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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
夜色比往常来得更早,下午五点,天空已经染上深蓝色,街灯一盏盏亮起,在寒冷的空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林小雨背着书包从补习班出来,缩了缩脖子。真冷,她想。这种天气就该待在家里,裹着毯子,喝着热可可,而不是在补习班听那些听不懂的数学题。
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买了罐热咖啡。拉开拉环,热气蒸腾起来,带着浓郁的香气。她喝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尖锐的刹车声。
不是那种正常的刹车,是轮胎猛烈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混合着金属碰撞的闷响。声音来自前面的十字路口。
林小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本能地加快脚步,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十字路口已经围了一些人。一辆黑色的轿车斜停在路中央,车头凹陷了一大块,前挡风玻璃碎成了蛛网状。不远处,一辆电动自行车倒在地上,车轮还在空转。
更让林小雨呼吸停滞的是,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婧。
刘婧瘫坐在人行道边缘,背靠着路灯杆。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有擦伤,鲜红的血从额头流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但眼神空洞,像是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让开!都让开!”一个中年男人从黑色轿车上下来,脸色铁青。他走到刘婧面前,声音很大:“你怎么骑车的?不看路吗?我这车刚买不久!”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明明是车闯红灯……”
“小声点,那人看起来不好惹。”
刘婧抬起头,嘴唇颤抖:“我……我绿灯……”
“什么绿灯!”男人打断她,“我告诉你,我这车修起来至少五万!你赔得起吗?”
林小雨挤进人群。她蹲下身,看着刘婧:“婧姐,你怎么样?哪里疼?”
刘婧看到林小雨,眼神聚焦了一些,但随即涌上恐惧:“小雨……我……我的腿……”
林小雨低头看,刘婧的右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裤子上有深色的血渍在慢慢扩散。
“叫救护车!”林小雨朝周围喊,“快叫救护车!”
“叫什么叫!”那男人上前一步,“先把赔偿问题说清楚!”
林小雨站起来,挡在刘婧面前。她比男人矮一个头,但背挺得很直:“叔叔,现在最重要的是送她去医院。她的腿可能骨折了,还有头上的伤。赔偿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之后?”男人冷笑,“之后你们这些小屁孩跑了,我找谁去?”
“我不会跑。”林小雨从书包里拿出学生证,“我是二中的学生,我叫林小雨。你可以记下我的信息。但现在,请先让救护车来。”
男人夺过学生证看了一眼,又扔回给她:“二中?重点中学?那又怎样?重点中学的学生就能撞了车不赔?”
周围有人看不下去了:“这位大哥,先救人要紧吧。”
“就是,人家小姑娘伤得那么重。”
男人环视四周,眼神凶狠:“关你们什么事?都散了!”
人群被他吓得后退了几步,但没人离开。有人悄悄拿出手机录像。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很快,一辆救护车停在路边,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来。
“伤者在哪里?”
“这里!”林小雨挥手。
医护人员检查了刘婧的情况,迅速把她抬上担架。林小雨想跟上去,被男人拉住:“你去哪?赔偿的事还没说清楚!”
“我会去医院。”林小雨甩开他的手,“你也应该去,毕竟是你撞的人。”
男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什么意思?是她撞我!”
“有监控。”林小雨指着路口的摄像头,“谁对谁错,警察会判断。现在,我要陪我的朋友去医院。”
她跳上救护车,车门在她身后关上。透过车窗,她看到男人站在原地,脸色难看地打着电话。
救护车里,医护人员给刘婧做了初步处理。血压,心跳,止血,固定伤腿。刘婧疼得脸色发白,额头全是冷汗,但咬着嘴唇没叫出声。
“小雨……”她虚弱地开口,“谢谢你。”
“别说话,保存体力。”林小雨握住她的手,“很快就到医院了。”
刘婧的手很冰,还在微微颤抖。林小雨握紧了些,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她看着刘婧苍白的脸,额头上那道伤口还在渗血,突然想起初二那些日子——刘婧带着她和一群女生在废弃实验室抽烟,教她怎么化妆,怎么和男生搭讪,怎么显得“酷”。
那时候她觉得刘婧很厉害,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可现在,刘婧躺在担架上,脆弱得像一片随时会碎的玻璃。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脆弱。即使看起来最强大的人。
到医院后,刘婧被推进急诊室。林小雨在门外等着,手里还拿着刘婧沾血的书包。她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刘婧妈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小雨?怎么了?”
“阿姨,婧姐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您能过来一下吗?”
“什么?哪家医院?严不严重?”
林小雨报了医院名字和地址:“腿可能骨折了,头也受伤了,具体情况要等医生检查。”
“我马上来!”
挂掉电话后,林小雨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医院走廊的灯光很冷,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沾着刘婧的血,已经干了,变成暗红色。
她起身去洗手间,用肥皂用力搓洗。水流冲刷着血渍,但那种触感好像还留在皮肤上,温热,黏腻,带着生命的重量。
回到等候区时,她看到了那个男人。他也来了医院,正和警察说话。
“警察同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男人的语气和刚才完全不同,变得客气甚至卑微,“是那个女孩突然冲出来,我根本来不及刹车。”
警察在做记录:“具体情况我们会调取监控。现在伤者家属马上到,你先在这里等着。”
男人看到林小雨,眼神闪过一丝威胁。但碍于警察在场,他没说什么。
半小时后,刘婧的妈妈匆匆赶到,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林小雨迎上去:“阿姨,婧姐在急诊室,医生还在检查。”
“谢谢你,小雨。”刘婧妈妈握住她的手,“要不是你……”
“我应该做的。”林小雨说。
又过了二十分钟,医生出来了:“刘婧家属?”
“我是她妈妈!”
“伤者右腿胫骨骨折,需要手术。额头有裂伤,缝了五针。另外有一些软组织挫伤,但没有生命危险。”
刘婧妈妈松了口气,眼泪又流下来:“谢谢医生,谢谢……”
“手术安排在明天上午。现在可以去病房看她,但麻药还没完全退,可能不太清醒。”
林小雨陪着刘婧妈妈去了病房。刘婧已经睡着了,脸色苍白,额头包着纱布,右腿打着石膏吊起来。呼吸很平稳,但眉头微皱,像是在梦里还在疼痛。
刘婧妈妈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女儿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
林小雨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她想起自己的妈妈,想起那些妈妈为她担心的时刻。也许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样的,无论女儿多么叛逆,多么不听话,当女儿受伤时,心都会碎。
她悄悄退出病房,想去买点水给刘婧妈妈。在走廊里,她又被那个男人拦住了。
“小姑娘,我们谈谈。”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林小雨警惕地看着他:“警察还在,你想谈什么?”
“警察那边……我希望你能帮我说说话。”男人搓着手,“你看,我也是有家庭的人,孩子刚上小学。如果这事闹大了,我的工作可能就没了。”
“那婧姐呢?”林小雨冷冷地问,“她的腿骨折了,可能要休学好几个月。额头会留疤,这对一个女生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医疗费我会出,营养费我也会给。”男人急忙说,“只要你跟警察说,是她突然冲出来,你看到的是绿灯变红灯的瞬间……”
“我没看到。”林小雨打断他,“我当时不在现场,到的时候已经撞上了。而且,我不会撒谎。”
男人的脸色沉下来:“小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林小雨说,“我只知道,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如果你真的无辜,监控会还你清白。”
“监控?”男人冷笑,“那个路口的监控坏了半个月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林小雨的心沉了一下。监控坏了?
“所以,现在只有你,我,还有那个受伤的女孩知道当时的情况。”男人靠近一步,声音更低,“她当时吓傻了,肯定记不清。只要你肯帮我,我可以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林小雨盯着那五根手指:“五千?”
“五万。”男人说,“现金。你一个学生,五万不少了。”
五万。林小雨的家庭条件一般,五万对她来说确实是很大一笔钱。可以买很多想要的东西,可以报更好的补习班,可以……
但她想起了刘婧躺在担架上的样子,想起了她额头上流下的血,想起了她妈妈说“谢谢”时的眼泪。
“我不要。”林小雨说,“我不要你的钱,也不会帮你撒谎。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男人的脸彻底黑了:“好,你有种。但别忘了,我知道你是二中的,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如果我丢了工作,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林小雨感到一阵恐惧从脚底升起。但她强迫自己站直,直视男人的眼睛:“你可以威胁我,但改变不了事实。而且,医院有监控,警察有记录。如果你敢对我做什么,只会罪加一等。”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再看那个男人。但她的背挺得很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即使腿在发抖。
她去便利店买了水和面包,回到病房。刘婧妈妈还在床边守着,刘婧已经醒了,眼神还有些迷茫。
“小雨……”刘婧的声音很虚弱。
“我在。”林小雨走过去,“疼吗?”
“疼。”刘婧老实说,“但能忍。谢谢你……陪着我。”
“应该的。”林小雨把水递给刘婧妈妈,“阿姨,您也吃点东西吧。”
刘婧妈妈接过,但没吃,只是看着女儿:“婧婧,当时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
“我……”刘婧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我当时在听歌,没注意看灯……等我看到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林小雨的心一紧。刘婧自己也记不清了。
“是……是我的错吗?”刘婧问,声音里带着恐惧。
“不重要了。”林小雨握住她的手,“现在重要的是你快点好起来。其他的,让警察去判断。”
刘婧点点头,又闭上眼睛。麻药的效力还没完全过去,她又睡着了。
林小雨陪刘婧妈妈坐到晚上九点,直到刘婧的爸爸也赶来了,她才准备离开。
“小雨,今天真的谢谢你。”刘婧妈妈送她到电梯口,“要不是你,婧婧一个人……”
“阿姨,别这么说。”林小雨说,“我和婧姐是朋友。”
走出医院时,夜晚的寒风扑面而来。林小雨裹紧外套,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孤单地印在地上。
她拿出手机,想找个人说说话。翻着通讯录,看到了很多名字——班上的同学,补习班的伙伴,以前初中时认识的人。
但最终,她的手指停在了“白偌昕”这个名字上。
她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从那次雨中的决裂,到现在,快一年了。一年里,她们像陌生人一样,即使擦肩而过也不打招呼。
林小雨盯着那个名字,很久很久。然后,她关掉了手机。
有些关系,破碎了就是破碎了。即使她现在很想找个人倾诉,即使她现在很害怕那个男人的威胁,她也不能找白偌昕。
因为是她先推开了她。是她选择相信刘婧的谎言,是她选择在雨中说“我们不再是朋友”。
所以现在,她只能自己承担。
寒风中,她慢慢走回家。街灯把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是在玩某种孤独的游戏。
她想起初二那些日子,她和白偌昕也是常常这样一起走回家。冬天时,她们会买热奶茶,一边喝一边聊天。白偌昕的手总是很凉,她会把自己的手套分给她一只。
那些温暖的记忆,现在想来,像上辈子的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婧发来的消息,很简短:“小雨,那个人……是不是威胁你了?对不起,连累你了。”
林小雨回复:“没有,别多想。好好休息。”
但其实有。那个男人的眼神,那些话语,都像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她知道,这件事还没完。
但她不后悔。
即使害怕,即使可能真的有危险,她也不后悔今天的选择。
因为有些事,比恐惧更重要。
比如朋友受伤时的陪伴。
比如面对威胁时的正直。
比如即使关系破裂,依然保留的那一点点良心。
路灯下,雪花开始飘落。很小,很轻,像是天空在低声哭泣。
林小雨抬起头,让雪花落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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