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协议

　　途中，他们经过一个规模巨大的、完全被锈蚀的工厂群，坍塌的厂房被无数管道扭曲盘绕，指向灰白的天空，在一个相对完好的外墙上，那个熟悉的、被荆棘缠绕的齿轮图案再次刺入眼帘。
　　林越注意到这片厂区的地面异常干净，几乎见不到变异植物，只有一些零星的、暗红色的苔藓，如同干涸的血痂，附着在锈迹斑斑的金属和板结的土壤上。
　　“这里的土地……死了。”沈青囊边观察土壤边说，“高浓度的重金属和难以分解的化学毒剂，彻底杀死了土壤中的一切生机，这是……生态性的灭绝。不同的污染源，引发的免疫反应也不同，重金属导致土地坏死，之前的化学毒剂则引发增生性变异……合在一起简直像一本病理学大全。”
　　莫工利用车载仪器进行快速扫描，证实了这一点：“土壤毒素严重超标，地下水……基本可以定义为工业毒液，下游的珠江，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继续承受这里的‘遗产’。”
　　陆止的精神力谨慎地探出，随即收回，脸色不太好看：“这片土地在哀嚎，那些苔藓有剧毒。”
　　林越的目光又转回那个齿轮图案，这个符号在旧时代里代表无与伦比的技术与资本、不可一世的全球工业巨头——“远光厚德”，但它的“远光”变成了污染江河的荧光，它的“厚德”变成了让大地承载剧毒的灾厄。此刻，这个符号像一个诅咒的标记，竖在这片死寂土地的前方。
　　“这里是旧时代文明的坟墓，我们之前见到的巨杉、蓼草都还在治疗修复，”林越用了一个比喻，“但这里…连治疗都放弃了，像是免疫彻底坏死的残骸，为了避免癌细胞再次扩散，而进行的‘隔离’与‘截肢’。”随后向医生确认道，“医学上是这么说的吧？”
　　沈青囊郑重点了点头，履带车再次启动，驶离了这片绝地。

　　离开工厂带后，地势开始变得起伏破碎，在一次绕行崩塌的高速路时，他们被迫驶入一片陌生的喀斯特丘陵区。
　　突然，莫工猛地刹停了履带车。
　　前方不到二十米处，路面如同被巨兽咬了一口，赫然断裂，形成一个直径近百米的巨大天坑，坑壁陡峭，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风从下方倒灌上来。
　　举目望去，这片区域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天坑与深邃的地缝，仿佛大地布满疮痍的皮肤，更令人心惊的是，一些坑底隐约可见发着幽蓝或惨绿色微光的菌类，它们形成的孢子云雾在坑底缓缓飘荡，显然带有剧毒或致幻特性。
　　“这些天坑……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莫工观察着坑壁的痕迹，“更像是地质结构被剧烈扰动后的结果。”
　　绕过危险的天坑区，一片苍翠雾气缭绕的群山映入眼帘，就在那群山之间，他们远远望见了一道从数百米高悬崖垂下的巨大瀑布——“云巅银练”。
　　更令人惊异的是，有隐约的、由无数细碎鸣颤组成的合奏，如同风拂过万千风铃，空灵地穿透水雾传来。
　　瀑布的水流在阳光下呈现出梦幻的乳蓝色，水汽氤氲折射着虹光。而在瀑布下的水潭及两侧悬崖上，他们看到密布无数巢穴，隐约可见一种羽毛闪烁着蓝宝石光泽的硕大雨燕环绕着那片奇迹之水穿梭飞舞。

　　当那座传说中的山城轮廓在铅灰色天幕下显现时，让所有人见识到什么叫“立体迷宫”。
　　通往城区的最后通道，是数座横跨在浑浊江面上的巨型斜拉桥，它们大多已从中断裂，莫工选择了一座相对完好的桥，但履带车刚驶上桥面，一种低频的、震彻骨髓的嗡鸣便从脚下传来。
　　“桥在共振！”莫工脸色一变，“有东西在下面……或者……是桥本身‘活’了！”
　　话音未落，粗大的钢索如同巨蟒般开始扭动、抽打！碎裂的混凝土块如雨点般落下。
　　“冲过去！”
　　青青的藤蔓如弹性蛛网般暂时格挡开挥来的钢索，履带车将马力开到最大，在颠簸、崩塌的桥面上完成了一场亡命冲刺，身后是桥梁更剧烈的解体与轰鸣。

　　进入城区，昔日穿楼而过的轻轨线路，如今成了缠绕在摩天楼之间的钢铁藤蔓，车厢空荡，有的里面筑满了发出“咕噜”声的囊巢怪；有的则被某种发光黏液菌完全覆盖，成了新的光源。
　　小队不得不利用这些悬空的轨道移动，每一步都需试探其承重，下方是百米虚空。这里还有一群生活在轻轨线路上的敏捷猎人，依靠捕捉囊巢怪和采集黏液菌为生，敌视一切踏入他们“空中牧场”的外来者，他们的首领，一个双臂进化出钩爪的男人，对林越等人发出了明确的驱逐信号。

　　层层叠叠的立交桥化作了巨大的三维棋盘，某些区域被灰绿色的雾霭笼罩；某些匝道被巨大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变异体阻塞，在这里，旧地图和陆止的直觉都大打折扣，他们常常绕行数小时，却发现回到了原点。

　　地表之下，是更为庞大的防空洞与地铁网络，这里是畏光者和腐蚀蟑螂的王国，空气浑浊，弥漫着氨水和霉变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滋生的磷光苔藓，映照出墙壁上早已干涸的暗色血迹和绝望的抓痕，在某个地铁站深处，他们遭遇一头由废弃电缆、金属碎片和人骨聚合而成的庞大怪物，它似乎是一台仍在运作的服务器，闪烁着紊乱的红光，比起生物它更像是一个地缚灵般的机械怨念集合体，还能扭曲局部磁场，干扰陆止的精神，并能从身体任何部位射出金属碎片。
　　被怪物追逐，小队被迫不断向上。
　　利用青青的藤蔓在楼宇间摆荡，攀爬着外墙上锈蚀的消防梯，怪物的咆哮与金属摩擦声在狭窄的街道间回荡，震落无数碎石。
　　最终，他们逃到了一座未完全倒塌的摩天楼天台，众人扶着膝盖不住喘气，此时莫工突然指着对面：
　　“你们看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
　　阳光穿过雾霭，在对面的玻璃上折射出隐约的、巨大的箭头标记，这标记不止一个，它们由灰尘和雨水的痕迹自然形成，却巧妙地串联起来，指向北方——一个可能的出城方向。
　　“是……人为的？”沈青囊问。
　　“不知道，”陆止凝视着那些标记，精神力细细感知，“上面没有任何意念残留，像是……城市自己留下的生路。”
　　顺着标记的指引，他们找到了一条沿着山脊修建、部分被植被掩盖的旧公路，绕开了最混乱的市中心。
　　这座巨大的、立体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迷宫，在浓雾与夜色中沉默着，唯有几点诡异的磷光，如同永不闭合的眼睛。

　　履带车随着山脊公路向北，沿着废弃的国道进入盆地边缘的崇山峻岭，这里的植被异常高大茂密，不远处的竹林间，一个圆滚滚、黑白相间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抱着一根粗壮的变异竹子大快朵颐，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
　　他有着人类的直立身形，但体型更为壮硕敦实，覆盖着浓密柔软的黑白毛发，圆圆的脑袋上顶着一对黑色的半圆耳朵，脸上有着标志性的黑眼圈，眼神温润而充满智慧，看到小队众人，只是歪了歪头，发出一个低沉而温和的音节，像是在打招呼。
　　很快，更多的熊猫人从竹林中现身，他们大多体型壮硕，步履沉稳，带着一种与山林融为一体的气质，而在他们的脚边、肩膀上，甚至脑袋上，则蹲着或趴着一些毛色火红、体型圆润的小熊猫，它们像调皮的孩童，好奇地打量着外来者。
　　一位看起来最为年长、毛发已有些泛白的熊猫人走上前，他的目光扫过小队，最终停留在林越身上，用一种带着口音但清晰可辨的汉语说道：“原来是外头的客官，吃杯茶噻！”
　　他们被邀请到熊猫人的村落，村落依山而建，利用天然的岩洞和巨大的空心树桩作为居所，随处可见温顺的变异山羊在附近啃食苔藓，漂亮的绿尾虹雉在枝头梳理羽毛。
　　村落中央的空地上，一位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的雄性熊猫人，正低着头，用他那与体型极不相称、略显笨拙的爪子，试图将几朵野花编在一起，另一位体型稍小的雌性熊猫人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时不时伸出爪子，轻轻帮他调整一下花枝的角度，或者拍掉他胸前毛发上沾着的草屑。
　　年长熊猫人是这里的村长，给他们端来了用一种叶片肥厚、边缘泛着淡淡金芒的变异竹叶泡制的热茶，茶水清澈，散发着一种清冽甘甜的香气，饮下后令人感觉神清气爽。
　　就在林越接过竹筒杯时，一只胆大的小熊猫从旁边窜出，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仰着圆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渴望地望着她。
　　林越看着它水汪汪的眼睛，取出一只苹果递过去，小熊猫立刻发出兴奋的“嘤”声，接过苹果紧紧抱住。这一下可了不得，更多的小熊猫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嘤嘤喳喳地围住了林越，毛茸茸的大尾巴高高翘起，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渴望。
　　村长见状，脸上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说道：“哎呀，莫得事莫得事，这些娃儿平时都被惯坏咯，看到好吃的就走不动路咯！”
　　林越干脆取出了一大篮子水果和蔬菜，堆成一座色彩缤纷的小山，交给村长：“这些吃的就辛苦村长分给大家吧，感谢你们的茶水。”
　　蔬果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不仅小熊猫们，连熊猫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村长眼中也闪过惊喜：“这…这真是太客气咯！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哟！多谢你咯！”
　　夜晚，围绕在篝火旁，熊猫人用竹筒盛着清甜的山泉水，拿出了他们特制的、用变异竹米烤制的馍馍招待客人，林越也拿出了自腌的小菜请他们一起品尝。
　　村长告诉他们：“我们世代居住于此，末世降临，山林保护了我们，我们也守护着它。”
　　他看向西方，神情变得凝重：“但你们要去的方向不一样，那是‘大山灵’的领域，你们要非常小心，”然后意味深长地补充，“山灵不喜欢吵闹和污秽，你顺应它，它给你蜜，你逆着它，它给你灾，这不是惩罚，是……规矩。” 这句话让他们一直记了很久。
　　次日小队准备出发，熊猫人赠予了他们一些能提神醒脑的变异竹叶，以及几块用特殊矿物绘制、能一定程度上安抚精神躁动的山灵护符。
　　那对熊猫夫妻也来送行，他们终于完成了那个花环，有些腼腆地递给了林越。
　　“坡坡上的竹林子保佑你们哦，一路平平安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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