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

　　王磊掏皮夹付了俩西瓜的钱，然后一马当先朝停车的方向走去。脸臭的嘞，艾叶都不敢同他讲话。想问他有没有哪儿磕着碰着都不敢问，担心益是惹恼了他。老要面子的人，在她和老人家跟前摔得无比难看，他不恼才怪。可关她什么事，她去扶他起来，他气汹汹甩掉她的手也就算了，爬起来后还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自己正是令他跌倒的罪魁祸首。这人的脾气不就是坏么，迁怒起人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先头还嘻嘻哈哈一副笑脸儿，转眼就换了张冷面孔。不过他自己好端端地坐在那，怎么就会闷头扎下来，艾叶觉得匪夷所思。

　　王磊腿长，走得健步如飞，艾叶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胸前还紧紧抱着他的羽绒服，艾叶暗想自己要是聪明点这时候就应该明智选择噤声，可他就穿着件单薄的线衫，艾叶不禁蛮急，冻了怎么办。“三石，把衣服穿上。”
　　王磊压根不理睬，从裤袋里摸出钥匙开了车锁，打开车门就要蹬进去。艾叶追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王磊扶着车门，不耐烦回头，却不说话，沉着脸看她，死爱面子，其实是等着艾叶能哄他呢。

　　“脏了。”艾叶扯扯他的毛衫袖子，然后把单手抱着的羽绒衣不客气地塞到他手里，揪着眉头细心帮他拍打身上沾染的泥土，心说瞧这副死德性，到底随谁了呀，只晓得劲劲儿乱发脾气，自己不痛快就给她脸色看，也不知道谁给惯出来的。她看见他裤腿上也沾了些，半弯腰就要去掸，王磊却突然往驾驶座上一扔羽绒服，拎着她的胳膊就把人提了起来，艾叶“哎”叫了声，“还没弄干净。”几个字才脱口，嘴巴就被他坚坚实实堵上了。艾叶措手不及，直平平站在那，甚至忘了呼吸。

　　王磊双手托着她的下颌，留恋了一会儿，方不舍地放开。似乎仍旧没有尽兴，转而捏起她的两颊，心情大概愉悦了点，自说自话道：“算补偿。”
　　艾叶睁大双眼，鄙视地撅起嘴，是他自己莫名其妙摔倒失了颜面，凭什么向她要补偿啊。艾叶气咻咻拍掉他的手，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门闷声不响坐进去。
　　王磊也上来，关上车门，随手把羽绒衣丢到后座，悄悄观察她的神色，目不转睛看了她两眼，手上的动作也没耽误，转动钥匙，启动车子，接着打上暖气。

　　打方向掉头的时候，王磊只匆匆瞄了眼路面，又扭头过来对着她，“生气了？脸疼不疼？”
　　这会儿醒悟过来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了，艾叶面无表情注视前方，不吭声。
　　“叶小妞，问你话呢？听到没有？”
　　说时，车子的右前轮咚得咕隆脆响，骤然一沉。幸亏王磊反应快，拉回注意力，立马踩了刹车，果断停止前进。艾叶不知道什么个状况，感觉自己的位置向下倾斜不少。她一慌，惊得倏然攥住安全带，另一手本能地抻向他的胳膊，紧紧箍住，好像这样心里才有安全感。

　　“你别乱动！”王磊也是满脸不知所以，他喝止住慌乱的艾叶，熄火，轻轻跨下车去弄清缘故。原来刚才光顾着同艾叶说话，没留意路边有条几十公分宽的坑，左前轮正好陷进了坑里面，此时，整个车头一半在路面上，一半卡在那里，就算把油门轰到最大，也是硬开不出来的。
　　王磊低咒了声，这下麻烦大了。艾叶不敢动，升下车窗担忧地问他，“车子怎么了？”
　　“没事，不要怕。”王磊小心翼翼打开她这边的车门，“来，把手给我。”此刻，艾叶还是拎得清不是耍性子的地儿，听话照做。

　　王磊半抱半扶她下来，艾叶脚一落地，提着的心仿佛踏实了些。王磊蹲在车头旁，皱着眉峰侧过身子看了看车子陷进去的位置，依稀是看不清爽，也不讲究地面脏不脏，整个人俯趴在地上凑近察看。艾叶同样焦急地等待在旁，稍许自责，要是自个没有与他置气，他也不会分散心思而无暇专注路况，但是潜意识里她又庆幸认为只要他在，总会想到法子。

　　王磊撑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踱到驾驶座那头，抓起仪表盘里的手机，正预备打电话叫人帮忙，不远处坐着守摊的老大爷虽年纪大眼睛花掉了，但凭常识判断，车子停滞不前，下来人走来走去检查，肯定是出了问题。老人家本就是个热心肠，赶紧跑过来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一走近，“呦，这咋整的？别急啊，我这就找我儿子来。”麻溜儿掏出棉袄内袋里的老年机，拨了出去，“根儿啊，甭管手头什么事，都给我放下，又有车子沉下去了……对，西瓜棚这边。”
　　他收好手机，对王磊说：“年轻人，你放心好了，我儿子保管给你弄好。你是不知道，掉这坑里的车子光今儿就三辆了。”讲完，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得叫根儿找人运些泥来把坑填上，这不是害人么。”

　　王磊听他这么说，便把手机塞进裤袋里，尽管自己不是那傻儿吧唧的出头鸟，不过，今朝丢人算是丢彻底了，先头摔了个难看，现在车子又卡在那出不来，需要别人张罗着帮忙，他什么时候如此不济过！可王磊也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他转而捞过车台上的烟盒，才发觉自己的手掌黑兮兮的，全是粘着的灰油，估计是适才检查轮胎时沾上的。艾叶看得分明，忙打开随身的包找出湿巾纸，替他抹了个干净。王磊朝她安抚性地扯了下嘴角，“等下就可以回去了，站太阳底下去，别站在风口吃风。”艾叶温顺地点点头，不忘叮嘱他把羽绒服先穿上。
　　王磊不在意地嘴上应承了声，随即掏出一根烟递给老大爷，又亲自给他点上，不疾不徐同他绕起嗑来。王磊嘴巴活络，逗得老人家红光满面，更是把王磊的车子当自己的事来办，又打电话催他儿子手脚快些，王磊连连表态不急。艾叶憋着笑意，心说不急他个头，他卖这茬子乖，不就是迂回争取速度来着。

　　看来农庄老板还是挺孝顺的，带了两个帮手，开着拉货的叉车急急忙忙赶过来了。这不，老人家还嫌他动作慢，“怎么才来啊，叫人干等着！”老板个人看上去就是随和的脾气，被老爹数落了，还笑呵呵的，“爹，您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这儿交给我了。”
　　老人家摆摆手：“给我办妥了，还有尽快找人把这坑填上。”“哎，听您的。”老板应道，开始着手布置。
　　王磊真诚道谢，握住他的手说：“大爷，谢您了。”老人家撸了把头上戴着的毛线帽，笑着跟王磊讲了几句往后常来玩的话，就走开了。

　　“老板，你这车应该老贵吧。讲句海了的话，别人我不敢说，反正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一会儿吊上来，漆都不擦一下。”农庄老板半猫着，指挥跟来的俩人，一人驾驶叉车，掉好方向，一人把带来的两条粗麻绳捆在车头，绕两圈，然后打个实结，钩在叉车上，再在轮子的轴上垫好细宽的木档，防止等会儿叉车使力吊起来的时候引擎盖片受不住力变形。
　　瞧这架势，专业去了，王磊还能不放心。他客套讲：“别，叫老板听着别扭。大哥，你叫我王磊得了，还不是多亏了遇到你们爷俩，不然我可得费多少功夫。”王磊递给他一颗烟，老板接过道：“好说，既然你来我们这边就是我们的客人，哪有不帮忙的理儿。”

　　艾叶也感激地笑了笑，表达了谢意，想探出去看他们是怎么操作的，王磊急冲冲拉回她，“躲我后边去，叉车可不长眼儿。”老板眯着眼睛笑嘻嘻接话，“你老婆也是紧张车子。”王磊这厮竟然还睁眼说瞎话，什么都敢编，“大哥，你还真说对了，我这老婆心疼咱家的车可心疼过我。”
　　老板似乎是找到可以说话的同道中人：“可不是，我要是打碎个碗，割破了手指头，我家婆娘都能在我耳边念叨半天，敢情我还没个碗要紧。”说是这么说，可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半点埋怨。
　　艾叶压根插不上话，王磊脸皮厚，说什么都不用打草稿，原本没影儿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跟真的一样，艾叶不想驳了他的面子，随他说，心里打定主意等回了家再找他算账。

　　没几分钟，准备工作完毕，旁边的叉车开始缓缓吊王磊的车子，老板匆忙把王磊给的烟夹在耳朵背后，扯着嗓子命令他们速度再慢些，待右前轮悬空的当口，马上在坑上横好一块厚实的饰面板，叉车这才停住上拉的姿势，这时，整个车头俨然完好无损，像是停在平地上。
　　王磊上车，启动引擎，一转方向盘，轻轻松松就把车子开了出来，停在了大路上。艾叶走过去，顺便看了看，老板真没讲大话，车子一点损伤都没有。那厢王磊步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三条烟分给他们，乡下人淳朴当然不肯收，推来推去好说歹说才拘谨地收下一条。王磊也不勉强，叫艾叶去车里的储物柜拿了张名片递给他们，“以后有事随时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老板看了一眼，妥善收进内夹袋里，邀请他们去农庄里吃了饭再走。经这么一出，王磊一身灰，艾叶也没了继续的兴致，俩人谢辞了老板的好意，驱车转回了市里。

　　到家后，王磊这人一点也没有绅士风度，脱了鞋，甩了线衫冲进了浴室，留艾叶紧张地打开暖气，跟他后头收拾烂摊子。好不容易捡完他扔了一地的脏衣服，他又隔着浴室门喊她，“叶小妞，给我拿条内裤和换洗的衣服。”
　　艾叶真是没话了，洗澡的衣服还叫她代劳，这人在家就是个甩手掌柜，自己只要动动嘴巴一张一合就行了。她故意不应他，慢吞吞来。

　　王磊得不到回应，又大声叫了一遍。艾叶没好气道：“听到了。”刚想去里间给他拿衣服，门铃却响了。艾叶只好快速走进去找好衣服，打算出来开门，心里还嘀咕，这点儿会是谁？可当她急躁躁抱着衣服返身步出，门正好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眼前握着门把赫然站着一位个子矮小，眼神却犀利的老太太，她尖锐地盯着张皇失措的艾叶，视线下移，瞪着艾叶手上那条藏蓝的男士内裤，神情严肃，阴沉的嘴角抿紧，吓得艾叶不知觉后退了一步。
　　也就这个时候，王磊腰上围着块浴巾悠哉游哉晃出来，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不满地咧道：“叶小妞，叫你拿条内裤都这么慢。”下一秒，擦头发的手一滞，感觉迎面嗖嗖刮来一阵强冷风，他错愕得下巴都要掉了，看看垂着眼睛耳根子红透的艾叶，再看看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老太太，半天蹦出一句，“奶奶，先把门关上，您就不怕您孙子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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