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新辞

作者:雾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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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水


      **第三十二章:黑水**

      狼的低嚎在喉咙里滚动,像闷雷碾过枯枝。

      雨水顺着沈青的额发滴落,滑进眼里,又涩又疼。她却一眨不眨,目光如同淬火的针,钉死在头狼那双幽绿的瞳孔上。腿上的伤口在每一次心跳时都泵出灼痛的信号,高烧让世界在她眼中微微摇晃、拉出重影,但握刀的手,稳得像焊死在骨骼上。

      不能退。退一步,就是悬崖和涧水。进一步,是獠牙和利爪。

      头狼显然被这反常的“猎物”激怒了,又或许是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和濒死气息刺激得狂躁。它不再犹豫,后腿猛地蹬地,灰黑色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凌空扑来!腥风扑面!

      就是现在!

      沈青没有试图格挡或躲避——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到。她做的,是迎着那扑来的阴影,将全身残余的力气灌注右臂,把手中短刃,朝着预估的、狼颈下方的位置,狠狠递了出去!

      不是砍,不是划,是**递**。一种精准、简洁、同归于尽般的突刺。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和狼的惨嚎同时炸开!

      短刃深深扎进了狼的肩胛下方,卡在了骨头缝里。巨大的冲力将沈青撞得向后飞起,重重砸在岩壁上,眼前金星乱迸,喉头一甜。那头狼也被这致命一击阻住了攻势,翻滚在地,发出痛苦的哀鸣,短刃留在它身上,随着挣扎晃动。

      然而,狼不止一头。

      就在沈青被撞飞、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另外两匹狼从侧翼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目标直指她的咽喉和腰腹!

      完了。

      沈青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甚至有一丝荒谬的解脱。她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就在狼吻即将触及她皮肤的瞬间——

      “嗖!嗖!”

      两道极细微、却尖锐到撕裂空气的破空声,从斜上方的山坡密林中传来!

      紧接着,是“咄!咄!”两声,如同重锤敲击朽木。

      扑向沈青的两匹狼,身体在半空中诡异地一僵,随即重重摔落在地,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它们的眼眶里,各插着一支乌黑的、尾羽极短的**小箭**,箭身几乎完全没入颅骨。

      快!准!狠!

      剩余的几匹狼被这突如其来的狙杀惊呆了,攻势骤停,警惕地望向箭矢来处,发出不安的低呜。

      沈青背靠着岩壁滑坐在地,剧烈喘息,看着那两匹瞬间毙命的狼,又看向密林。雨水和汗水模糊了视线,她只看到那片被雨雾笼罩的墨绿色林影,静谧得可怕。

      是谁?

      未等她细想,林间传来窸窣声响。几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木和岩石后现身,迅速而有序地散开,占据了有利位置。他们穿着暗青色、几乎与山林融为一体的短打,外面罩着粗糙的蓑衣,头上戴着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手中持着造型奇特的**短弩**,弩箭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毒。

      这些人行动间没有多余声响,彼此配合默契,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狼群和沈青,带着一种久居山林、与野兽无异的悍野气息。

      不是官兵。也不是“云间客”那种训练有素的杀手。更像是……山民?猎户?但又太有组织性。

      狼群在头狼受伤、两名同伴瞬间毙命的威慑下,开始缓缓后退,但依旧龇牙低吼,不肯轻易放弃。

      这时,一个格外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林间缓步走出。

      那人同样穿着暗青短打,外罩蓑衣,但并未戴斗笠。雨水打湿了他(她?)的头发,紧贴在额际。最先引人注目的,是脸上那道**纵贯左颊至下颌的狰狞刀疤**,像是曾被利刃深深劈开,皮肉愈合后留下扭曲的凸起,破坏了原本可能英挺的轮廓,只余下挥之不去的戾气与冷硬。

      来人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肤色是常年在山野间劳作奔跑的小麦色,眉眼深刻,嘴唇抿成一条缺乏温度的直线。尤其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人时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审视和评估。

      她(从略微起伏的胸膛和较为柔和的下颌线,沈青判断这是一位女性)手中没有拿弩,只拎着一根看似随手折下的、婴儿手臂粗的硬木棍。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目光先是扫过狼群,带着一种漠然的、如同看蝼蚁般的意味,狼群的低吼竟在她目光下渐渐微弱下去。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沈青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刮过沈青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的身体,在她因高烧而潮红的脸上停顿片刻,最后落在她即便瘫坐在地、依旧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以及那柄还插在头狼身上的短刃。

      审视良久。雨声淅沥。

      “还能动吗?”刀疤女子开口,声音不高,有些沙哑,像沙砾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沈青咽下喉头的腥甜,努力让视线聚焦。她没有回答“能”或“不能”,而是用尽力气,慢慢抬手指了指那头挣扎着想站起的头狼,声音嘶哑破碎:“刀……我的。”

      刀疤女子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种时候,这人第一句话竟是讨要兵器。她没说什么,对旁边一个持弩的手下微微偏头。

      那人会意,端起弩,瞄准。

      “嗖!”又一箭,精准地没入头狼另一只完好的眼睛。

      头狼哀鸣戛然而止,倒地毙命。

      刀疤女子这才走上前,不顾血污,一脚踩住狼尸,握住那短刃的柄,用力一拔。带出一串血珠。她在狼皮上随意擦了擦刀刃,然后走到沈青面前,蹲下,将短刃递还。

      两人的距离拉近,沈青能更清楚地看到那道疤的细节,也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雨水、草木、皮革和某种淡淡药草的气息。

      “谢……谢。”沈青接过刀,指尖冰冷,触到对方同样没什么温度的手。

      刀疤女子没接这个谢字,目光落在沈青肿胀溃烂的小腿伤口上,又探手,不由分说地碰了碰她的额头。滚烫。

      “你感染了,在发烧。”她陈述事实,语气平淡,“再淋雨,会死。”

      沈青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眼前却一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冷热交替。

      刀疤女子站起身,对其他人道:“收拾一下。狼皮剥了,肉带走。她,”她低头看了一眼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沈青,“抬回去。”

      立刻有两名手下上前,动作不算温柔但有效率地检查了沈青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武器(只拿走了那几枚铜钱和火折子,对油布包裹和玉坠似乎没兴趣),然后一左一右架起她。

      “去……哪?”沈青在陷入黑暗前,挣扎着问出最后一句。

      刀疤女子已经转身朝密林走去,闻言头也没回,只有沙哑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传来:

      “黑水寨。”

      **黑暗。颠簸。寒冷。**

      沈青的意识时而沉入虚无,时而短暂浮起。感觉自己像被捆在什么粗糙的担架上,在山林间快速移动,雨水断续打在脸上。耳边是急促的脚步声、压低的话语声、还有远处模糊的狼嚎(或许是其他野兽)。

      有人给她灌了极苦的、辛辣的液体,呛得她咳嗽。伤口被重新粗暴地挤压、上药、包扎,疼痛让她短暂清醒,看到晃动的人影和陌生的、木质的屋顶横梁。

      “……烧得厉害……”
      “……墨姐带回来的……”
      “……这伤,啧,烂得不轻……”
      “……看打扮不像山里人……”
      絮絮的低语像隔着一层水传来。

      再次有清晰意识时,沈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粗糙但干燥的麻布被褥。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烟火气。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木屋,四壁是原木拼成,缝隙用泥巴糊着。除了身下的床,只有一张粗木桌子,两把凳子,一个火塘,里面燃着微弱的炭火。她的油布包裹和玉坠就放在枕边。

      腿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用的是一种深绿色的、气味强烈的药膏,肿胀似乎消下去一些,疼痛也转为沉闷的钝痛。高烧退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但脑子清醒了许多。

      她试着动了一下,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刀疤女子——墨娘子走了进来。她换了身干净的深灰色布衣,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束起,脸上的疤痕在室内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突兀。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冒着热气。

      “醒了?”她把碗放在桌上,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能自己喝吗?”

      沈青撑着坐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点头。她确实渴得厉害,也饿。

      碗里是浓稠的、带着肉糜和野菜的粥,味道很粗糙,盐放得重,但对此刻的沈青来说,无异于珍馐。她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粥滑过喉咙,带来真实的暖意。

      墨娘子就坐在对面的凳子上,沉默地看着她喝,目光依旧带着那种审视的意味,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一碗粥见底,沈青恢复了些力气,放下碗,看向墨娘子:“多谢相救。在下沈青。”

      “墨。”对方言简意赅,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都叫我墨娘子。这是黑水寨。”

      “黑水寨……”沈青重复,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枕边的玉坠和包裹。苏娘子的丝绢上,写的就是这个名字。

      墨娘子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那个油布包裹上,眼神微微一闪。

      “你身上有苏三娘的信物。”她用的是陈述句,语气平淡,但沈青敏锐地捕捉到,在提到“苏三娘”这个名字时,对方那冷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厌恶,又像是别的什么。

      沈青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是。苏老板娘予我此物,说若有难处,可来黑水寨寻墨娘子,言‘苏三娘托孤’。”

      “托孤?”墨娘子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讽刺的弧度,“她倒会找词。”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沈青,看着窗外雨雾笼罩的山林,“她让你来,求我何事?”

      沈青沉默片刻,决定透露部分实情:“我卷入一桩旧案,被仇家追杀,同伴失散。需一处暂避,并……或许需借寨中之力,寻人,亦需前往渝州办些事。”她没说具体是什么案,也没提账册和铁券。

      墨娘子转过身,目光如刀:“黑水寨不是善堂,更不理会山下官府和豪强的破事。苏三娘的面子,”她顿了顿,“值你一条命,也仅值你一条命。养好伤,留下诊金和饭钱,自己离开。”

      话说得冰冷不留情面。

      沈青并不意外。江湖势力,岂会轻易为人所用。她看着墨娘子脸上那道疤,忽然道:“墨娘子脸上的伤,可是旧年与人有怨?我看伤口走势,是自上而下斜劈所致,用刀之人右手持刀,力气极大,且……劈砍时带着一股狠绝的怨气,不像寻常搏杀。”

      墨娘子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气息瞬间冷冽了几分,手按上了腰间的一柄短刀刀柄。“你看出来的?”

      “略懂一些验伤辨痕。”沈青平静地说,仿佛没感觉到对方的杀意,“我观寨中兄弟行动有序,戒备森严,但眉宇间似有隐忧,巡山时格外警惕东南方向。可是寨中近来亦有麻烦?或许……与山下官府,或是其他势力有关?”

      墨娘子盯着她,良久,按着刀柄的手慢慢松开。她走回桌边坐下,第一次用略带探究的眼神重新打量沈青:“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懂些验伤、正在逃命、或许能帮上点忙的人。”沈青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墨娘子救我,是看在苏老板娘信物份上。我欠寨子一条命。若寨子有难处,而我恰巧能出份力,权当报答,如何?”

      她没有祈求,而是提出一场交易。姿态放得低,但脊梁挺得直。

      木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雨声。

      墨娘子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桌面,目光在沈青苍白却平静的脸上,和她包扎着的伤腿上游移。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

      “寨子里,是有点麻烦事。死了几个人,丢了一批货,怀疑有内鬼,但查不出。”她目光锐利如鹰,“你说你懂验伤辨痕……若真能帮我揪出吃里扒外的东西,黑水寨,便容你暂居。甚至,你要寻人办事,寨子里也有路子。”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但若你只是夸口,或者另有心思……”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青轻轻吐出一口气。机会来了。

      “我需要看看尸体,还有出事的地方。”她说。

      墨娘子站起身:“等你腿能下地。现在,”她指了指床,“养着。”

      走到门口,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

      “你昏迷时,一直攥着那玉坠,喊一个名字。”

      沈青心头猛地一跳。

      墨娘子拉开门,走了出去,最后一句话被关在门外:

      “江知意……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门合拢。

      木屋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沈青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和窗外绵绵无尽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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