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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神宫微澜
千年前的神宫,并非凡俗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庄严肃穆,而更像是一片自然与道韵完美交融的净土。宫殿依山傍水,廊桥缦回于云海之上,奇花异草在微风中摇曳,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空气中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气息,连时光的流逝都显得格外缓慢、雍容。
在一处临着云海的敞轩内,朔斜倚在玉榻之上,姿态闲适。他身着素雅的宽袍,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眉眼间是如今已难得一见的、毫无负担的疏朗。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棋子,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上,却又仿佛穿透了棋盘,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他的对面,坐着神女华晞,姿容绝世,气质高华,此刻却微微蹙着眉,凝视着棋局,似乎举棋不定。不远处,一架古琴置于案上,琴灵昭华并未显形,但若有若无的、清泉流淌般的琴音自行从琴弦上溢出,温柔地熨帖着周遭的天地灵气。
而镜,此时的灵体似乎比现在更为……“年轻”?少了一份历经劫难后的沉静,多了一丝未经世事的通透与纯粹。他静立在朔的身侧不远处,灵光随着昭华的琴音微微起伏,仿佛在无声地映照着这份祥和与美好。一切都显得如此完美,如同永恒不变的画卷。
然而,在这极致的宁静之下,朔眉宇间那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重,却如同投入静湖的微小石子,荡开了不和谐的涟漪。
“此局,看似平和,实则杀机四伏,一步错,满盘皆输。”朔轻轻落下一子,声音温和,却让棋局瞬间风云突变,一条原本隐伏的“大龙”骤然露出獠牙。
华晞执子的手顿在半空,沉吟良久,终是轻轻将棋子放回棋罐,叹道:“是吾输了。朔,你的棋路,近来愈发……莫测了。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早已算尽后手。”
朔端起旁边温着的玉露,轻呷一口,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望向轩外那无垠的云海,语气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非是算尽后手,只是看到的‘可能性’多了些。”
华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异常:“可能性?天道运转,自有其轨,何来诸多变数?”
“轨,并非一成不变。”朔放下杯盏,视线收回,落在华晞脸上,那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一种名为“忧虑”的情绪。“华晞,我近日于定中,常窥见未来之景……并非既定的毁灭,而是无数条道路,最终都扭曲着,汇向同一个充满‘虚无’与‘死寂’的终点。一种力量,正在我们认知的底层……蚕食、扭曲着一切的‘定义’。”
“扭曲……定义?”华晞秀眉蹙得更紧,“何种力量,竟能动摇法则根基?”
“我暂称其为——‘墟’。”朔的声音低沉下去,“它非实体,非能量,更像是一种‘认知的蛀虫’,它不直接毁灭,而是污染、扭曲万物存在的意义与规则,让有序归于混沌,让真实沦为虚妄。现有的秩序与力量,在其面前,恐难以招架。
敞轩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唯有昭华的琴音依旧流淌,却似乎在不经意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连镜的灵体,那原本随音乐起伏的辉光,也微微凝滞,仿佛在努力理解这超出他认知的信息。
华晞绝美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墟……若如你所言,此劫,绝非寻常,乃是倾覆之祸!神宫乃至诸界,岂非危在旦夕?我们该如何应对?”
“神宫……乃至现有的秩序,或许本身,就已在其觊觎之下,甚至……侵蚀之中。”朔的话语,石破天惊。他站起身,走到敞轩边缘,衣袂在云气中飘拂,背影竟显出几分孤高与决绝,“固守于此,不过是坐以待毙。需有人,跳出此局。”
“你要离开神宫?”华晞猛地站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挽留,“你去往何处?又能做什么?”
朔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无可动摇的坚定:“入局。以此身,为棋子,为未来的某一缕‘可能性’,布下一线生机。我需要去寻找……足以重新‘定义’真实,或者说,足以构建新的‘堤坝’的力量。”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静立的镜,那目光中蕴含的深意,远超言语。镜的灵光轻轻闪烁,似乎感受到了那份沉重的托付,却尚未完全理解其全部重量。
“此举太过凶险!且一旦离开神宫,你将失去诸多庇佑,若被‘墟’察觉……”华晞的话语中充满了担忧。
“所以,我的‘离开’,不能是离开。”朔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无奈的弧度,“只能是……‘失踪’。唯有如此,方能瞒过可能存在的‘眼睛’,方能在这盘大棋中,为自己争取到一丝主动。”
他重新坐下,为自己和华晞各斟了一杯玉露,语气变得轻松了些许,仿佛刚才谈论的并非关乎存亡的大事:“此事,暂且止于你我之间,勿要外传。昭华与镜,他们自有其缘法。”
记忆的景象,在此开始变得模糊,如同墨滴入水,缓缓晕开。神宫的祥和、华晞担忧的面容、昭华悠扬的琴音,都逐渐淡去。唯有朔那决然中带着孤寂的背影,以及他最后望向镜的那深深一眼,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印在这段被唤醒的记忆深处。
千年前的朔,并非被动地迎接命运,而是在危机尚未完全显露之时,便已凭借其预知与远见,毅然背负起所有,主动步入了那未知的、布满荆棘的迷雾之中。
而这,仅仅是他那场跨越千年布局的……第一步。
寻访文心
神宫的云雾与暖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骤然消散。记忆的流光再次扭转,将景象投射向另一片奇绝的天地。
这是一片无法用常理度量的空间。无天无地,唯有无数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竹简、玉册与帛书,如同沉睡的星群,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它们并非死物,其上的文字时而如金色游鱼般流转,时而如星辰般明灭,散发出浩瀚如烟海的知识气息与法则波动。墨香在这里凝成了实质的云雾,呼吸间都能感受到那股沉淀了万古智慧的芬芳。此地,便是笔灵「文心」的居所——万卷渊。
朔的身影出现在这片书海之间,依旧是那身素雅宽袍,却比在神宫时多了几分风尘与沉淀。他的步伐从容,行走在悬浮的书卷之上,如同漫步于知识的星河。他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骚动,仿佛他本就是这片法则之海的一部分。
虚空深处,光芒汇聚,一道清癯的身影逐渐凝实。来者身着朴素的青色儒衫,长发以一根木簪束起,面容俊雅,双眸开阖间似有无数文字生灭,流转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与一丝近乎刻板的、对“法度”的坚持。他正是笔灵「文心」,显形为一位中年文士。
“尊神驾临万卷渊,不知有何见教?”文心拱手为礼,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与审视。他执掌书写与定义之权能,地位超然,即便面对朔,也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
朔还了一礼,目光扫过周遭流转不息的书卷星河,赞道:“法则有序,文字有灵,文心道友此处,实乃天地间最接近‘真实’之地之一。”
文心微微颔首,并未因赞誉而动摇:“尊神过誉。法则自在,文字载道,文心不过一守书人耳。却不知尊神此行,所为何事?恐非仅为观书而来。”
朔的神色转为肃穆,他直视文心那双蕴含万卷书的眼眸,开门见山:“我为一场将至的‘寂灭’而来。非是天灾,非是兵祸,而是一种……‘存在之基’的倾颓。”
他并未直接使用“墟”之名,而是以指代笔,在虚空中轻轻一划。刹那间,周遭流转的文字光芒微微一暗,一片极其隐晦、不断扭曲蠕动的“虚无”之影,伴随着一种令人心智昏聩的杂音,短暂地浮现于两人之间。那并非攻击,仅仅是某种“可能性”的惊鸿一瞥。
文心儒雅的面容上首次出现了凝重的裂纹。作为定义真实的笔灵,他比华晞更能感受到那“虚无”之中蕴含的、对一切既有规则与概念的可怕威胁。
“此乃何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我暂称其为‘惑’,”朔采用了更贴近此方世界认知的词汇,但其本质指向同一存在,“它无形无质,却能惑乱法则根基,扭曲认知定义。若任其蔓延,则万法错乱,文字失序,真实与虚妄的界限将彻底崩塌。届时,道友这万卷渊,亦不过是一片扭曲疯狂的涂鸦之地。”
他描绘的景象,直击文心存在的核心。文心的脸色微微发白,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那些承载着古老智慧与法则的书卷,仿佛已看到它们被扭曲、被玷污的恐怖未来。
“尊神欲如何?”文心的语气沉重了许多。
“筑堤。”朔的声音斩钉截铁,“以法则对抗法则,以‘定义’守护‘定义’。我需要道友之力,与我一同,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封印体系之雏形。此体系,不依赖蛮力镇压,而在于‘理解’其本质,并订立新的‘规则’,将其限制、隔绝。”
文心沉默了。他踱步于虚空,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一旁悬浮的一卷玉册,玉册上的文字随之明灭不定。良久,他方停下脚步,看向朔,眼神锐利如刀:“重构法则,订立新规?此乃逆天之举,干涉既定之道,其风险之大,牵连之广,尊神可曾细思?一步踏错,恐未御外敌,己身先遭天道反噬,酿成更大灾劫。”
“若天道已‘病’,‘顺’亦是‘逆’。”朔平静地回应,话语却重若千钧,“我所见之未来,‘顺’其自然之结果,便是万法寂灭,归于‘惑’之混沌。此非求生,乃是待毙。风险固然存在,但若成功,则为万灵争得一线生机。此非逆天,而是……补天。”
“补天……”文心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他守护的是既定的“真实”与“秩序”,而朔所提议的,却是要打破一部分旧秩序,去建立一种新的、针对特定威胁的“秩序”。这与他坚守的信念产生了根本性的冲突。
“即便我应允,此等体系,需有‘锁’与‘钥’。”文心终于再次开口,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锁’需坚不可摧,能承受‘惑’之侵蚀,承载新法则之重;‘钥’需灵动唯一,能在关键时刻,开启或闭合此体系。此二者,关乎全局命脉,尊神可有考量?”
这已是近乎松动的询问。朔知道,文心并非畏惧风险,而是需要确保这惊世骇俗的计划,有着尽可能严谨的基石。
“锁与钥……我已有初步构想。”朔的目光深邃,似乎已看到了遥远的未来,“此事关乎重大,容我后续再与道友细论。眼下,我需要知道,道友是否愿意,为了守护这万卷渊所承载的、以及天地间一切的‘真实’,与我共行此险路,共担此未知?”
他将选择权,交还给了文心。
万卷渊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无数书卷上的文字,依旧在无声地流淌,仿佛在诉说着古往今来所有的智慧、抉择与重量。
文心背对着朔,望向那无垠的书卷星河,他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孤独,又无比沉重。他守护的,不仅仅是这些书卷,更是书卷所代表的、支撑世界的法则与真实。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挣扎与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与决然。
“若真实不存,守书何益?”他轻声说道,仿佛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对这片天地宣告,“尊神,文心……愿往。”
没有激昂的誓言,只有沉静的承诺。但这承诺,重如山岳。
记忆的景象,在文心那决然的目光中,缓缓定格、淡去。寻访文心,说服这位最固执于秩序的笔灵加入一场打破秩序的布局,朔迈出了他千年棋局中,至为关键的第一步。而“锁”与“钥”的构想,也如同两颗种子,悄然埋下,等待着在未来,生根发芽,并与一个名为“芥子”的少女的命运,紧密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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