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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千分尺与禁尺
第三十二章千分尺与禁尺
化龙池的铜制面板炸裂,八十一个按钮化作漫天铜屑。
球体内部的轰鸣声骤然拔高,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原本平稳流动的湛蓝能量流开始紊乱、倒灌,八条导流管道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铜三十七脸色惨白。
四十年心血,三分钟崩毁。
但他没有崩溃,而是反手从腰间抽出了那根黄铜千分尺。尺身嗡鸣,表面那些刻度线逐一亮起,从“分”到“毫”到“丝”,细密的金光在尺面上流淌。
“墨非攻,”老铜匠的声音沉静得可怕,“四十年前的事,我今天给你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
他侧身,千分尺在化龙池的控制杆上连点三下。
“咔、咔、咔。”
三道临时锁死机关被激活,强行稳住了球体最基础的框架结构。倒灌的能量流暂时被遏制,但球体内部的压力仍在持续升高。
“——我得先保住华山。”铜三十七转向墨非攻,“这是我铜氏守了两千三百年的责任。”
墨非攻冷笑,手中黑色禁尺斜指地面:“责任?你们铜氏的责任就是当权贵的走狗?四十年前,要不是你向考古队告密,我墨家地下工坊的位置怎么会暴露?”
他踏前一步,禁尺上的血红色符文开始蠕动,像活过来的蚯蚓:“我父亲耗尽一生复原了‘木鸢飞行术’‘连弩机括’‘云梯折叠法’,他说这些都是华夏先祖的智慧,不能让它们失传。结果呢?”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就因为那些‘专家’说‘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必须上交国家统一处理’,我父亲不交,他们就封山!用炸药把整个山洞炸塌!我那年十六岁,在山外采药,回去时只看见……只看见一片废墟。”
铜三十七闭上眼睛:“我知道。”
“你知道?!”墨非攻嘶吼,“你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你当时是华山文保处的技术顾问!你一句话就能救他们!”
“我阻止了。”铜三十七睁开眼,眼神里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我告诉他们,那里只是普通的矿洞,没什么价值。但他们不信,他们从省里请来了‘地质专家’,用仪器测到了地下有大规模的金属反应和机械结构。”
他顿了顿:“带队的人……姓赵。叫赵牧之。”
这个名字,让刚从溶洞主区赶来的林素问等人浑身一震。
赵牧之。
汉华首领,赵子衣的叔祖父。
“那个姓赵的说,”铜三十七继续道,“墨家机关术里可能藏有‘危险技术’,必须控制在国家手里。我说那是古人的智慧,应该保护研究。他说……”
老铜匠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说‘保护?这些技术流出去,被西方学走了怎么办?我们现在落后,就是因为老祖宗的东西都被偷了!必须全部收起来,等我们强大了再拿出来’。”
溶洞里一片死寂。
只有雷龙的呜咽和化龙池的轰鸣。
“所以你就妥协了?”墨非攻的禁尺在颤抖,“我全家十三条人命,就换来你一句‘妥协’?”
“我没有妥协。”铜三十七摇头,“我连夜去找你父亲,让他带着核心图纸和几个徒弟从后山密道走。但你父亲……拒绝了。”
他看向墨非攻,眼神复杂:“你父亲说,墨家传承两千年,‘非攻’‘兼爱’是根本。机关术可以交,但必须交给真正懂它、敬它的人。他要用自己的死,让天下人知道——老祖宗的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糟蹋的。”
墨非攻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那天夜里,我跪在你父亲面前,求他走。”铜三十七老泪纵横,“他说:‘三十七,你还年轻,不懂。有些事,必须用血来让人记住。我今天带着图纸跑了,明天就有人说墨家机关术是骗局,是后人编造的。但我死在这里,这些机关和我一起埋在这里,就永远有人会好奇——山洞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值得用十三条人命来埋?’”
他擦掉眼泪:“你父亲把最重要的三卷图纸交给我,说‘等有一天,世人真正懂得尊重先人智慧时,再拿出来’。然后……他和你母亲、你妹妹,还有十个自愿留下的徒弟,一起封死了密道入口。”
墨非攻踉跄后退,禁尺“哐当”掉在地上。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父亲明明写信让我走,说‘出去学本事,回来振兴墨家’……”
“那是你父亲最后的仁慈。”铜三十七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三卷发黄的绢帛,“《墨经·机关篇》《木鸢造法》《连弩秘要》——你父亲留给你的。四十年了,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能真正继承它的人。”
他把绢帛递向墨非攻:“我以为你死了。直到三年前,我听说汉华里有个用黑色禁尺的机关高手,专破古阵法……我就猜到是你。”
墨非攻没有接。
他盯着那三卷绢帛,像盯着三条毒蛇。
“所以……我这四十年的恨,都是错的?”他的声音空洞,“我父亲是自愿死的?我加入汉华,帮他们破坏阵眼,挖老祖宗的坟……都是在打我父亲的脸?”
“不全是你的错。”铜三十七说,“赵牧之他们确实该死。用‘保护’的名义行掠夺之实,用‘研究’的借口行销毁之事——这四十年,我见过太多。但墨非攻,仇恨不能解决问题。你父亲用命想换来的,是后人对先人智慧的‘敬’,不是‘惧’。”
他上前一步,把绢帛塞进墨非攻手里:“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恨我,毁掉化龙池,让华山几十万人给你陪葬——那样你父亲就白死了。二是……”
老铜匠指向正在失控的化龙池:“帮我修复它。用墨家机关术,加上铜氏锻造法,我们一起,把你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真正传下去。”
墨非攻低头看着手中的绢帛。
绢帛很轻,却又重如千钧。
他想起十六岁那年离家前的清晨。父亲摸着他的头说:“非攻啊,记住咱们墨家的祖训——‘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机关术不是用来杀人、不是用来复仇的,是用来让天下人过得更好的。”
他当时不懂。
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化龙池……怎么修?”墨非攻的声音沙哑。
铜三十七眼睛一亮:“需要重新校准八十一个控制节点。但面板毁了,只能用人手直接进入球体内部调整——那是玩命的话,进去的人九死一生。”
“我去。”墨非攻毫不犹豫。
“不,我去。”铜三十七按住他,“我老了,活够了。你还年轻,还有这三卷图纸要传下去——”
“正因为要传下去,我才必须去。”墨非攻打断他,捡起地上的黑色禁尺,“墨家机关术里有‘禁尺探微’之法,能感知机械内部的毫厘偏差。配合你铜氏的‘千分尺定点’,才有可能在三分钟内校准全部节点。”
他看向铜三十七,眼中仇恨褪去,只剩下一种决绝的清明:“让我赎罪。为我这四十年走错的路。”
铜三十七看着他,良久,重重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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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龙池内部,入口开启。
那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检修口,里面是错综复杂的铜制齿轮、传动杆、能量导管,还有狂暴乱窜的雷电能量。
墨非攻深吸一口气,正要进去,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等等。”
是陈守拙。
年轻工匠捂着受伤的右臂,左手托着一个东西走过来——那是他从工具箱里翻出来的,一个巴掌大的铜制“机械手”。
“这是我仿《天工开物》里‘木人采药手’做的。”陈守拙把机械手递给墨非攻,“套在手上,能多三根手指,还能微调力度。你进去校准节点时,可能会用到。”
墨非攻接过机械手,套在左手上。手指活动,机械手的三根铜指同步活动,灵活得像是真手的一部分。
“谢谢。”他低声说。
“活着出来。”陈守拙说,“我还想跟你学墨家机关术呢。”
墨非攻笑了,很淡的笑:“好。”
他转身钻进检修口。
铜三十七立刻在外部配合,千分尺点在一个个观测孔上,报出数据:“甲三节点,偏右三毫!乙七节点,压力过载两成!丙九节点……”
他的声音通过一根铜管传进化龙池内部。
墨非攻在狭窄、高温、充满电弧的空间里艰难移动。黑色禁尺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支笔,每点在一个节点上,就留下一道血红色的临时符文——那是墨家的“禁制标记”,能暂时稳住节点。
左手机械手负责微调,三根铜指精准地转动一个个细如发丝的调节螺丝。
“丁五节点,卡死!”铜三十七的声音急促。
墨非攻坚难地挤到那个位置。只见一个拳头大的齿轮被变形的铜杆卡住,无法转动。他咬牙用禁尺尖端撬,撬不动;用机械手掰,掰不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化龙池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用‘震’字诀!”铜三十七在外面喊,“墨家禁尺第七式!”
墨非攻一愣——那是墨家不传之秘,铜三十七怎么会知道?
但他没时间细想。禁尺在手中一转,尺身震动,发出低沉嗡鸣。尺尖点在卡死的齿轮上,振动传递,齿轮“咔”地一声,松动了一毫。
够用了。
机械手的铜指伸进去,轻轻一拨。
齿轮复位。
“成了!”铜三十七在外面激动道,“还差最后九个节点!加快!”
墨非攻坚难地爬向下一个位置。
他的衣服已经被电弧烧出十几个破洞,皮肤上全是灼伤。机械手的三根铜指因为长时间高负荷运转,开始发红、变形。
但他没停。
一个节点,又一个节点。
当最后一个节点校准完成时,化龙池内部的轰鸣声骤然降低。
狂暴的能量流重新变得有序,八条导流管道稳定运转,将雷电能量温和地输向华山各处地脉。
雷龙的嘶吼变成了满足的叹息,身体进一步缩小到十丈左右,盘踞在石台上,像一条温顺的巨蟒。
墨非攻从检修口爬出来时,几乎成了个黑人——全身焦黑,衣服破烂,左手机械手的三根铜指已经熔断了。
但他还活着。
铜三十七冲上去扶住他:“怎么样?”
“成了。”墨非攻虚弱地笑,“八十一个节点,全部校准。化龙池……能用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林素问立刻上前救治。检查后松口气:“力竭加灼伤,但没生命危险。休养一个月能恢复。”
众人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危机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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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锁龙窟外。
李慕白和苏九歌醒了过来,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们……怎么了?”李慕白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我记得刚才在勘探洞口,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能是低血糖吧。”林素问面不改色地递过去两块糖,“山里缺氧,容易头晕。”
苏九歌接过糖,疑惑地看向不远处——那里,铜三十七和刚刚苏醒的墨非攻正在低声交谈,两人手里都拿着图纸。
“铜老先生,那位是……”
“我侄子,来帮忙修山的。”铜三十七随口搪塞,“好了,勘探做得差不多了吧?这洞就是普通的地磁异常区,没什么特别的。你们回去写报告吧,就说建议‘保护性封存,不进行发掘’。”
“可是那些能量读数——”李慕白还想争辩。
“仪器坏了。”陈守拙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烧焦的探测器,“刚才洞里突然放电,把我们设备都烧了。数据全丢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
李慕白和苏九歌对视一眼,虽然满腹疑惑,但看对方人多势众,又确实没什么实质证据,只好悻悻作罢。
两人收拾装备下山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铜三十七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其实是好苗子。可惜生错了时代——这个时代,太着急,等不及慢慢研究。”
“所以我们要抓紧。”林素问说,“赵姑娘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
她看向墨非攻:“墨先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墨非攻正在翻阅父亲留下的三卷绢帛,闻言抬头:“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陕西,潼关。”墨非攻说,“我父亲在信里提过,墨家除了我们这一支,还有另一支‘守陵人’,世代守护秦始皇陵的机关秘密。如果他们还活着……应该能帮上忙。”
秦始皇陵。
那个两千年来从未被真正打开过的千古之谜。
“那里的机关……”陈守拙倒吸一口凉气。
“应该是墨家最高技艺的结晶。”墨非攻点头,“如果汉华的目标是全面破坏绝地天通,他们迟早会对皇陵下手——那里是华夏地脉的‘总闸’之一。”
林素问沉吟片刻:“我们需要更多人手。墨先生,如果你能找到守陵人,请务必说服他们出山。五脉……不,现在是六脉了,必须团结。”
墨非攻郑重抱拳:“定当尽力。”
他看向铜三十七:“铜叔……四十年前的事,对不起。”
铜三十七摆摆手:“都过去了。你父亲要是知道你终于走上正路,会欣慰的。”
两个老人相视一笑,四十年的恩怨,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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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华山玉泉院。
团队休整,准备明日启程前往下一个阵眼——峨眉山。
林素问在厢房里整理药箱,忽然听见窗外有响动。
她推开窗,看见陈守拙坐在院中石凳上,就着月光,正用左手艰难地修理那只熔断的机械手。
“手伤了就好好休息。”林素问说。
“睡不着。”陈守拙头也不抬,“我在想,墨家机关术、铜氏锻造法、陈家天工术……这些本来都是一脉相承的华夏智慧,怎么就散落成现在这样?”
“因为历史太长,断层太多。”林素问走到院中,“但至少,我们现在开始往回找了。”
陈守拙修好了机械手的一根铜指,试了试活动,满意地点头。
他忽然问:“林大夫,你说……赵姑娘还能回来吗?”
林素问沉默良久。
“《神农本草经·外域篇》里记载了一种‘地脉养魂’的案例。”她缓缓道,“三国时期,神医华佗被曹操所杀前,将一缕神魂寄存在家乡的地脉中。一百五十年后,一个叫皇甫谧的医者在地脉节点采药时,得到了华佗的部分传承。”
她看向华山方向:“赵姑娘现在就在地脉深处养魂。只要地脉不毁,火种不灭……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陈守拙重重点头:“那在她回来之前,我们得把该做的事都做好。”
月光如水。
院中两人,一个修机械,一个理药材。
远处,华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巍峨耸立。
两千三百年前,秦国的工匠在这里封存了地脉暴动。
两千三百年后,另一群工匠,在这里重新点燃了传承的火种。
历史是个圆。
兜兜转转。
但总有人在画这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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