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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电话里的雷霆与沉默
电话那头的沉默,沉重得如同实质,压得萧毅耳膜嗡嗡作响。他能想象到父亲此刻的样子——必定是眉头紧锁,脸色沉郁,那双洞悉战场态势的眼睛正锐利地穿透千里电波,审视着他这个“突发状况”。
良久,萧建国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声音终于传来,每一个字都像砸在萧毅的心上:
“转业?” 父亲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疑,“萧毅,别拿你肩膀上那点旧伤当借口。你的体检报告和复健评估,周建国之前都传给我看过,恢复到什么程度,我心里有数。这点伤,离让你脱了这身军装还差得远!”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
“你妈前几天跟我通过气,说你心里装着个姑娘,装了十年。告诉我,是不是就为了她?为了个女孩,你就要放弃在‘猎鹰’打拼出来的一切,放弃这身军装?”
父亲的直接和敏锐让萧毅心头一凛,但他没有退缩,迎着这无形的压力,坦诚承认:
“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胡闹!” 萧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人特有的雷霆之怒,即使隔着电话,也震得萧毅耳膜发麻,“萧毅!你是个军人!你的使命、你的荣誉都在这里!她值得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值得你放弃前途,脱下这身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军装?”
“值得。”
萧毅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力量。
“爸,”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透过电波,让父亲看到自己眼中那份沉淀了十年的执念,“我高中成绩多渣,您比谁都清楚。我能从吊车尾拼到全省第三,能考上军校,走到今天,就是因为当初她的一句话,一个约定。如果没有她,没有那股非要追上她、靠近她的劲头,您儿子可能早就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混日子,根本不会有今天穿上这身军装的萧毅!”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父亲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传来。萧毅知道,这番话触动了父亲。父亲一直对他当年的“浪子回头”引以为傲,却未必清楚背后最原始、最强大的驱动力是什么。
“那你们早干嘛去了?!” 萧建国的语气带着不解和一丝烦躁,“既然她对你这么重要,能让你脱胎换骨,怎么拖到现在才想起要在一起?十年!这十年你们是睡着了吗?”
终于问到了最关键,也是萧毅心中积压了十年的症结所在。
萧毅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积攒了十年的委屈、不甘和那份深埋的怨气,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防,他的声音因为情绪的激烈冲击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控诉的尖锐:
“萧军长!”
他罕见地用职务称呼父亲,这三个字仿佛带着冰冷的棱角。
“当年还不是因为你!”
“高考结束当天,我刚出考场,脑子想的全是去找她问清楚志愿!结果呢?您派来的人直接把我架上车,手机身份证全部收走,扔进那个全封闭的集训营,一关就是一个月!与世隔绝!”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积压的情绪如开闸洪水:
“等我出来,第一时间跑去问她家,她早就搬走了,人去楼空!我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谁都联系不上她!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她以全省第一的成绩,报了中央国防科技大学!和我同一所大学!可我们学校管理多严您不清楚吗?不同学院如同隔着一座山!四年!我们在同一个校园里生活了四年,却一次面都没见过!”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命运的嘲弄和巨大的失落。
“她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为什么会去读军校?为什么明明在同一所学校却像平行线?这些疑问压了我十年!我找了她十年!”
萧毅的声音最终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和疲惫:
“爸,在她看来,当年就是我先‘消失’的,是我‘抛弃’了她。这个误会,这个阴差阳错,是您亲手造成的开端。现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我不想,也绝不能因为下一次可能的‘任务’、下一次无法预知的‘失联’,再把她弄丢一次!”
“……”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毅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也能隐约捕捉到电话那头,父亲似乎因为极度震惊或……懊悔,而微微紊乱的呼吸。
这沉默,比任何雷霆怒吼都更让萧毅心潮翻涌。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父亲说过话,但十年寻觅的苦楚和重逢后的小心翼翼,让他无法再保持冷静。
他不知道父亲会如何反应。是暴怒?是斥责?还是……
就在萧毅以为这场通话会以冰冷的忙音彻底结束时,父亲低沉沙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声音,再次缓缓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口吻:
“……那个女孩……”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只是干涩地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叫什么名字?”
萧毅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吐出那个在他心底镌刻了十年的名字:
“沈亦柔。”
“……沈、亦、柔。” 萧建国在电话那头,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唇齿间品味着这个名字的分量,又像是要将这个名字牢牢刻进记忆里。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然后,萧毅听到父亲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混合着复杂情绪(或许是释然,或许是感慨,又或许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的语气,沉声说:
“……好。爸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别的,没有评价,没有追问,更没有反对。
只是这三个字——“知道了”,以及那个确认的名字,仿佛为这场激烈的交锋画上了一个仓促却意义深远的休止符。
“回头再说。” 萧建国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简洁,但少了之前的雷霆之怒。
电话被挂断,忙音再次传来。
萧毅缓缓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了一口积压胸中十年的浊气。
父亲问出了那个名字。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沈亦柔的故事,在父亲那里,终于从一个模糊的“那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具体的存在——沈亦柔。
而父亲最后那句平静的“知道了”和“回头再说”,或许,已是一种沉默的默许,和一场属于父子之间,新的、尚未开始对话的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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