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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青蒿绞汁的灵光一现
1
那是疫情最黑暗的时刻。
柴胡高烧的第四天,已经陷入半昏迷。这个平素生龙活虎、剑不离身的年轻人,此刻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躺在草席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呼吸急促得吓人。
“体温太高了。”林循第三次用布巾浸冷水敷在他额头,“再降不下来,可能伤到脑子。”
姬素问刚刚诊完脉,脸色比柴胡还白:“脉洪大而数,舌绛苔黄——这是热入营血了。常规的清热解毒药……压不住。”
他们试过所有能用的方子:白虎汤、清营汤、黄连解毒汤……甚至用了最后一点犀角粉。但柴胡的高热像野火,药石罔效。
隔离营地里气氛压抑。苍术和茯苓轮班守在旁边,眼睛都熬红了。其他弟子也忧心忡忡——柴胡是门里最年轻的师兄,剑术好,人爽朗,大家都喜欢他。如果他死了……
“林先生,”茯苓带着哭腔问,“柴胡师兄真的没救了吗?”
林循没回答。他坐在草席边,盯着柴胡烧得通红的脸,脑子里飞快地搜索。
疟疾……疟疾……青蒿素……
对了!青蒿!
他猛地站起来:“茯苓,去采青蒿!新鲜的,越多越好!”
“青蒿?”茯苓愣住,“咱们药房有晒干的青蒿,要不要——”
“要新鲜的!”林循说,“而且要嫩叶,不要老茎!”
茯苓飞奔而去。
姬素问看着他:“你想用青蒿治疟?但《本草经》只说青蒿‘主疥瘙痂痒’,并未记载治疟。”
“不是《本草经》的记载。”林循快速说,“是我……听说过一个古法。青蒿治疟疾,不能水煎,要绞汁服用。”
“为何?”
“因为……”林循卡住了。他总不能说“因为青蒿素遇热易分解”吧?
他换了个说法:“因为治疟的有效成分,可能怕热。水煎会破坏。”
姬素问皱眉:“可《伤寒论》里用柴胡治往来寒热,也是水煎……”
“不一样的病。”林循说,“虽然症状像,但病因可能不同。试试吧,反正……没别的办法了。”
2
茯苓很快采回一大筐青蒿。
嫩绿的叶子还带着露水,散发出特有的清苦气味。姬素问拈起一片,放在嘴里嚼了嚼,细细品味。
“气清,味苦,微辛。”她品鉴着,“确实有透热外达之性。但药力……似乎很弱。”
“所以要大量。”林循已经搬来了石臼和木杵,“来,捣汁。”
两人一起动手。姬素问挑选最嫩的叶片,去掉老茎;林循把叶子放进石臼,用力捣碎。青绿的汁液渗出,带着浓烈的草木气息。
捣了足足两刻钟,榨出小半碗墨绿色的汁液。味道极苦,还带着青草的生涩。
“够吗?”姬素问问。
“先试试。”林循用竹管吸了一点,尝了尝——苦得他脸都皱起来,但确实有股清凉感从喉咙往下走。
他扶起昏迷的柴胡,让茯苓帮忙撬开牙关,小心翼翼地把青蒿汁灌进去。
第一口,柴胡无意识吞咽。
第二口,呛了一下,咳出些汁液。
第三口、第四口……小半碗青蒿汁,终于全部灌下。
“现在只能等了。”林循说。
3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半个时辰过去了,柴胡的体温没有变化。
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滚烫。
茯苓开始偷偷抹眼泪。苍术背过身去,肩膀在抖。连一贯冷静的姬素问,也握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
林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记错了?难道这个时代的疟疾和现代的疟原虫不一样?难道青蒿汁根本没用?
就在他要绝望时,柴胡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舒展。一直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了些。
“有效了?”茯苓小声问。
林循立刻检查:体温还是高,但不像之前那样烫手了。脉搏虽然快,但有了些力度。
“再灌一碗。”姬素问果断说,“茯苓,继续捣汁!”
第二碗青蒿汁灌下,变化更明显了。
柴胡开始出汗——不是虚汗,是细密的、温热的汗珠,从额头、脖颈渗出。高热开始下降,蜡黄的脸色透出一点血色。
到了后半夜,柴胡的高热完全退了。虽然人还没醒,但呼吸平稳,脉搏有力,睡得很沉。
“活过来了……”茯苓喜极而泣。
苍术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着林循和姬素问深深一揖:“多谢二位。”
姬素问却看向林循:“你怎么知道青蒿汁要绞汁服用?”
4
这个问题,林循还是答不上来。
他只能含糊道:“在一本很古的医书上看到的,说‘青蒿治疟,绞汁服用奇效’。那本书……后来失传了。”
这个解释很牵强,但姬素问没有追问。
她只是说:“那本书的作者,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医者。”
林循心中苦笑——那“作者”是二十世纪的中国科学家屠呦呦和她的团队,是用现代科技从古籍中发掘出的瑰宝。但现在,他只能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既然有效,”姬素问继续说,“那其他重症病人,也可以用这个法子。”
“但要小心。”林循提醒,“青蒿性寒,脾胃虚寒的人慎用。而且……我不知道长期效果如何,有没有毒副作用。”
“那就先用在最危急的人身上。”姬素问已经做出决定,“观察疗效,记录反应。有效则推,无效则止。”
这就是中医的智慧——不盲目,不迷信,在实践中验证,在验证中调整。
接下来的三天,青蒿汁成了重症区的“救命药”。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效。有些病人用了,高热退了;有些用了,效果不明显;还有个老人用了,反而腹泻加重——可能确实是脾胃虚寒。
林循和姬素问逐一记录,分析差异。他们发现:年轻体壮的,效果最好;年老体虚的,效果差,甚至有害;寒热往来明显的,效果最佳;持续高热的,效果次之。
“所以青蒿治的,可能是特定类型的‘疟’。”姬素问总结,“不是所有寒热病都适用。”
“就像麻黄治风寒表实,但治不了风热表证。”林循接话,“药要对证。”
两人相视一笑。那种默契,像已经合作了几十年的搭档。
5
柴胡是在第五天完全清醒的。
他睁开眼,看见围在床边的师父、林先生、茯苓和师兄弟们,愣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开口:“我……还活着?”
茯苓又哭又笑:“当然活着!是师父和林先生用青蒿汁把你救回来的!”
“青蒿汁?”柴胡迷茫。
林循简单解释了一遍。柴胡听完,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被姬素问按住。
“躺着别动。”她说,“你这次伤得重,至少休养半个月。”
“可是疫情……”
“疫情有我们。”苍术接话,“你好好养着,就是最大的帮忙。”
柴胡这才安心躺下。他看着林循,忽然说:“林先生,您那个绞汁的法子……能教我吗?下次我要是再进山,万一……”
“呸呸呸!”茯苓打断,“没有下次!你再敢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众人都笑了。
柴胡也笑,但眼神认真:“我是说真的。万一以后有病人需要,或者我自己……至少知道怎么救自己。”
林循点头:“好,等你好了,我教你。不止教你青蒿汁,还教你怎么辨认青蒿——有些蒿草长得像,但有毒,不能乱用。”
“谢谢林先生。”
这时,姬素问忽然说:“柴胡,你这次发病,让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在野狼谷受的伤,那里地势低洼,草木茂密,瘴气重。”姬素问分析,“可能你在那里,就染了‘疟邪’。后来采药劳累,正气亏虚,邪气就发作了。”
林循心中一动:“你是说……疟疾的传播,可能和特定环境有关?”
“《内经》说:‘夏伤于暑,秋必痎疟。’暑湿之地,蚊虫滋生,最易生疟。”姬素问说,“野狼谷那样的地方,可能就是个‘疟窝’。”
这个猜想让林循兴奋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预防疟疾就有方向了——清理积水,减少蚊虫,避开疫源地。
而治疗方面,青蒿汁提供了一种有效手段。
预防加治疗,也许……真的能控制住这种病。
6
那天晚上,林循和姬素问在灯下整理青蒿汁的病例记录。
竹简上,一个个名字,一条条记录:
“柴胡,男,二十二岁,高热四日,青蒿汁灌服,两碗退热……”
“王寡妇,女,三十四岁,寒热往来,青蒿汁一碗半,热退……”
“赵老丈,六十三岁,高热伴腹泻,青蒿汁半碗,腹泻加重,停用……”
成功,失败,有效,无效……都记着。
“这些记录很重要。”林循说,“以后有人再用青蒿治疟,就知道什么情况能用,什么情况不能用。”
“嗯。”姬素问点头,“医者用药,最忌‘一方治百病’。必须因人、因时、因地、因病制宜。”
她顿了顿:“就像你常说的——要‘精准’。”
林循笑了。他没想到,自己带来的现代医学理念,她已经理解得这么深。
“对了,”姬素问忽然想起什么,“你说青蒿的有效成分怕热,那……如果用酒浸泡呢?酒能萃取药性,又不需加热。”
“酒浸?”林循眼睛一亮,“可以试试!酒精的提取效率可能更高!”
“那就试。”姬素问说,“明天让茯苓准备些酒,我们做对比实验——水煎、绞汁、酒浸,看哪种效果好。”
这个提议,完全是现代科研的思路。
林循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在这个时代,本可以只是按古方行医,做个受人尊敬的医者。但她选择了思考,选择了验证,选择了……和他一起探索。
“姬姑娘,”他轻声说,“你是个天生的科学家。”
“科学家?”又是一个新词。
“就是……探求真理的人。”林循解释,“不满足于已知,总想知道为什么,总想找到更好的方法。”
姬素问沉默片刻,然后笑了:“那可能吧。因为我总觉得……医道很深,我知道的,还太少太少。”
这话谦逊,但也真实。
林循想,也许正是这种“知道太少”的敬畏,让她能不断学习,不断进步。
就像现在,她愿意尝试一个“外人”带来的古怪方法,愿意和他一起,在古老的医道上,开辟新的小路。
7
夜深了,记录整理完毕。
林循送姬素问回屋。月光很好,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循,”姬素问忽然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带来了青蒿汁的法子。”她轻声说,“救了柴胡,也可能救更多人。”
林循摇头:“是你愿意相信我,愿意尝试。”
“因为你说得有理。”姬素问说,“而且……你救过我的命。我信你。”
这话说得很轻,但重如千钧。
林循的心跳快了一拍。
两人在姬素问屋前停下。月光下,她的眼睛清澈如秋水。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
她转身进屋,轻轻关上门。
林循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许久才离开。
他知道,今晚的青蒿汁,不仅救了柴胡的命。
也让他和她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那种并肩作战、共同探索的默契,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
而此刻,在屋里,姬素问靠在门后,手按着胸口。
那里,心跳得很快。
因为他的信任,因为他的智慧,因为他说“你是个天生的科学家”。
还有……因为他看她的眼神。
那种欣赏的,尊重的,甚至……带着某种温柔的眼神。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药香还在指尖,青蒿的苦味仿佛还在舌尖。
但心里,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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