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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穿着羽织的姐姐告诉你,大家原本都是很弱的鬼,累给予鲜血的动作本质上是在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他们,所以,大家才会到一起成为一家人。
她看起来挺庆幸你是个好相处的人,也悄悄对你说过离爸爸和哥哥都要远一点。但是当你询问她的名字时,她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就叫我姐姐吧。”她苦笑了一下,“我应该是比你要大的。”
累并不在乎他们的名字。不管他们之前是谁,在来到这里,得到累的血之后,他们就只是累的家人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成为了他们新的名字。
但那滴属于累的血,好像并没有给你带来力量。姐姐问过你被赐予鲜血后得到了什么样的血鬼术,在知道你什么也没有感觉到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你。但累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或者说他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既然连无惨的血都不能让你变强,那他的当然也一样。
“不用变强也没关系。”累在你身边翻着花绳说,“因为,就算姐姐不强也会拼命地保护我的吧。”
“啊。”你愣愣地应了一声,然后看着累手中透明而泛着银光的细线,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情,“这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累顿了顿,然后抬眸看向你:“那是当然的,因为姐姐以前也一直在我身边。”
他坐到你身边,小小的身体歪在你怀里,你一低头,雪白的长发就从肩上滑落下来。累很满意垂落在他眼前的白色长发,还有你搂在他腰间怕他滑下去的手,也是和他一样惨白的颜色。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累喃喃地说,“没有人能斩断我们的羁绊。”
那田蜘蛛山所处的地方十分荒凉。
你站在那座破旧的宅屋前往外看,雪从山顶一直延伸到远处,山外隐约能够看到开垦的田地,但少有人烟,一条大道延伸向远处,但也被雪盖住了,看不清楚。
“……那,那个!”一个娇柔而惊慌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你回过头,看见“妈妈”站在门口,对你露出僵硬的微笑,“外面,很冷的。快,快点进来吧……”
“妈妈”看上去是个美艳又温柔的女人,嘴角的红痣延伸到颊边,看起来像是一直微笑着一样。但她看起来却总是很惶恐,尤其是在累和“爸爸”的面前,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如果你不进去,她会一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徘徊,你看见她的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有些担心地提着裙摆走过去:“妈妈,没事吗?”
“妈妈”惶惶地看了你一眼,嘴里不停重复着:“没事,我没有事,我,我是妈妈,所以不会有事……”
“妈妈?”你担心地扶住她,“肚子饿了么?先回去吧,就快天亮了,累很快就会回来了。”
宅屋的厨房早就被枯败倒塌的房梁堆满了,和这里大多数的房间一样不能住人,除了那天你的另一个姐姐带你去的房间,只有妈妈和弟弟妹妹住在这里,其余的家人们只是会在晚餐时过来而已。
你看着倒塌的房梁迷茫了很久,最后去问累:“没有厨房的话没关系吗?”累说:“我会带食物回来,偶尔有人经过的话,妈妈也会把他们抓上来的。”
“是要向他们换食物吗?”在你问出这句话之后,屋子里的家人们突然都看向了你,妈妈端着托盘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她慌慌张张的视线在你和累之间转了几圈,才呐呐地说:“她……”
累安静地看了你一会,然后才轻轻地说:“姐姐失忆了啊。”
“因为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一槌定音,将你的问话定义为了失忆之下的胡话,于是其他的家人们顺从地收回了视线,默认了这个理由。
你不明所以地四处看了看,旁边的姐姐拉了你一下,让你把头转过来。
妈妈把她的人偶派了出去,她坐在森林的中央,十指的指尖衍生出透明的线,姐姐拉着你站在旁边看着,你看不见那些人偶,只能看见妈妈像在拉扯着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她的脸色突然不太好看了起来,有些讪讪地转头看向你。
“那下面,好像有鬼杀队的成员……”她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控制不了他,他好像……”
“妈妈!”站在你身边的姐姐打断了她,“这种事和这孩子说也没什么用吧,而且,妈妈怎么能对孩子求助。”
她扭过了头,握着你的手紧了紧。你看见妈妈一下子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咬了咬牙,用力拉了下线。
你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转过头去时看见一个庞大的身影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是壮年男人的身体,但双手像是进化不完整的蜘蛛触肢,并且,没有头颅。
妈妈咬着嘴唇,满头冷汗地拉着线控制着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那是以前的爸爸。”拉着你手的姐姐说,“因为他没有履行好爸爸的职责,所以,累剥夺了他的智能,砍下了他的头。一开始妈妈一看到他就会吓得哭起来,不过没办法,为了做好妈妈的职责,为了保护我们也只能这么做。”
“我们要好好听话。”她轻轻地说,“要听累的话才能活下去。”
你被她拉走了,她说一会妈妈会带人回来的,所以不需要去等着。你回到宅屋的时候,看见另一位系着蓝色腰带的姐姐站在那里焦急地望着,看到你们走过来立刻松了口气,小声说:“累回来了,带着食物。”
姐姐应了一声,牵着你走过去,你对那位姐姐露出一个笑容,她看到这个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一会不要乱说话。”
爸爸坐在屋檐下,他的脸已经完全是蜘蛛的形状了,看起来十分狰狞,看到你们走过来时他瓮声瓮气地问:“妈妈在哪里?”
姐姐顿了一下,小声说:“她还在抓那些人,有个不太好对付。”
“还没结束啊。”一个有些阴郁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妈妈,最近是怎么回事呢?总是不能当个好妈妈,还让自己的孩子置于危险的情况里。”
他看了你一眼:“算了,爸爸去接一下妈妈吧。”
姐姐主动放开了你的手后退一步,而累向你伸出了手:“走吧,姐姐,我带了食物回来。”
你站在布满灰尘的大厅里,你的弟弟妹妹们围坐在餐桌边,他们很守规矩,在爸爸妈妈回来前是绝不可以开餐的,这也是为什么你还能看见相对完好的尸体。
那是个女孩子,穿着黑色的衣服,背上写着笔法凌冽的滅字,她的长发在地上铺了一地,手脚被切开,零零散散的样子。
你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的血管一点一点地结起了冰,剧烈的,难以抑制的反胃感从你的胃里涌了上来,你的眼前炸开一片空白,躺在地上的残破尸体好像和什么重合了,属于人类的血腥味弥漫着窜进你的鼻腔,你全身无力地靠在墙壁上,不住地干呕起来。
“啊——”凄厉的惨叫声从外面传来。
“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我还没有吃过多少人,呜呜我,啊——”你听见妈妈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头晕目眩,你捂住嘴,攀着墙壁想要往外跑。但刚刚一步迈出,你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你的脚,把你绊倒在地。
天旋地转中你只看见系着蓝色腰带的姐姐在收回手心的线,而一双苍白的小脚慢慢地走过来,然后颈间一凉,有什么缠了上来。
“诶,好奇怪,姐姐,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呢……”累拉着线,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你,“姐姐,一定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吧,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
他轻轻一拉蛛丝,熟悉的刺痛感和凉风吹过似的颤栗感逼迫着你抬起了头。
“但是没关系哦。”他幽幽地说着,好像真心实意地在安慰你似的,“你已经回到家了,不用再吃那些苦了。”
累轻轻扬了下手,你的另一个姐姐立刻悄无声息地走上来,递过来一块肉,它属于那个女孩子的腰腹。累握着那块肉抵在你唇角,轻声说:“来,吃吧。”
“姐姐是我们的家人啊,我们当然应该要分享食物的,对不对?”软嗒嗒的肉黏在你嘴唇上,他安静地注视着你,暗红色的血在你惨白的脸颊上晕开,你不停地发抖,有人说过鱼肉最鲜美的地方就是柔软的鱼腩,看来人肉也一样。
你用力地扭开了头,就算累反射性地松开了手,你还是被割开了大半个脖子,皮肉支撑不住的头颅吊下来歪在肩膀上,一片雪白的长发遮住了狰狞的伤口,然后立即被喷涌而出的血染成了红色。
姐姐在后面看见累垂下的握着肉的手微微发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累?”鬼就算被切断脖子也不会死,又不是日轮刀。
累上前一步,握着你的肩膀将你推到了地上,你的头砸在地上“噔”的一声,这下其他人才发现你的脖子居然没有自己复原。累半骑在你身上,用袖子一把抹去你血肉模糊的伤口,大家才看到你的伤口其实是在恢复的,但是那太慢了,慢得简直不像一个鬼,所以伤口立刻又被涌出的血给淹没了。
“是因为没有吃人才会这样。”累喃喃着,将那块人肉抵在你嘴边,“吃啊!姐姐!我们不是一家人,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快吃下去!不吃人的话——”伤口恢复不了。
你难受地挣扎着,气管很艰难地恢复着,但不停涌出的血让你想咳嗽却又咳不出来,只能磕磕绊绊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并且喘不上气,近在咫尺的粘哒哒的人肉让你觉得反胃,你拼命地想推开累的手,但却一点也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用力咬紧牙关。
“姐——”你扬起手,尖利的指甲一下子划破了累的脸颊,让他还没出口的一声呼唤卡在了喉咙里。
累不再说话了,他低头看着你,人偶一样苍白而精致的脸庞上,一滴一滴玛瑙似的血珠渗了出来,然后滴滴答答地落在你脸上。
那些血在你的脸上汇聚成小小的河流,流进你的嘴唇,和断裂开的伤口里。
累看见那些伤口慢慢复原了。
断裂的血肉拉出纤长的细线,将你的脖子一点一点地黏了回去,你狼狈地咳了半响,吐出最后一块血沫后,脖颈上只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累低头看着你,许久之后轻轻说了一句:“出去。”
其他的家人们迅速地离开了,连那个猎鬼人的尸体也没敢带走,宅屋的大堂里只剩下全身无力的你,和跨坐在你身上,脸上一片空白的累。
那滴血带给你力量了吗?好像没有,与累唇齿相交时咽下的血液似乎只是改变了你的外表,除此之外,你和以前别无二致。
而现在呢?那些血又带给了你什么?
你睁开眼睛,看见累正跪坐在一边看你,他脸上的血痕已经消失了,但你闻到了异常的,浓烈的,几乎要把你淹没的香气。不是来自于地上的尸体,而是坐在你身边的弟弟。
累看着你向他扑来,然后在咫尺之外被透明的线拦住,你扑过去的时候没用上什么力气,那些锋利的细线也没有把你分割成碎块,你只是被割出几道细细的血痕,然后狼狈地挂在蛛网上。
你的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嘴唇拼命颤抖着,透明的涎水从你的嘴角流下。累安静地注视着你,然后抬起手,轻轻握住了你正拼命越过蛛网的间隙伸向他的手。
你的手上有几道被划出来的血痕,不知道为什么,你对疼痛非常不敏感,虽然你可以感觉到痛,但并不在意它,也基本不会被影响。哪怕是像这样被割得皮肉外翻,你也只是毫无所觉地拼命将手伸向累。
“姐姐……”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你看见累安静地闭上眼,握着你的手拉到唇边,吮吻了一下不断渗出血液的伤口。
累顿了一下,喃喃道:“人类的味道……为什么,明明看起来是一样的……”
你茫然而饥饿地望向他,累看着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过了许久,突然有些轻松地笑了起来。
“姐姐,想吃我吗?”他站了起来,向你展开了双臂,垂下的衣袖在你的眼前摇摇晃晃,“可以哦,来吃吧。”
“我们是家人嘛,所以我愿意为了姐姐这么做,会受伤也没关系。”累的语气近似于诱哄,他循循善诱地提醒着你这是在伤害他,但他非常爱你,所以他允许你伤害他。
他要你记住,他是因为爱你才允许你这么做。
累主动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捧着你的脸将更多的血喂进你嘴里,他看起来越来越兴奋,尖锐的牙齿划破了你的嘴唇,他就将你们混合的血一起咽下。
一直到你平静下来,无力地歪倒在半空中的蛛网上,累才放开你。他靠到你身边,淡然地询问你:“好吃吗?”
你其实吃不出味道来,你并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才去吞食累的血液,你只是需要它,就像累他们需要吃人。
喝下去的血液带着奇异的暖意传遍你的全身,你总觉得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你喝下过某人的血液,然后那些疼痛与寒冷会随着进入身体的血液而消失,但那到底是谁,你实在是记不清了。
和很多很多事情一样,记不清了。和那具残破的,让你看了一眼就头痛欲裂的尸体一样,记不清了。
你疲惫地闭上眼,慢慢地睡着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累与家人们一起坐在大堂里,面前摆放着空空如也的餐具。你慢慢地按着地板使力,把自己撑起来,然后茫然地四处望了望。
累第一个看到你,他本来就坐在你对面的位置,轻易地就能看见蜷缩着的你慢慢坐起来,东张西望的动作看起来像只瑟缩的幼兽。
“姐姐。”他开口喊你,“你醒了吗?”
你转过头,犹豫着说:“累……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奇怪,总觉得像是忘了什么事。”
“你本来就有很多事不记得了。”累说,他微微歪着头,凌乱的白发遮住了一只眼睛。
“不,不是这个,是之前的事。”你笨拙地想要组织语言,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着急得额头都开始冒汗,累宽容地接过了你的话,轻声安慰你:“没关系的,姐姐。”
“想不起来的话,不去想不就好了?会忘记的,本身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累这么说着,“姐姐只用记住我就可以了。”
你四处看了看,你的家人们回避了你的视线,默认了累的说法,于是你也只能接受了。然后姐姐告诉你,你的身体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吃不了和他们一样的东西。
“但是,没有关系。累会帮你的。”姐姐垂着眼眸说,她一直没有看你的表情,匆匆地说完这仿佛是被预定好的话语之后,她就和另一位姐姐一起出去了。只剩下累,安静地坐在原地看着你。
累拉出一根细丝,用牙齿咬着将它拉直,然后拇指在上面一划,鲜红的血就渗透了出来。
“来,姐姐。”他将手递给你。
在你捧着他的手低下头去的时候,累的睫毛颤了两下,因为那舔砥着手指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姐姐吃不了人,不仅仅是因为她太弱了。她的身体似乎真的被搞坏了,可能是在无惨大人那里的时候被过分地对待了吧,现在的姐姐似乎既算不上鬼也算不上人。
真可怜。累愉快地想着。
我可怜的姐姐,如果离开了我一定活不下去吧。
又过了一段日子,你最小的弟弟死了,是累亲自动的手。他是来到蜘蛛山上最早的鬼,年纪应该也是最大的,但因为他来的时候,累刚好想要一个弟弟,于是他被迫变成了孩童的模样。因为年纪太小,他偶尔从你面前走过时要跨过什么东西,都显得有些笨拙。你怕他摔倒,伸手扶了他一下,他看过来的眼神冷硬得像刀锋。
累其实挺照顾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他认为做兄姐的都应该有自己的职责,所以对待弟弟妹妹们的态度要比其他人温和许多。
但这并不能让他们好受一些。
于是他反抗了,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杀死了。累将他的头割下来,然后让妈妈做成了人偶。
第二天,和他年龄相仿的两位弟弟妹妹自己走进了阳光里,他们一直在一起,手拉着手。你记得他们三个之前就一直呆在一起,结伴去森林里。
累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安静了很久。他坐在你身边,把头靠在你肩膀上一言不发。
然后他说:“姐姐,我想要新的弟弟妹妹了。”
你……其实觉得有哪里不对。你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很多常识性的东西都记不住,但偶尔,也会冒出来一些突如其来的东西。比如说,家人似乎不应该是想要就会有的。
但累不管,最近没有逃到山上来的鬼,于是累将自己的外貌变成了二十岁左右的模样,这样的话他看起来就完全和你是同龄人了。
他的轮廓变了不少,青年的相貌兼具了孩童时的精致,却又有着逐渐生长的鲜活而锋利的意味。累坐在你面前,鲜红的虹膜里鼓动着一颗青玉似的眼珠,那眼珠意味不明地望着你,像是什么怪兽似的。
累淡淡地问你:“如何?”
你说:“这样很好,看起来说您是我的兄长也未尝不可了。”
累却沉默下来,他上下打量了你几眼,闷闷地说:“还是喊姐姐吧,姐姐也还是把我当做弟弟吧。”
你自然应允下来,你不会反对任何累所说的话,因为他是你弟弟,你爱他如同爱你自己。累的眼瞳里映着滔天的血色,尸山血海被他一口一口咽下去,那颗青玉里却只有你的影子。他用杀人得到的力量哺育你,而你明明被告知了他会因为给你血液变得虚弱,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在虚弱时张开嘴向他乞食。
你觉得无地自容。明明作为姐姐的你应该保护累,但却需要幼小的弟弟用自己的鲜血来喂养你。
但累明明在对所有人强调应尽的职责,却对你作为姐姐的失职视而不见。他在每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和你接吻,在唇齿相交间把血喂到你嘴里,然后那些香甜的液体一路滚进你的胃里,让你的肢体重新拥有站起来的力量。
累开始让原本的哥哥姐姐称呼他为哥哥,但你依然是他的姐姐,他唯独只喊你姐姐。
你的屋子里很空,和这座宅屋一样,只维持着最基本的用途,除了睡觉用的榻榻米之外,只有两个高高的衣架,上面挂着你的衣服,那件和服不知道是原本的姐姐从哪里找来的,背后有蛛网似的纹烙,一大张蛛网像是要把你束缚起来似的。一串细细的金链挂在衣架的一角,这是某次累回来时给你带的礼物。
“认识的人说,女孩子应该有一些装饰。”累说着,他今天格外沉默,连说话时都不去看你。
“这样啊。”你没有问他认识的人是谁,虽然原本来说,他认识的人理应只有蜘蛛山上的家人们。但你又想起来姐姐曾经说过,【累是被那位大人看中的。】
跟他说这些话的是那位大人吗?他偶尔会被那位大人召唤。你不太在意地猜测着。
但很不幸,你猜中了。
那是累第一次这样冷汗直流地跪在无惨面前,虽然无惨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愤怒,他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气定神闲。他握着细长的烟杆,垂下的烟袋在累的眼前摇摇晃晃,上面的金线刺绣很耀眼。
“有人对我说过对孩子太好就会把他们宠坏。”他用烟杆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累的额头,像是带着几分宠溺的责怪。滚烫的烟枪在累那张白瓷般的脸上留下一个黑洞洞的伤口,但没有血,在血流出来之前伤口就碳化了。
累刻意地推慢了伤口愈合的速度,如果无惨想要惩罚他,那么他就不能表现出这无关紧要的样子。无惨随意地倚着座椅,修长的手指捏着烟杆慢条斯理地转了一圈,像是不经意般地说:“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想要个姐姐。”
累狠狠地抖了一下,无惨漫不经心地说:“你原本并没有姐姐,不是吗?你既然从没有过姐姐,又为什么会那么想要呢?穷人不会想要将丝绸铺在地上做装饰,因为他们的生活里根本没有丝绸。但你为什么会想要姐姐?”
“难道是,我给你的还不足够吗?”鲜红的,像是破碎的宝石似的眼瞳高高在上地望向他,冰冷而恶意。
为什么会想要姐姐?累自己也不知道,他并不是没有过姐姐,如果他想,他可以有很多。他可以把所有比他弱的鬼变成他的姐姐,这是无惨给他的特权,在所有的十二鬼月中唯有他能和其他的鬼聚居在一起。
……但他们都不会抱他。
也不会在他耳边唱歌曲,不会在看见他时递给他一枝摘下的梅花。虽然你所唱的并不是哄孩子的摇篮曲,而是花街里的靡靡之音,但你唱的时候神色多么温柔,他都会忍不住在你膝上睡着。那么那么多的姐姐,也不会有人在看见他时伸手递给他一枝梅花,说今天看见这花开得这么美,真想让他也看一看。
而且你还会来找他,明明不用过来也没关系,但你还是来了,你那时候多么狼狈,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了。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还会抱住他怕他摔下去。你甚至只能靠他的血生存,你的生命和累绑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某种宿命吗?
无惨突然笑起来,他捂着脸笑到发抖,细长的烟枪上悬挂的烟袋摇摇曳曳,上面金线勾勒的蝴蝶像是要飞出来似的。然后他很是愉快似的含着烟嘴吸了一口,吐出迷朦氤氲的烟雾,慵懒地说:“好吧,你有了一个姐姐。我能感觉出来你很高兴,小孩子就是容易满足。”
“给她带点首饰衣服,看看那像什么样子。”无惨颇有些闲情逸致地开始给他挑毛病,他看不惯你那副打扮,你在他身边的时候精致得像是一位华族的小姐。
无惨并不对累的行为感到讶异,也许是因为这已有先例?累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就是这么不定性。他也不奇怪累会喜欢你,这不正常吗?他刻意把你教导成这种讨人喜欢的样子,他们应该爱你,谁都应该爱你。
无惨含着烟枪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现在他比较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自己跑回来,难道在鬼杀队的生活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吗?以至于你这样逆来顺受的性格,也会狼狈地在雪夜里跑出来。
累茫然地抬起头:“您不惩罚我吗?”
无惨回答道:“我的惩罚很快就会来了。”他拉开一边的抽屉随意地看了几眼,挑了一根细细的金链扔给累,“把这个给她,不要让她看起来像个村姑。”宝石不适合你,珍珠倒是很般配,但这里的成色都不够好。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要戴着这个。”无惨说完,就挥挥手让他走了。
累握着那条金链子,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蜘蛛山,覆盖在石板上的蛛网像是丝绸似的又滑又凉,累光脚踩在上面,觉得他要是摔倒就好了,在这里摔倒,摔伤,摔到身上全是血。你一定会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会对他身上的伤不知所措。然后你又会开始哭,眼泪像是透明的宝石一样从眼睛里一颗一颗掉出来,那么悲伤,又那么美。
但累最终只是走进宅屋,敲开门把那条链子给你。然后说:“姐姐,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你迟疑地答应了,其实现在你坐在他身边时会隐约地有些不自在,他已经不是孩童,而是成年男人的模样,而你断断续续的记忆在本能地提醒着你,一个成年男人能做什么,会做什么。累的身材依旧纤瘦,但那仍然是成年男人应该有的身形,他甚至能把你抱在怀里整个把你包起来。
在累像以前那样躺在你膝盖上的时候,你反射性地僵了一下。但累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如果真的要走,不如再留下点什么。】他想。
【姐姐的记忆力这么差,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她一直一直一直记得我呢?】
【一定是很过分的事吧。】
累将手搭上了你的脖子。
“别动。”他说。
但姐姐很笨,什么都不记得了。必须得告诉她才行。
要让她清楚地意识到【离开累就活不下去】这一点才行。
累抽出被你含在嘴里的手指,顺势托起你的脸。那柔美温存得像花瓣一样的脸庞正迷茫地看着他,看起来美丽,又脆弱。
这么弱小的姐姐,也拼命地跑到了他的身边。从猎鬼人们的身边逃开,也没有想要回到无惨大人身边,而是选择了成为他的家人。
他与姐姐,一定是有着宿命的羁绊。
你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尤其是喝完累的血之后,你有时会想起你已经吃过,但有时候连这个也不记得。累从来不会提醒你,反正鬼没有撑坏肚子这一说,你饮下的鲜血也并不多。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流露出一点自己饿了的意思,他就会主动将鲜血递到你唇边。
而其他的家人们,不约而同地开始疏远你。那并不是孤立,而是出自一种沉默而克制的自保。谁都能看出来累对你是不一样的。
虽然在他的口中大家都是他的家人,但显而易见的,你还承担了额外的角色,比如宠物。没人知道累对此有何感想,但他们不约而同地决定对此保持沉默。
姐姐不再跟你说话了,你有时候远远地和她对视一下,她会立刻移开视线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妈妈倒是不会拒绝你,但她总是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说话,有一次还吓得变成了小女孩的模样,你看着趴在地上哭泣的妈妈,有些迷茫地问累:“这是,妈妈?”
那一次累看着妈妈的眼神,让在场的所有人噤若寒蝉。
于是你也渐渐地不再跟妈妈说话了,你只是远远地望着。如果在白天你会在屋子里睡觉,夜晚如果累不在,你就会随便找个地方,看着月亮发呆。
现在,累成了唯一会对你说话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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