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年夏天永无止境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方烨在外面买了一些开学必要的用品。他提着袋子，穿过黑漆漆的小巷走到家门前，拿出钥匙打开门。

　　方烨按了一下开灯的按钮，黑暗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破旧的床、开裂的墙壁以及脏兮兮的地板。

　　他冷眼看着这一切，把东西随手扔在旁边的柜子上。他住得很随便，没有花多余的心思打扫这间屋子。

　　它就像刚租的时候那样，肮脏、破旧、死气沉沉。

　　方烨一屁股坐在床上，后天开学，他还有一天的空余时间。

　　这是他给自己留出来准备开学的时间。

　　方烨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会儿，然后弯腰从床底拿出存钱的盒子，把里面的钞票拿出来细细地数了数。

　　不够，还不够。他需要更多的钱。

　　他坐在床上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很快，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粗哑的男声，背景是嘈杂的人声和刺耳的音乐。

　　“哟，这不是烨子吗？怎么有功夫给我打电话了？”

　　“六哥，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吧，哈哈，怎么，找我又想接活儿了？”

　　“嗯，最近手头紧，您那里现在需要人吗？”

　　“可以啊，”电话那头的男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你直接来就行了。要是别人我还要考虑考虑，但是你这样的我求之不得。”

　　男人在电话里叹道：“唉，最近酒吧的生意不好做啊。现在的气氛组，连个长得稍微齐整点的都难找。我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了。”

　　方烨：“好的，谢谢六哥，我现在就过去。”

　　“等等，”男人突然一顿，在电话里提醒方烨，“记得吃解酒药，小孩子喝太多酒不好。”

　　方烨握着电话的手微微一紧，低声道：“好，我知道了，谢谢哥。”

　　“嗨，多大点事，咱俩谁跟谁。”

　　“还是要谢谢哥，没有哥，我哪能找到工作。一切都要感谢哥。”

　　男人笑了一声，“得，你小子嘴甜。那就这样啊，你十点来，别迟到。”

　　“好。我记住了。”

　　方烨等对方挂掉电话便放下手机，起身走进浴室。

　　十分钟后方烨就洗完了澡，走出浴室。他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看着镜子里这具白花花的身体，又涌上一股干呕的冲动。

　　方烨忍着恶心，很快换了一身衣服，用劣质发胶固定好头发。

　　片刻后，方烨摇身一变，从一个灰扑扑的打工仔变成了一位光鲜亮丽的美少年。

　　方烨天生男生女相，小时候长得很像女孩子，长大了还好点，高个宽肩，不至于一眼被人当成女生。

　　曾经这张脸给方烨带来了很多困扰，但现在，他需要这张脸生存。

　　方烨凑近镜子，静静地和镜子里的这个人对视。过了一会儿，他嫌恶地移开眼。

　　正要出门时，方烨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取出几粒吃下，才关上门。

　　出了门，方烨一路骑车狂奔，风吹在他脸上，让他有一种畅快感。

　　他从城西一路骑到城东，跨越了大半个城才来到目的地。

　　亏得方烨体质好，不然还真吃不消。即便如此，锁好车后，他的后背也湿透了。

　　方烨要去的地方是一家酒吧，名字叫做“及时”。

　　两个红色的大字招牌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显眼。

　　现在还不到十点，大厅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闲聊，看起来有些清冷。

　　但方烨知道，很快，随着夜越来越深，这里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然后挤满整个大厅，开启一夜的狂欢。

　　方烨面无表情地经过大厅，一路向里走去，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门前。

　　看着眼前这道猩红色的木门，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

　　开门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嘴里叼着烟，头发有些长，放下来遮住右眼，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方烨一向不喜欢香水味，但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倒不难闻。

　　他看着方烨，把烟从嘴里拿掉。“你来得还算巧，那位还没来。来，进来。”

　　“谢谢六哥。”方烨跟着他进去。

　　男人笑笑，领着方烨坐到沙发上。这个包厢很大，里面应有尽有。

　　吊顶的水晶灯发出柔和的光，每个人的脸都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刚刚跟方烨打电话的男人就是他。与粗哑的嗓音相比，这位“六哥”的相貌十分与众不同。

　　他高眉骨深眼窝，整张脸都很骨感，颧骨很高，嘴唇很薄，鼻子尤其精致，一看就不是中国人。

　　这是一张很有风情的混血脸，但方烨不知道他到底是混哪的。

　　六哥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方烨。“给，菊花茶，我最近养生。”

　　方烨接过那杯水，心想在酒吧里喝菊花茶，感觉有点怪。但他还是微微一笑，向六哥道谢。

　　六哥掏出一根烟，刚想点上，但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方，又把烟塞回去了。

　　方烨当然不是不懂事的人，他赶忙说：“没事，您抽，我不介意。”

　　六哥笑道：“算了，小孩子还是不要吸二手烟了，对身体不好。”

　　方烨一怔，表情忽然有点紧张，他没有接话，微微把头偏向一边。

　　他的年龄不是秘密，但很敏感。因为未成年人是禁止从事这个行业的。

　　但方烨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做这份工作。不然他根本凑不起上学的费用。这两个月以来，他白天在餐厅打工，隔一天晚上就来这家酒吧工作。昼夜颠倒，疲惫至极。

　　六哥看着方烨有点不自然的样子，觉得还挺好玩的。他逗方烨：“你这个小孩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有时候稳重的不行，但有时候又幼稚的可爱。”

　　他笑起来会露出两边的小虎牙，显得有些稚气可爱，好像一下子成了方烨的同龄人。

　　方烨面对成年人的调侃感到些许不适，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没有说话。

　　聊了一阵，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方烨起身跟六哥道别。“时间要到了，那我出去工作了，六哥。”

　　六哥冲他举了一下茶杯，“去吧。”

　　方烨走出包厢，大厅里音乐渐渐响起，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工作要开始了。

　　剧烈的音乐响起，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

　　方烨一眼看过去，其中有不少都是同行。

　　但方烨的工作跟他们不一样，他只需要坐在卡座坐上，然后等客人来就行。

　　夜色渐深，酒吧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当然，其中一半都是工作人员。很快，方烨就卡座上就来人了。

　　一个女生看见方烨，笑着冲他打招呼。“帅哥，一个人玩啊。”

　　方烨抬起头对她露出最迷人的笑容，回答：“是啊。要来玩吗？”

　　酒吧里暧昧的灯光照在方烨的脸上，即使光线有些昏暗，但依然能看清眼前的人的长相。

　　眉目如画，清俊秀美。

　　女生心里一惊，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帅哥，于是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笑道：“好啊。”

　　于是三男一女纷纷落座，各自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除了女生外，另外三个男生。

　　一个是寸头，一个是长发，另一个男生倒似乎是短发。

　　只是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挡住了大半张脸，令人看不清面容。

　　不过这个男生的下颌线好漂亮，如工笔勾勒，线条利落分明，一看就知道长的差不了。

　　所以方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方烨的工作，就是装成普通人陪客人聊天喝酒，把气氛炒热。

　　这份工作在世俗意义上并不体面，尤其在方烨这种传统学生看来。

　　毕竟对于他这种清高又心高的人来说，一份理想职业不仅要薪水高，还要受人尊重认可。

　　如果是以前的方烨，是决计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从事这种工作的。

　　谁能相信在两个多月以前，他还是个刚从初中毕业的学生，只知道坐在教室里傻头傻脑地读书。

　　短短两个月，他就已经坐在酒吧里熟练地假笑陪人喝酒玩乐了。

　　连方烨有时候都会对自己的巨大变化感到吃惊。

　　不过没关系，还好方烨也从来看不起自己。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毕竟他还没死，还要生活。

　　众人落座后，女生便张罗大家玩游戏。她笑眯眯地看着方烨，问：“帅哥，你想玩什么游戏？”

　　方烨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显得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生疏，程度刚刚好。“我才来没几次，也不太熟，要不你们决定吧。”

　　寸头男靠在沙发上，懒懒瞥他一眼，“那就转盘吧。”
　　女生拍手同意，“好啊，好啊，就玩转盘！”

　　转盘，酒吧的老游戏了。很简单，所有人围成一圈，转盘的指针指到谁，谁就要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之间做出选择，如果拒绝，就要喝酒。

　　长发男生微微一笑，表示同意。戴帽子的男生则没有反应，只是抱着胳膊的身体微微前倾一些，示意可以加入。

　　方烨不知道的是，此刻，一双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正穿过昏暗的灯光紧紧注视着他。

　　众人围坐一团，开始玩游戏。

　　第一轮游戏开始了，寸头男首先开转。

　　众人开始欢呼，纷纷看着指针会转向谁。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指针转了好几圈，终于慢慢停下来。

　　方烨心里一紧，裤子上的手指悄悄地蜷缩起来。

　　“哦——哦——”

　　指针停在了方烨的面前，众人开始欢呼。

　　女生笑着看向方烨，“居然第一把就抽到了你。来，帅哥，你选什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方烨的眼睛很漂亮，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帅哥，众人开始起哄。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微微一笑， “真心话吧。”

　　话音刚落，女生就大胆地问方烨：“你的初吻还在吗？”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寸头男好笑地看她一眼，“你变心的速度也太快了，不是前几天还喜欢那个谁吗？怎么现在又换人了。”

　　女生白了一眼，让他滚蛋。几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方烨微笑着慢慢举起手，说了实话，“唔……还在。”

　　女生惊讶道：“不会吧！真的假的！”她立刻好奇地问：“你没谈过恋爱吗？”

　　方烨微微弯起眼睛，“只能问一个问题哦。”

　　女生哈哈大笑，不再追问。

　　只是接下来几局，不知是不是方烨今天运气不佳的缘故，好几次都转到了他。

　　除了戴帽子的男生，剩下三个都向他展开攻势，提出问题和冒险一个比一个过火。

　　方烨一面心里感叹成年人的尺度之大，一面不得不费尽脑汁跟他们周旋。

　　能圆的他尽量圆过去，不过也有实在躲不过去的，那就只能拒绝了。

　　按照游戏规定，拒绝就要喝酒。

　　于是方烨不得不拿起酒杯开始灌。

　　他喝的酒很贵，是对面的那个女生开的。客人点的酒越贵，他们能拿到的提成也就越多。

　　方烨每喝一杯，对面的三人就尖叫欢呼起来。为了讨客人欢心，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喝下。

　　女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脸喝得红彤彤的方烨，她跟身边的寸头男对视几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玩弄之意。

　　女生笑着对方烨说：“帅哥你的酒量很好啊。”

　　方烨的脑子已经有点晕了，他强撑着一口气回答：“一般，其实我不太能喝。”

　　女生眼珠一转，忽然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倒了足足大半杯，把它推到方烨的面前。“这样吧，我看你这么能喝，忽然想跟你玩个游戏。”

　　她居然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纸钞，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点了点桌子上的这杯酒，“你喝完一杯，我给你一千块。怎么样，玩不玩？”

　　方烨一怔，脸色忽然僵住了。他看着对面的女生，穿过五颜六色的灯光，他看到了她眼里的逗弄。

　　一杯酒，一千块。

　　方烨此时的心情难以描述。

　　五颜六色的灯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游走，震耳欲聋的音乐掩盖了方烨此刻剧烈的心跳声。

　　看着面前这群兴奋大笑的人，他忽然有一种难言的荒谬感。

　　但仅仅一瞬，方烨便不假思索地拿起那杯酒仰头就灌。

　　这一举动立刻点燃了现场的氛围，不仅女生们欢呼尖叫，也吸引了周围看热闹的人。

　　他们最喜欢这种游戏。一杯一杯灌下去，直到把人灌吐。

　　辛辣的酒水淌进方烨的喉咙里，让他的胃隐隐作痛。他渐渐分不清这里是哪里，只听见耳边刺耳的欢呼声和尖叫声。

　　方烨喝完一杯又拿起一杯，酒水顺着他的脖子留下，打湿了他的衣领，显得脖子十分修长。

　　喝酒的人不仅爽快，还是位帅哥。这让周围的人欢呼声更大，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喧闹至极。

　　就在方烨喝完第二杯正要拿起第三杯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

　　方烨向来人看过去，看到了对方漂亮的下巴和嘴唇。

　　这人的身高与他相仿，戴着一顶鸭舌帽，露出的鼻梁十分高挺。

　　怎么有点眼熟。

　　这时，此人把帽子向上抬了一下，露出了他的眼睛，这才让人看清他的全脸。

　　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方烨瞬间怔住，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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