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正解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营区，白日的喧嚣与燥热褪去，远处训练场传来的口号声也渐渐平息。山里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格外沁人心脾。由于海拔和远离光污染，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河璀璨，繁星点点，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是城市里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

　　贺流拉着秦湍的手，走在通往食堂的小路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这边食堂味道其实还行，尤其有几个老师傅，手艺是这个！”贺流竖起大拇指，兴致勃勃地介绍，“比外面不少馆子都强，主要是食材实在。”

　　食堂这个点人已经不多，宽敞的大厅里只有零星几桌还在吃饭聊天的士兵。贺流熟门熟路地领着秦湍穿过用餐区，直奔后厨旁边的一个小窗口。那里是专门给错过饭点或者想开个小灶的官兵准备的。

　　“师傅！有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呢？”贺流扒在窗口，探头往里看，声音洪亮。

　　窗口后面，一个系着白色围裙、胖乎乎、面容和善的中年师傅正在收拾灶台，闻声抬起头，看到贺流，脸上立刻绽开热情的笑容：“呀！贺队！可是有日子没见你往这儿跑了！”他目光一转，落到贺流身旁气质清冷的秦湍身上，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带着点好奇和善意，“哦哦，这位就是……你好你好！”

　　贺流揽住秦湍的肩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炫耀，介绍道：“我爱人，秦湍。”然后又对秦湍说，“这是刘师傅，咱这儿掌勺的大拿，想吃什么跟他说，让他给你现做。”

　　秦湍被贺流那句自然而然的“爱人”弄得耳根微热，面上却维持着镇定，对刘师傅微微颔首：“刘师傅，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刘师傅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秦……秦同志想吃点什么？咱这儿材料都现成的！贺队可是头回带人来我这儿，必须安排好！”

　　秦湍对吃的不算挑剔，便说：“您看着做就好，简单点。”

　　“那哪行！”贺流抢白，“媳妇儿，你得点！刘师傅红烧肉是一绝，糖醋里脊也行，要不来个清蒸鱼？清淡点？”

　　刘师傅看着贺流那殷勤劲儿，眼里满是笑意，又悄悄打量了秦湍几眼，心里嘀咕：贺队这找了个男媳妇儿，长得可真俊，就是看着有点冷，不过跟贺队站一块儿，倒是怪配的。

　　最后两人点了两荤一素一个汤，刘师傅麻利地应下，转身就在灶台前忙活起来，锅铲碰撞，香气很快就弥漫开来。

　　等待的功夫，贺流也没闲着，从旁边消毒柜拿了碗筷，用热水烫了又烫，才放到秦湍面前。又去打了免费汤，吹凉了才推过去。“先喝口汤暖暖，山里晚上凉。”

　　秦湍看着他忙前忙后，像个围着主人打转的大型犬，心里的那点因为遗书带来的沉重感，似乎被这琐碎而真切的关怀冲淡了些。他低头，小口喝着并不算美味、但热气腾腾的免费蛋花汤。

　　饭菜很快做好，色香味俱全，分量也足。贺流一个劲儿给秦湍夹菜，“尝尝这个，刘师傅的拿手菜！”“这个也好吃，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秦湍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无奈：“够了，你自己吃。”

　　“我吃着呢！”贺流扒拉了一大口饭，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睛还亮晶晶地看着秦湍。

　　食堂窗外，是静谧的夜色和璀璨的星河。窗内，是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和身边人絮絮叨叨的关切。

　　秦湍安静地吃着饭，听着贺流偶尔跟窗口后的刘师傅插科打诨，感受着这份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宁静。

　　也许，这就是贺流想让他看到的，属于他的，另一面世界。

　　简单，直接，带着人间温度。

　　刘师傅忙完手里的活，靠在窗口，看着贺流那副恨不得把秦湍喂胖十斤的劲儿，和秦湍虽然清冷却并未排斥的默认，脸上露出了然又欣慰的笑容。他悄悄对贺流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贺流回了他一个龇着大白牙的傻笑。

　　星光落在两人肩头，温柔无声。

　　吃完饭，两人沿着被星光点亮的小路慢慢走回宿舍。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吹散了食堂的烟火气，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回到宿舍，秦湍洗漱完毕，靠在床头看了会儿书，感觉有些困倦，便准备休息。却发现贺流还坐在书桌前，台灯调到了最暗的光晕，只勉强照亮他面前的一小片区域。他微微蹙着眉，手指间夹着笔，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写写画画，神情是少见的专注与凝重，连秦湍起身走近都没有立刻察觉。

　　“你在干什么？”秦湍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贺流猛地回神，抬眼看过来，昏黄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把本已很暗的台灯再拧暗一些，声音放轻：“你还没睡？”

　　秦湍伸手，轻轻按住了他要去调灯的手背，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伤眼睛，别调了。”

　　贺流动作一顿，感受着手背上那片微凉，心头泛起暖意，他反手握住秦湍的手，指腹在他光滑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才松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带着点疲惫地叹了口气。

　　“没有，”秦湍目光落在他面前摊开的册子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训练项目和一些勾画的符号，“在忙什么？”

　　“过几天又是退伍季了，”贺流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一批老兵要离开，同时新兵蛋子也要补进来。我在核定最终的退伍人员名单，还有……写新的训练计划，决定最后要筛掉多少人。”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灯光下，他那双总是充满锐气或笑意的眼睛，此刻沉淀着一种属于责任和抉择的压力。每一次人员的更迭，对他而言都不是简单的纸上作业。送走曾经并肩作战、伤痕累累的兄弟，迎接需要锤炼、也可能被淘汰的新鲜血液，决定哪些人去，哪些人留，哪些人可能承受不住接下来的残酷……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秦湍安静地听着，他能理解这份沉重。这与他作为刑警，面对案件、面对战友牺牲时的感受，虽有不同，内核却某种程度相通。都是关于责任、抉择与分离。

　　他看着贺流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的侧脸，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转身走到一旁，拿起贺流的杯子，去饮水机接了杯温水，轻轻放在他手边。

　　贺流看着那杯突然出现的水，愣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秦湍。秦湍已经退开一步，神色依旧清淡，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不耐，没有疑惑，只有一种安静的陪伴和理解。

　　贺流心头那团因为繁重公务和体内潜藏隐患而带来的郁气，仿佛被这杯温水氤氲的热气驱散了一些。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

　　“快了，马上就弄完。”他朝秦湍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歉意和保证。

　　“嗯，不急。”秦湍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回到床上，而是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之前看的那本书，就着这昏暗温暖的台灯光，静静地翻看起来。

　　他没有再打扰贺流，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陪着他。

　　贺流看着灯影下秦湍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安静得如同水墨画。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那些名单和计划带来的烦躁似乎也平息了许多。

　　他重新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到工作中。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与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微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寂静深夜里最安宁的伴奏。

　　……

　　贺流终于将最后一份训练计划修改完毕，放下笔，用力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他长舒一口气，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秦湍，想告诉他可以休息了。

　　这一看，却让他心头一软。

　　秦湍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那本摊开的书还松松地搭在他腿上，一只手垂在身侧。昏黄的台灯光线温柔地笼罩着他，将他平日里清冷锋利的五官勾勒得柔和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浅淡，整个人像是一座在暖光下静静融化的冰雕，脆弱又精致。

　　“还是累到了啊……”贺流在心底轻轻叹息。他知道，之前的“幽影”事件，追查哥哥死因的执念，以及最近发生的种种，早已耗费了秦湍太多心神。身体的亲密或许能带来短暂的慰藉，但精神上的疲惫却需要更长时间的休养才能缓过来。

　　他站起身，动作放得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尽量平稳的姿势，将秦湍从椅子上打横抱了起来。

　　秦湍在失重感中微微蹙眉，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似乎有些不适应，但在感受到贺流熟悉而安稳的气息后，他无意识地侧过头，在贺流结实温暖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像只寻找热源的小动物，随即又陷入了更沉的睡眠。

　　“……”这无意识的亲昵依赖，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贺流的心尖，又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在心底的邪火。他喉结滚动，抱着秦湍的手臂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抱着怀里的人，一步步走向那张崭新的双人床。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缓缓将秦湍放在床铺内侧，拉过被子仔细盖好。

　　做完这一切，贺流才直起身，快速而无声地脱掉自己身上的野战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然后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秦湍身边躺下，侧过身，长臂一伸，将背对着他的秦湍轻轻拢进自己怀里。

　　秦湍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热源和禁锢，微微挣扎了一下，但贺流的手臂坚实而稳固，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很快，秦湍便放松下来，身体向后贴合进贺流的怀抱，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

　　贺流低下头，鼻尖轻轻蹭过秦湍柔软的发梢，嗅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和自己常用的沐浴露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牢。

　　窗外的星光悄悄窥探着室内的静谧，台灯早已被贺流伸手关掉，只有清辉般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洒下一小片银白。

　　贺流在黑暗中闭上眼，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软触感和平稳的心跳，所有关于“种子”的阴霾、训练计划的繁重、以及对未来的隐忧，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隔绝在外。

　　他在秦湍的发顶印下一个极轻、几乎不被察觉的吻，用气声低语：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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