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与星相望

　　周三午休，林沐阳拉着林启星躲在图书馆角落，面前摊着那本蓝色守护手账 —— 封面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内页夹着三张透明便利贴，分别标注着 “法律依据”“成绩证据”“未来规划”，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只有边角偶尔的墨晕，暴露了他熬夜整理的痕迹。
　　“你看这里，” 林沐阳用红笔指着《未成年人保护法》第十六条的摘抄，笔尖在 “不得迫使未成年人辍学” 几个字下划了三道线，“明天跟你爸谈，先摆法条，他要是耍横，我们就提劳动监察部门 —— 我查过了，招未成年人打工要罚五千到一万，工地老板肯定不想担这风险。” 他说话时眼底带着青黑，是昨晚查资料到凌晨两点的痕迹，手账第 27 页还夹着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包装纸皱巴巴的。
　　林启星趴在桌子上，盯着手账上密密麻麻的字，心脏像被攥在冷水里 —— 他试着念了一遍法条，刚念到 “劳动保障行政部门” 就卡了壳，指尖无意识地攥住手账边缘，把纸角捏出一道浅痕：“我…… 我记不住这么多。” 声音带着点慌，“要是我爸不听，要是他…… 他又动手怎么办？”
　　林沐阳抬头，看到他指尖发白，连下唇都咬得泛青，赶紧把笔放下，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传过去：“记不住没关系，有我在。” 他把一张折成晚霞形状的便签塞进林启星手里，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别怕，我会挡在你前面。” “你只要记住，你想读书、想考美院，这不是错，就够了。”
　　林启星展开便签，指尖蹭过 “挡在你前面” 几个字，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 —— 那里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写着 “勇气成长星标①：敢跟爸说‘我要读书’”，是昨天晚上偷偷画的。他把速写本推到林沐阳面前，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 我昨天跟奶奶练习说了三遍‘我要考青岛美院’，没结巴。”
　　林沐阳看着那颗星星，突然笑了，眼角的梨涡终于有了真实的温度：“厉害啊，那我们今天再练一遍，明天你就当着你爸的面说，好不好？” 他伸手在速写本上画了第二颗星星，“这颗算‘星标②：跟我一起整理证据’，等谈判完，我们再画第三颗。”
　　林启星点点头，攥着速写本的手松了点 —— 他还是记不住法条，还是怕父亲动手，但看着林沐阳画的星星，看着手账上那句 “我会挡在你前面”，突然觉得没那么怕了。只是这份安心，全来自林沐阳的支撑，他连 “帮林沐阳记一条法条” 都做不到，更别说一起对抗父亲了 —— 他的 “勇气”，还停留在 “被鼓励后敢尝试” 的阶段，远没到能 “守护别人” 的程度。
　　周四下午三点，林沐阳跟着林启星、王老师走进他家客厅时，林启星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堆着七八个烟蒂，空气里飘着呛人的烟味。看到他们进来，父亲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粗得像砂纸磨木头：“王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阿星必须退学 —— 我已经跟工地老板说好了，下周一就上工，一个月三千五，比他在学校混日子强！”
　　王老师刚要开口，林沐阳就先往前站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把林启星挡在身后，手里举着守护手账：“林叔叔，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第十六条，您没有权利强迫林启星退学。而且工地招用未成年人，属于违法行为，劳动监察部门会对工地处以五千元以上罚款，您觉得老板会愿意担这个风险吗？” 他翻到手账第 18 页，上面贴着打印的《禁止使用童工规定》，关键条款用红笔圈出，旁边还附了劳动监察部门的举报电话。
　　父亲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伸手就要抢手账：“你个外人少管闲事！这是我们家的事！”
　　“不是闲事！” 林启星突然从林沐阳身后探出头，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树叶，却比平时响了很多，“我是未成年人，我有受教育的权利！我不想去工地，我想考青岛美院，我想…… 我想画晚霞！” 他攥着口袋里的速写本，指尖掐进掌心，尝到点血腥味 —— 这是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大声说 “我想”，可话说完，还是下意识地往林沐阳身后缩了缩，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父亲愣住了，大概没料到平时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儿子会反驳他，反应过来后更生气了，抬手就要打：“你还敢跟我顶嘴？我看你是被这小子带坏了！”
　　“您不能打他！” 林沐阳赶紧把林启星往旁边拉了拉，自己挡在前面，手臂绷得很紧，“您要是动手，我们可以报警，根据《反家庭暴力法》，您这属于家庭暴力行为！” 他的声音很坚定，却能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用力 —— 他其实也怕，怕父亲真的失控动手，但他更怕林启星被打回那个不敢说话的样子。
　　王老师也赶紧上前拉住父亲：“林先生，有话好好说，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启星最近进步很大，数学从 55 分涨到 78 分，美术老师说他有美院潜力，您再给他点时间，说不定他能给您争光呢？” 她把林启星的月考成绩单和美术比赛获奖证书递过去，“您看，这是他的成绩单，这是他的获奖证书，这些都是他努力的证明啊。”
　　父亲看着成绩单上的进步幅度，又看了看证书上 “二等奖” 的字样，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却还是嘴硬：“进步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家里的情况……”
　　“家里的情况我知道，” 林沐阳突然开口，声音放得柔了点，“我跟我妈商量过了，要是您担心学费，我可以帮启星申请助学金，平时我们还可以一起做兼职 —— 我周末在画室代课，能挣点钱，启星也可以帮画室整理画具，我们一起帮您分担，您能不能再给启星一次机会？” 他说的是实话，昨晚跟妈妈聊到半夜，妈妈还特意让他带了五百块钱，说要是林启星父亲松口，先帮他们应急。
　　林启星站在后面，看着林沐阳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热得发烫。他看到林沐阳的校服袖口沾了点烟灰，看到他的手账边缘被父亲刚才扯得有点卷，看到他明明也很紧张却还在为自己争取机会 —— 原来林沐阳为他做了这么多，而自己，刚才连站在前面都不敢。
　　父亲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行，我再给你们半年时间。要是半年后他成绩没进步，还得跟我去打工。”
　　听到这句话，林启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跑过去，抱住林沐阳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谢谢你，沐阳，谢谢你……”
　　林沐阳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不用谢，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一起加油吗？” 他的手心全是汗，却还是紧紧攥着林启星的手 —— 这场谈判，他赢了，却也累得够呛，只是他没让林启星看出来。
　　离开林启星家后，林沐阳送林启星回美术室。路上，林启星一直低着头，手里攥着速写本，突然说：“沐阳，其实刚才我很怕，我怕我爸真的动手，怕你被他伤到，也怕…… 也怕你觉得我很没用，连站在你身边都不敢。” 他的声音很小，像在跟自己道歉，“你为我查法条、申请助学金、甚至跟你妈商量兼职，可我除了说‘谢谢’，什么都做不了。”
　　林沐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伸手轻轻擦了擦他眼角没擦干的眼泪：“傻不傻？你刚才敢跟你爸说‘我想考美院’，就已经很勇敢了。” 他指着林启星速写本上的两颗星星，“你看，这两颗星星，都是你努力的证明，比我查多少法条都管用。”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很轻，“其实我也怕，怕你爸真的不听劝，怕我做的这些都没用，可看到你刚才站出来说话，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林启星抬起头，看着林沐阳的眼睛，里面映着路边的路灯，像星星一样亮：“真的吗？我刚才…… 我刚才其实想站在你身边，可我还是怕，我没敢。”
　　“没关系，” 林沐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慢慢来，你不用一下子就变得很勇敢。你可以先躲在我身后，等你想站出来的时候，我再把位置让给你，好不好？” 他从书包里掏出颗橘子味润喉糖，塞进林启星嘴里，“甜吗？我妈说，吃点甜的，就不会那么怕了。”
　　回到美术室，林启星突然跑出去，过了十分钟，端着杯热牛奶回来，杯子上还沾着点水珠：“我在食堂热的，你刚才谈判的时候，声音有点哑，喝点热的会好点。” 他把牛奶递给林沐阳，然后拿起林沐阳的守护手账，用纸巾轻轻擦着刚才被父亲扯卷的纸角，“你的手账有点脏了，我帮你擦干净。”
　　林沐阳接过牛奶，温热的温度透过杯子传到掌心，心里像被暖风吹过。他看着林启星小心翼翼擦手账的样子，指尖轻轻拂过纸页上的墨痕 —— 那是昨晚查资料时不小心滴上的，擦了好几次都没擦掉，林启星却还在执着地擦着，嘴角抿得紧紧的，像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擦不掉的，” 林沐阳笑着说，“留着吧，就当是这次谈判的纪念。”
　　林启星停下动作，看着手账上的墨痕，突然有点愧疚：“都怪我，要是我早点勇敢，你就不用这么累，手账也不会脏了。” 他把脸埋在手账上，声音闷闷的，“我以后会更努力的，我会记住法条，会好好画画，会帮你做兼职，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了。”
　　林沐阳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相信你。” 他知道，林启星的 “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现在还只是一句承诺，像颗刚种下的种子，还没长出能遮风挡雨的枝丫。可看着林启星执着擦手账的样子，看着他递过来的热牛奶，他又觉得，这颗种子，总有一天会长大 —— 只是现在，还需要他多挡一会儿风雨。
　　周五下午，林启星没去天台，躲在美术室里画了一下午漫画。他画的是昨天谈判的场景：林沐阳站在前面，举着守护手账，眼神坚定；自己躲在后面，手里攥着速写本，有点发抖；王老师拉着父亲，手里拿着成绩单；父亲的表情从生气变成沉默。每一个人物的表情都画得很细致，林沐阳的校服袖口沾着烟灰，自己的指尖发白，都清晰可见。
　　漫画最后一页，他画了个小小的场景：林沐阳坐在画凳上，手里拿着热牛奶，旁边放着擦干净的守护手账；自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张 “勇气成长星标③”，上面写着 “帮沐阳热牛奶、擦手账”。旁边还写了一行小字：“沐阳，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会快点长大，早点保护你。”
　　放学时，林启星把漫画草稿夹在林沐阳的守护手账里，想等林沐阳发现，却又有点怕 —— 他怕林沐阳觉得画得不好，怕林沐阳觉得他的 “守护” 太幼稚。他站在美术室门口，看着林沐阳收拾书包，手心里全是汗，最后还是没敢说，转身跑了。
　　林沐阳收拾书包时，发现了手账里的漫画草稿。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看到自己举着人账的样子，看到林启星躲在后面发抖的样子，看到最后一页的 “勇气成长星标③”，眼眶突然有点热。他拿起漫画草稿，追到美术室门口，看到林启星的背影快消失在巷口，笑着喊：“启星，你的漫画画得很好！”
　　林启星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林沐阳，耳尖瞬间红了，挥了挥手，跑得更快了 —— 他没说 “谢谢”，却在心里偷偷画了第四颗星星：“勇气成长星标④：沐阳说我的漫画很好。”
　　林沐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漫画草稿，看着林启星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嘴角的笑一直没消。他把漫画草稿夹在手账里，和之前的法条、成绩单放在一起 —— 这是林启星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 “守护” 他，虽然只是一张漫画，却比任何礼物都珍贵。
　　只是他也知道，这份 “守护” 还很脆弱，像刚长出的嫩芽，需要他的呵护才能长大。要是下次再遇到威胁，林启星可能还是会躲在他身后，还是会怕得发抖 —— 但没关系，他愿意等，等这颗嫩芽长出枝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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