“沐姑娘等等我！”王亶慌慌张张的大叫着追了上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