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香迷宫

　　青溪镇的夏日总是裹着水汽的，溪水在实验室后墙根下淙淙流淌，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隙筛下来，在操作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一群跃动的金鳞鱼。江临渊正调试新到的离心仪，指尖在旋钮上转动的力度精准得像在拆解机械锁——仪器的轴承是用极北冷杉的树脂润滑的，特勤部的工程师说，这种天然树脂比工业润滑油更稳定，尤其适合处理月光草的花蜜样本。
　　“第7组花蜜的离心转速该降50转。”晏归鸿的声音从培养架后传来，他正给月光草浇水，塑料喷壶的细雾落在叶片上，凝成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在叶尖悬而未落，像颗晶莹的泪。他穿着件浅麻色的短袖，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那道浅疤被晒成了淡褐色，与冷杉叶手链的银辉相映，有种沉静的力量感。
　　江临渊低头看了眼离心仪的显示屏，转速果然比标准值高了52转，误差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却逃不过晏归鸿的眼睛。“你鼻子比光谱仪还灵。”他笑着调低转速，仪器的嗡鸣立刻变得柔和，“刚换的冷杉树脂，你都能听出异常？”
　　晏归鸿走过来，指尖在离心仪的外壳上轻轻贴了贴，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频率。“不是听出来的，”他的指尖划过仪器侧面的散热孔，那里飘出淡淡的松脂香，“是闻出来的——冷杉树脂在不同转速下，挥发的香气浓度不一样，5000转以上会带点焦味，刚好能中和月光草花蜜的甜腻。”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暑气的孩子们涌了进来。矿洞来的那个小姑娘已经长成半大的少女，扎着马尾辫，手里捧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她自己培育的月光草幼苗，叶片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是用共生配方浇灌的成果。“归鸿哥哥，江哥哥，”她把铁皮盒放在操作台上，盒盖上画着个简易的离心仪，“今天的共生课讲什么呀？阿安说要学怎么给幼苗包扎伤口呢！”
　　江临渊指了指墙角的实验台，上面已经摆好了教具：冷杉叶标本、月光草切片、还有显微镜下的共生根系图。“今天讲‘共生防御’，”他拿起一片冷杉叶，叶缘的锯齿在阳光下闪着光，“你们看，冷杉叶的锯齿能分泌杀菌物质，月光草的叶片能吸附有害气体，它们长在一起时，抗病能力比单独生长强三倍。”
　　晏归鸿在旁边的白板上画图，粉笔勾勒出两棵缠绕的植物，冷杉的根须扎得深，月光草的藤蔓爬得高。“就像我们，”他的粉笔在两棵植物的交点处画了个圈，“有人擅长扎根，有人擅长伸展，合在一起才能抵抗风雨。”
　　阿安举着片虫蛀的月光草叶跑过来，叶片上有个圆圆的洞，边缘却泛着健康的绿。“这是我故意让虫子咬的，”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但它旁边种了冷杉苗，所以没枯萎！归鸿哥哥说这叫‘牺牲防御’，对吗？”
　　晏归鸿蹲下来，用镊子夹起那片叶子，对着光看。虫洞周围的细胞果然在活跃分裂，新生的组织带着淡淡的冷杉叶提取物的气味。“对，”他的声音很温柔，“月光草会牺牲一小部分叶片，释放信号让冷杉分泌杀菌物质，就像……”他看了眼江临渊，对方正默默调整着显微镜的焦距，把共生根系的图像投在墙上，“就像有人会挡在前面，有人会在后面支撑。”
　　江临渊把显微镜的图像调清晰，屏幕上的根系像两张交织的网，冷杉的主根粗壮如网绳，月光草的须根纤细如网线，共同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防护网。“你们看这些节点，”他的激光笔在屏幕上移动，“每个交叉点都会形成一个营养囊，储存的养分既能供冷杉抗寒，也能供月光草抗旱，这就是共生的智慧。”
　　少女突然举手：“那人与人之间也能这样吗？比如……我和阿木？”她的脸颊微微发红，目光偷偷瞟向正在给幼苗换盆的阿木，少年的耳尖瞬间红透，手里的小铲子差点掉在地上。
　　晏归鸿的粉笔顿了顿，在白板上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当然能，”他的粉笔在小人脚下画了片土壤，“信任就是养分，理解就是阳光，只要愿意扎根在一起，就能长成彼此的防护网。”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整齐的光斑，像课堂上的五线谱。孩子们围在显微镜前轮流观察，惊叹声此起彼伏。少女的铁皮盒里，那株共生幼苗的叶片轻轻晃动，像在回应着什么。江临渊看着晏归鸿给孩子们讲解操作步骤，对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白大褂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棉衫——是他去年送的，领口的玫瑰别针已经磨得发亮。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时，突然下起了雷阵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实验室的电路闪了一下，显微镜的图像瞬间熄灭。阿安吓得往少女身后躲，却被她轻轻推出来：“别怕，江哥哥说过，冷杉能避雷，我们这里有冷杉标本呢！”
　　江临渊迅速切换到备用电源，屏幕重新亮起，共生根系的图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你们看，”他的声音盖过雨声，“就算断电，共生的根还在土里生长；就算打雷，缠绕的藤蔓还在互相支撑。真正的共生，是能在黑暗里找到彼此的方向。”
　　晏归鸿默默走到窗边，把那盆极北冷杉苗往屋里挪了挪，避免雨水溅到土壤里。江临渊跟过来，两人的肩膀在窄窄的窗台边轻轻相触，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雨停后，带他们去溪边看共生藻吧，”晏归鸿的声音很轻，“溪石上的绿藻和蓝藻共生时，会变成彩虹色，孩子们肯定喜欢。”
　　江临渊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暴雨里，槐树的枝叶被打得低垂，却总有几根枝条倔强地伸向天空，像在守护着树下的实验室。他突然想起父亲的日记里写过：“最好的教育，不是教会知识，而是让他们看见，万物都在用力地、温柔地共生。”
　　雨停时，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孩子们排着队往溪边走，少女牵着阿安的手，阿木抱着装幼苗的铁皮盒，银锁和冷杉叶手链的碰撞声清脆得像风铃。江临渊和晏归鸿走在最后，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溪边的暮色里，水面的共生藻果然泛着淡淡的虹光，像撒了把碎宝石。
　　“今天的课，他们好像听懂了。”晏归鸿的声音带着点欣慰。
　　江临渊握住他的手，指尖在对方掌心的薄茧上轻轻摩挲。“不是听懂了，”他看着溪水里交叠的倒影，“是感受到了——就像我们当年在黑风岭，不需要听懂彼此的话，却能看懂彼此的眼神。”
　　实验室的灯光在暮色里亮起，离心仪还在安静地工作，冷杉树脂的香气混着月光草的甜香，在空气里弥漫。白板上的画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却依旧能看清那两棵缠绕的植物，在晚风里，像在轻轻摇晃，唱着首关于共生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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