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祺局

作者:墨如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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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棘与光


      盛然对林骁要去沈家老宅的决定,反应激烈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疯了林骁?!”盛然一把抢过林骁刚拿到的、关于沈家老宅目前安全状况的简报,拍在桌上,脸都气红了,“那地方就是个活棺材!沈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内斗得乌烟瘴气,外头多少人盯着那块肥肉,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你这时候去,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你想查沈砚舟的事,非得亲自去?我让祁寒去不行吗?或者我派人去!”

      林骁坐在办公桌后,目光平静地看着盛然。盛然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他已经决定了。那封来自祁寒的信息,像一块投入冰河的石头,虽然未能激起滔天巨浪,却让沉寂的冰面裂开了细微的缝隙,让他无法再假装无事发生。

      “祁寒是外人,有些地方进不去,有些事情也问不到。”林骁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至于你派人去,信不过。沈家老宅,我得自己走一趟。”

      “你自己去?!”盛然简直要抓狂,“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扒皮拆骨?沈砚舟死了,那些人只会更想从你身上榨出油水!你现在是林家的话事人,不是能单枪匹马闯龙潭虎穴的孤胆英雄!”

      “我知道。”林骁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冰凉的木质纹路,“所以才要去。有些事,必须亲眼看到,才能相信。有些答案,必须自己去问,才能找到。”

      “问谁?问鬼吗?!”盛然口不择言,说完自己又立刻后悔,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语气软了下来,“林骁,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过不去那道坎。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老纠结他那些破事,有意思吗?除了让你自己难受,还能怎么样?沈砚舟要是真有良心,就该保佑你平平安安,而不是让你再去闯他家的狼窝虎穴!”

      “他没良心。”林骁忽然说,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盛然一时哑然。林骁抬起眼,看向盛然,眼神是盛然从未见过的复杂,有痛楚,有迷茫,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所以,我更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让他……就那么算了。”

      盛然愣住了。他看着林骁,看着那双曾经明亮锐利、如今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某种深沉情绪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想错了。林骁执意要去沈家老宅,并不仅仅是为了“查清真相”,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告别,或者,是一种确认。确认那个把他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让他爱恨交织、最终又化为灰烬的人,到底是谁。确认那些甜蜜的、痛苦的、疯狂的、算计的记忆,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确认那个名为沈砚舟的存在,在他生命里留下的,除了伤害,是否还真的有别的、他无法定义的东西。

      “行吧行吧!”盛然败下阵来,烦躁地挥挥手,“你要去送死,我拦不住!但我告诉你,林骁,要去可以,我必须跟着!不然你别想出这个门!”

      林骁微微蹙眉:“你去目标太大,而且……”

      “而且个屁!”盛然打断他,梗着脖子,“我他妈是你兄弟!你出事了我能坐视不管?你想都别想!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别去!你自己选!”

      看着盛然那副“你不答应我就跟你没完”的倔强样子,林骁紧绷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松了一下,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好。但你要听我安排,不能冲动。”

      “知道知道!”盛然见林骁松口,立刻又恢复了点精神,摩拳擦掌,“老子当年在国外玩生存游戏的时候,你还在学校啃书本呢!放心,保证不拖你后腿!”

      准备工作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行。沈家老宅如今被严密监控,内里又鱼龙混杂,想悄无声息地潜入,难度极大。林骁和盛然制定了几套方案,动用了林、盛两家最精锐、最隐蔽的力量,并再次联系了祁寒。祁寒在沈家内部并非全无线索,他提供了一个极为关键的内部信息——沈砚舟以前居住的小楼,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据说闹鬼),加上位置偏僻,反而在沈家如今的混乱中,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看守相对松懈,而且有一条废弃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密道可以通往外界。

      三天后,深夜。无月,有风。沈家老宅所在的半山区域笼罩在浓重的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盏灯光,像漂浮在墨海中的孤岛,透着死寂和阴森。

      林骁和盛然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涂抹着伪装油彩,在几名最擅长潜行的精锐队员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祁寒提供的密道入口——一个隐藏在废弃花园假山后的、被藤蔓覆盖的狭窄入口。入口处有密码锁,祁寒提前给出了密码。

      “小心点,里面可能有机关,年代太久远了,祁寒也没把握。”盛然压低声音,递过一个强光手电筒。

      林骁点点头,率先弯腰钻了进去。密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照亮布满蛛网的墙壁和脚下湿滑的苔藓。两人一前一后,屏息凝神,缓慢前行。密道蜿蜒曲折,似乎深入山腹,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出现向上的石阶,尽头是一扇沉重的木门。

      木门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但门锁显然被精心维护过。林骁按照祁寒给的指示,在门板上几个不起眼的位置依次按压,木门内部传来轻微的“咔哒”声,随后悄然滑开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陈旧的、混合着淡淡书卷气和某种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是林骁熟悉的、属于沈砚舟信息素的味道——雪松与冷铁。尽管已经非常非常淡,淡到几乎被灰尘覆盖,但林骁的呼吸还是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推开门,踏入了那个属于沈砚舟的、尘封的过去。

      这是一间很小的起居室,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家具都是老旧的款式,漆面斑驳,与沈家老宅其他地方的奢华格格不入。但一切都被收拾得异常整齐,一尘不染,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手电光扫过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大多是与生物学、基因工程、信息学、甚至一些深奥的哲学、历史著作相关的,其中不少是晦涩难懂的专业文献。书脊上都有翻阅过的痕迹。桌上摊开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旁边搁着一支用秃了的铅笔。林骁走过去,用手电光仔细照了照。笔记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清隽有力,记录着复杂的公式、图表和思考,还有一些凌乱的、仿佛被反复涂改的句子,依稀可见“……适配性……不可控变量……代价……”等字眼。这是沈砚舟的笔迹,记录着他曾经深入研究的、与“钥匙”计划相关的思考,冰冷,客观,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性。

      林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传来细微的刺痛。他仿佛能看见那个清瘦的少年,坐在这张简陋的书桌前,在昏黄的灯光下,埋头于这些枯燥而危险的知识中,试图用理智去解析命运加诸于身的残酷,寻找一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盛然在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衣柜和床底,寻找可能藏匿的线索。林骁则继续查看书架和书桌的抽屉。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深处,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质感的物体。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巴掌大的、样式古朴的紫檀木盒,没有上锁。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机密文件。只有几样看似不起眼的小物件:一枚边缘已经磨损的幼儿园毕业纪念章,一个手工制作的、有些粗糙的木头小兔子(大概是童年时母亲做的礼物),几张边角卷曲的老照片,以及……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已经发毛的糖纸。照片上,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瘦小、眼神却异常明亮安静的小男孩,对着镜头腼腆地笑着。那是沈砚舟和他的母亲,照片背景是一个简陋但整洁的小院,与沈家的富丽堂皇天差地别。另一张照片,是少年时期的沈砚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捧着奖状,表情依旧是那副超越年龄的平静,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得到认可的微光。糖纸是最普通的、廉价的水果糖,依稀还能闻到一丝甜腻的香气,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妈妈今天笑了,真好。」

      没有日记,没有血泪控诉,没有惊天秘密。只有这些承载着最普通、也最珍贵记忆的零碎物件,被主人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在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里。这些东西,与这间冰冷、简陋、充满算计和压抑的房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成为了这里唯一有温度的存在。它们无声地诉说着,在成为那个冷酷、深沉、步步为营的沈砚舟之前,他也曾是一个会珍藏母亲笑容、会因为一颗糖而开心的孩子。

      林骁的指尖抚过那张发毛的糖纸,仿佛能触碰到那个瘦小男孩小心翼翼保存这份微小幸福时的心情。他忽然想起沈砚舟在视频里说的那句话——“我母亲是个可怜人,但她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 选择?在那样的绝境里,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除了“选择”死亡,还能有什么选择?而沈砚舟,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母亲死后,带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念想,回到这个吃人的地方,开始他那复仇的棋局?

      “林骁,你看这个。”盛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丝惊疑。

      盛然在床板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隐藏得很好的暗格。暗格里只有一个薄薄的、防水的文件袋。林骁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手写的、字迹凌乱潦草的信。

      照片拍摄的是一间类似实验室的地方,背景是冰冷的仪器和闪烁的数据屏。照片主角,是几个穿着无菌服、被束缚在特制椅子上的少年少女,他们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表情惊恐、麻木,眼神空洞,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和管线。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林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更年幼一些的沈砚舟!他穿着同样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紧握的拳头和绷直的脊背,泄露了他内心的抗拒和……绝望。

      林骁的血液瞬间冰凉。这就是“钥匙”计划?!这就是沈砚舟口中“失败的钥匙”们经历过的人间地狱?!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因为激动而颤抖变形,但能辨认出,是沈砚舟母亲的笔迹,写给某个她信任的、但显然最终未能帮上忙的人的求助信:

      「……求您救救孩子们!砚舟也在里面!他们根本不是在做研究,是在制造怪物!是在用活生生的人做实验!砚舟的血样显示异常,他们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我偷听到他们说,要把他作为‘最终样本’进行‘极端适配’……他们会毁了他的!求求您,救救他,救救那些孩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地址是……」

      信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被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边缘。显然,这封信并未寄出,或者寄出了,但收信人没能(或不愿)伸出援手。而沈砚舟的母亲,也因此遭遇了不测。

      “操他妈的!”盛然低低地骂了一句,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响,“这帮畜生!简直是禽兽不如!”

      林骁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些照片和那封残缺的信,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道折痕都刻进灵魂深处。原来如此。原来沈砚舟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那近乎偏执的警惕、那不惜一切也要摧毁“钥匙”计划的决心,根源在此。那不是简单的复仇,那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人,对制造地狱者的、不死不休的清算。而他林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了这场清算,成为了沈砚舟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一枚……或许在沈砚舟扭曲的认知里,能够稍微带来一丝温暖和慰藉,却又不得不被他亲手推开的棋子。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疼痛。不是愤怒,不是被欺骗的屈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悲悯、理解和……无法言说的剧痛。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瘦小的男孩,是如何在黑暗和恐惧中挣扎求生,是如何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救他而赴死,是如何带着血海深仇和满身伤痕,回到这个吃人的家族,戴上假面,步步为营。他也终于明白了,沈砚舟那句“我没得选”背后,是怎样的绝望和沉重。

      “林骁……”盛然担忧地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

      林骁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照片和信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回文件袋,连同那个紫檀木盒一起,紧紧攥在手里。这些东西,比任何冰冷的证据都更有力地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沈砚舟“冷酷算计”的怨恨。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心痛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明悟。

      “这里不能久留,我们走。”林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两人迅速清理了痕迹,原路退出小楼,沿着密道返回。整个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仿佛真的有什么在冥冥中庇佑。当他们重新呼吸到山间清冷的空气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坐在返回的车里,林骁紧紧抱着那个文件袋和木盒,仿佛抱着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亮起的天光,眼前却不断闪过那间简陋的房间,那些冰冷的书籍,那张泛黄的照片,那双绝望的眼睛,还有那封戛然而止的求助信……

      “盛然,”林骁忽然开口,声音干涩,“你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

      盛然转头看他,有些意外他突然这么说。

      “但有些事,死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林骁缓缓转过头,看向盛然,一夜未眠的眼睛布满血丝,但深处却燃起两簇冰冷的、决绝的火焰,“沈砚舟没能做完的事,我来做。他没能讨回的公道,我来讨。”

      不是沉溺于悲伤,不是困囿于过去。而是背负着逝者的血泪与不甘,连同自己那份未能说出口、也永无机会再诉说的复杂情感,继续向前走。走到阳光之下,走到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的地方,然后,将他们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这或许,是他能为那个在黑暗中独自走了太久、最终消失在火光里的少年,所做的,唯一的事了。

      也是他,对自己那份无处安放、也永无回应的情感,一个最终的交代。

      车子驶入逐渐苏醒的城市。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有些人,有些事,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荆棘之路或许漫长,但心中既然有了必须前往的方向,便不再畏惧黑暗。而那束微弱的光,或许就藏在前方,等待着拂晓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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