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颠覆结局

　　番外
　　“阿孝！”
　　听到呼唤，粉堆玉琢似的孩儿扭身跑来，搂住她脖颈：“娘！”
　　泪落。

　　阿孝并不知情，伸着小舌甜舔母亲塞给她的糖饼。
　　“阿孝见过皇帝了？”她抚摸孩儿的顶发，柔顺长而及腰，从出生起就没有剪短，他穿着小袍子背身而立时，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皇帝说要来接咱们了。”
　　孩儿满心欢喜，舔着糖饼，靠在母亲怀里。对这样的日子心满意足。
　　她搂着孩儿，有些失神的看着烛火。
　　是，终于要出头了，整整四年，阿孝快满五岁，时间磨去了棱角，连创痛也不那么厚重。
　　阿孝是个听话的孩儿，已学会了认字。

　　她亲吻孩儿发顶，不停揉捏着他的小肩膀。
　　阿孝出头的一日，也就是……她要离开的时候了。
　　世上并无双全法，纵使不舍亦无缘。
　　故，这个晚上，她当极尽所能的疼爱孩儿，因明日，就是长别。

　　“阿孝，往后要听话，听吴娘娘的话，听皇祖母的话。”
　　“好。”
　　“听戴公公的话。”
　　“好。”
　　“……亲亲娘吧。”
　　“好。”
　　这晚她如往常般哄着孩儿睡觉，等他睡熟了，小脸儿上长长的睫毛没有不安的抖动了。

　　谭鲁子差人秘送的匣子藏在床铺下面。里面有一只白色药丸，一幅白绢。
　　她将灯烛挑亮，展开白绢，磕破食指。
　　这是一封请辞恳切的书信，借与阿孝的口气，实则写给万氏看，因她才是统御后宫的主人。
　　嘱咐阿孝，从今后万氏就是他的养母了，要孝顺她，像亲生孩子一样的孝顺，正如他的名字，而自己，是因为疾病即将过世。
　　边写边泣，字字血泪。

　　将染着血字的绢子卷好，放在孩子枕边，外面更声响了五下。
　　再俯身细看孩儿，依依不舍的亲吻他熟睡的面颊，然后整理衣衫，走到另室，躺好，吞下那只药丸。
　　这个结局，是必然的，她猜测戴恩或者吴氏一样清楚，只是，她不开口，他们也说不出口罢了……还好，她并不觉得过分难过，因过不多久，就可以见到他了……
　　闭上眼，意识渐渐模糊了，她竟感觉不出疼痛，果然是好药。

　　这日宫中堂会，谭鲁子一早就跟着内务司的人进来了，更衣，上戏。卸妆。外面换了俳优的闹场，他听见阿丑的尖嗓子叫唤：“哎呦，哎呦，公公来了。你看他手执双钺。”
　　一室沉闷的笑声。
　　靠着门柱蹭戏的管事横着脖子也在看，他低声：“借过，方便一下。”
　　管事忙不迭闪开道，看见谭鲁子颀长身影在黑影里一闪，消失了。

　　素慧容醒来的时候不知身在何处，手指触到厚软的线毯。鼻中有股淡淡的楠木香气，这气氛有些熟悉。因雨化田喜爱楠木，他所在处，所用物，皆以楠香熏染。

　　身下略有颠簸，她应是在一辆奔驰的马车上。她身上盖着棉被，手脚都是暖和的。
　　坐起身，低头，身上还穿着宫中的旧衫。
　　枕旁触手可及处放了一套叠好的新衣。展开一件，是寻常百姓人家穿的细布衫子。
　　支着额头想了想，似乎，她没有死成，那么那粒药丸……

　　想要掀开厚重的车帘。竟然不动，难道从外面封上了？
　　似是察觉了她的举动，外面有人低声道：“请娘娘稍安勿躁，就快到了，若娘娘身子还好，就换上那套衣裳，也方便些。”
　　这声音如此耳熟，她支起昏沉的头颅……谭鲁子！

　　恨意从心头涌泉般冒出来。
　　她亲眼见了那一幕，自此，仇恨就像箭矢一般有了目的。
　　“谭鲁子，你叫我什么，谁是娘娘？”
　　“阿孝册立为太子，认贵妃万氏为养母，皇帝亲封已故太子生母素氏为淑妃。”

　　她想起亲子阿孝，一时心痛难忍，按着胸口说不出话。
　　马车一顿，似乎放慢了速度。谭鲁子问：“娘娘？有何不适吗？”

　　“你……这忘恩负义的阴险小人！要带我去哪儿？”
　　好容易呼出一口气，她摸手腕，发射金蚕丝的手镯不见了。

　　“哦。” 谭鲁子似乎松了口气，马车又开始加速，他声音懒洋洋的：“是啊，不该叫娘娘，淑妃娘娘在皇帝认亲的前一日殁了，那该叫你什么，慧容，从前可以，现在么……好像也不妥当。”
　　想起种种前事，素慧容头脑昏沉，心痛如碾，喝道：“你，你停下，放我出去！”
　　谭鲁子咳了一声，低笑道，“好，不开玩笑，请稍安勿躁，我这就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谁。”
　　“雨化田。”

　　彰德府的延津，是中土较为繁华的州县，晨光熹微，马车停在一座茶楼之前。
　　街巷中唯有两三赶脚生意人出没，看见装饰着崭新蓝布帘子的马车，都好奇的打量。
　　赶车的颀长男子轻松跳下车辕，手一挥，似有淡淡的金器光芒闪过，与马车封为一体的车帘裂出一条缝隙。
　　里面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帘子，用力攥紧。

　　“等等。”
　　另一只手也攥住了车帘：“有闲杂人，你稍侯片刻。我先去探看。”
　　谭鲁子心中苦笑，果然是天下奢华在帝京，如此普通不过的马车，到了小地方还是觉得硌眼。

　　得了好处的茶楼伙计迎出，忙不迭开了后院门，让马车直接驶入院内。
　　素慧容端坐在车中，不知用了多少气力才勉强抑制住如潮的心跳，自从听见那个名字，她就眼花缭乱，即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似的。

　　朦胧中车帘掀起来了，谭鲁子站在一旁，眼角含笑，却未伸手扶她。
　　抬起眼，便看见那个人。
　　黑狸子大氅，素白的脸隐藏在帽子里。
　　她脚下如生了钉，死死瞪着他，不动分毫。

　　那人伸出白皙的手握住她腕子，另一手缓缓摘下风帽。凤目流光，一直望进她眼底。
　　“慧容，你可恨我！”
　　我，我恨死你了……素慧容眼一闭，一头昏了过去。

　　轻缓的箫声，如水流潺潺，浅浅淡淡，仿佛清可见石底的游鱼在动。
　　睁开眼，心心念念那人正靠着床栏小憩，玉般的肤色，纤长的黑眉，眼下有浅浅青痕。
　　他一定是累了。
　　素慧容伸出手，刚触到衣襟，雨化田就醒了。
　　眼中笑意由浅转浓，他一把抄起她，微凉的手指流连在她脸上。

　　什么也不说，但她能察觉出万千思绪在那双秀丽的凤目中来来回回。
　　“明日，让鲁子送你回西瑶。”
　　良久他吐出一句。
　　素慧容眼睛亮了亮，又暗了。
　　“那你呢。”
　　“我现在大同监军，是偷偷跑出来会你的。”
　　雨化田笑了笑，手指来回抚摸她的头发。

　　她扒住他的脖子，“你送我吧，我，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多少话呢？”雨化田低哑的嗯了一声，扳起她下颌：“时候不早了，天就要亮了。我务必赶回去，你没听见鲁子的箫声么，那是在催我们。”
　　经他一提，她才注意到被忽略为背景的音乐，一愣神间，唇已被堵住。

　　“你，你几时去了边关？万娘……她怎么肯……”
　　唇角交缠的间隙她还在问，雨化田却没有好好答复的意思。
　　抚着她白皙肩头，他敷衍道：“去问鲁子吧……”

　　自进了广西边界，可歇宿的地方越来越少，有时候谭鲁子选择不太偏僻的地方，正午时分停下来歇一歇脚。
　　这日，她小睡过一会儿，醒来，身上出了汗，外间的暖风透过帘子带来些许凉意。
　　蝉鸣呱噪中，她轻轻掀起帘子一角。

　　这是一处山坳，翠绿的藤萝爬满山涧岩缝，空气略有憋闷。谭鲁子将身靠在车辕上，长腿踩过车轼，刀横在臂弯，似合着眼小憩。
　　素慧容怔怔看了一会儿，没有出声。
　　她知他十分警醒，只怕再动就会察觉了，于是松了帘子，又躺回去。

　　有多久了，她都没有好好看过谭鲁子，此刻恨意消失，又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她还未进宫时，谭鲁子同继学勇，马进良，季宗，赵通，一同在锦衣卫当差，雨化田也不是御马监的掌印，他们经常一处玩笑习武。也会设个彩头博弈，不是这个占先就是那个使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她会鼓掌观战，对，还有翟莲。
　　少年时光大多在笑闹中度过，纵有些坎坷，但有了几人交好为伴，也不觉难过。

　　打断思路的是箫声，素慧容掀帘而出，与谭鲁子相对而坐。
　　山间的暖风和煦拂过头脸，放眼望去，翠色依依，蝉声鸣鸣……收回目光，弄萧的谭鲁子非常专注，低着眉眼，一领白衣在青碧的群山沟壑之中，俊秀逼人。

　　素慧容听进去了，将下巴放在膝上，静静欣赏一曲。
　　而后余音袅袅，她忽见谭鲁子将头偏向另侧，仿佛在看广垠的天空，箫管在他指上打着圆满的旋子。
　　已完结了？竟未觉得……她由衷赞道：“真好听，曲子叫什么？”

　　“良宵引。”
　　谭鲁子微笑，温和的看过去，但素慧容走神了，不知想起了什么，顾自含笑发愣。
　　他便收起笑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准备启程。

　　素慧容想起来的是不久前的那晚，与雨化田难得的温存，那时她听到的也是这曲。那么这是否昭示着她的良宵，会像少年时放上半天的风筝，只等拉动丝线，便会再度回到手中。

　　中庭多白露，盈盈夜未央。
　　澄空月如洗，袅袅秋意凉。
　　映帘知竹影，绕室是荷香。
　　谁与同此夜，谁与惜流光。
　　不觉诗肩瘦，漫讶相思长。
　　何如拂衣去，还寝梦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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