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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止步
卓月觉得每个人声音的质感都不一样。
“她睡着了吗?”
单不寐的声音的像衣兜里半融化的巧克力,温暖丝滑。
“按理来说不应该。电子生命不睡觉,反正我是这样子的。”
章鱼的声音像冰箱里拿出来的碳酸汽水,冰凉爽口。
“对于电子生命来说,偶尔不活动的时候就是在短暂休眠。”
系统的声音像自助餐厅冻过头的冰激凌,几铲子也挖不出来一口。
怎么想来想去都是甜食啊!肯定是她还没有习惯于做一个电子生命,消耗过大的时候就会想要提升血糖的食物。
“她住在我的服务器里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睡觉。”章鱼接了一句。
接下来是迷之沉默。
“你的脸色好难看,没事吧?”又是章鱼在说话。
鉴于系统在网络中的形态是一个菱形晶体,不存在“脸色”这回事,那么表情不对劲的一定是单不寐了。
“没什么。”半融化的巧克力听起来像是凝固了。
几秒钟之前还和谐地说说笑笑,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得气氛僵硬了?
为了防止巧克力、汽水和冰激凌之间出现矛盾,卓月睁开了眼睛:“别猜了,我来告诉你们答案。我醒着,你们说的每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聚在一处的单不寐、章鱼、系统齐刷刷地转过身看向卓月,单不寐第一个回应了她。
“你醒了!不对,你一直醒着。我应该说……好久不见。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我睡了一觉做了个梦,醒来之后你、你们就都在我旁边?”
卓月并没有解释缘由,而是问单不寐:“你做了什么梦?噩梦还是美梦?”
单不寐微微蹙眉:“我也不确定是噩梦还是美梦。我梦到了你,希望你不会觉得被冒犯了。”
卓月对单不寐的话毫不意外,毕竟她可是亲眼见到、亲手解决了那个假冒自己的狐妖:“没关系,你直接说梦的内容就好。我很好奇我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嗯……我梦到了很多以前的回忆,像是走马灯一样。然后出现了一个和你很像又截然不同的家伙,好像披着你的皮的怪物,我感到诡异的安心,同时又很恶心,想要醒过来却做不到。最后你出现了,赶走了那家伙,然后我就醒了过来。”单不寐有一点尴尬,“请原谅我,我现在有一点混乱,表达得不太清楚。”
卓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虽然这些事发生在你的脑袋里,但它们不是梦。走马灯是你大脑过载的表现,那个像我又不像我的家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幻觉。最后,赶走那家伙的确实是我。”
随后卓月告诉单不寐自己发现他的异常的过程,又简单讲述了自己怎么纠正了他神经过载的症状。
“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卓月虽然怀疑岑见微,但没有直接提起,毕竟随便搜别人的终端获取信息很不礼貌,而且她不确定单不寐和岑见微之间的关系有多好。
好在单不寐怀疑的对象和她一致:“同事给了我一个试用装数据包,说他自己状态低迷的时候经常用,只有这个是我之前没接触过的。”
卓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忍不住责怪了单不寐的大胆行为:“你以前见过那么多骗局,怎么还敢用这种来路不明效果不明的东西?”
单不寐立刻认错:“是我大意了,他没有把效果说得很夸张,我以为只是普通疗愈类数据包,就像保健品,治不好病也没坏处的那种,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不良反应。”
卓月神情严肃:“你要不要试着问一下你同事?我怀疑这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他可能给你用了有问题的数据包。”
单不寐去找岑见微套信息,卓月把章鱼拉到了一边:“根据你掌握的信息,你觉得那个试用装和致幻问题数据包有关吗?”
章鱼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确实可能存在关联,但是我不能确定。”
“具体有什么样的关联呢?”卓月追问道,“详细说说吧,我想在调查岑见微之前了解一下他可能涉嫌怎样的违法方式。”
“你想怎么查岑见微?”
“拜托你帮我骇入岑见微的终端,可以吗?”
“风险可能比较高。如果岑见微在做违法的东西,他不会不做防护。”章鱼顿了顿,“我不建议你行事这么激进,这可能不是正确的调查方向。另外,如果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我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卓月摇摇头:“我知道这件事不一定和致幻问题数据包有关,去查岑见微主要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要是不方便骇入他的终端,那就不麻烦你了,我用数据跳板过去也行。”
章鱼见卓月心意已决,最终妥协了:“既然你非去不可,那还是知道的多一点比较好。”
根据章鱼掌握的信息,初代问题数据包很可能来源于一场脑波疗愈事故。
多年之前,一个叫做暖光的脑波疗愈店在为客户进行脑波舒缓时发生了意外。本该平缓的疗愈信号变得异常,对店内所有进行脑波舒缓的用户造成了极为强烈的刺激,导致一些使用者当场晕厥。
对于这起事故,结案定论为设备故障,受害者获得了高额的赔偿。由于影响恶劣,投资者撤资,脑波疗愈店濒临破产。
诡异的是,一些受害者竟然沉迷于那种崩溃的刺激感,希望商家能够把它做成常规项目,不停纠缠商家,商家不堪其扰,加之资金周转不畅,最终关门停业了。
不久之后,一种外号叫“烧脑”的脑力增强数据包开始流行。章鱼认为这并非巧合,他猜测可能是有人将那次事故中的异常脑波模式提取篡改,制成数据包进行售卖。
由于问题数据包的隐蔽性和大脑的复杂性,使用者就算残废甚至死亡也很难确定真实原因,只能被定性为不明原因脑损伤或大脑过载。
岑见微是神经科医生,他能接触到这些东西并不奇怪,但是无法确定他的数据包到底是不是非法的,也可能只是副作用比较大。
至于问题数据包具体的流通途径,章鱼只知道“烧脑客”是从中间商那里购买的,他没有调查中间商的进货渠道,所以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最后章鱼用一段免责声明结束了讲述:“以上结论有我推测的部分,你不要盲目相信。”
卓月觉得有点可惜:“为什么这次也没有继续查下去呢?”
章鱼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你是唯一一个玩过《你好,世界!》的玩家,我不想对你撒谎。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虽然很希望你不要鄙视我,但是我当时的想法确实值得唾弃。”
他用触手捂住了脸:“我没有追查下去,是因为我怕自己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最后忍不住买一个自己用。”
卓月被这个猝不及防的转折惊到了,完全控制不住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你为什么想用这种有成瘾性、对身体有损害的东西?为了找乐子?为了追逐时尚?你总不至于被那些虚假宣传骗了吧!”
卓月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气运之子、水平高超的黑客、喜欢突发奇想的游戏制作者,觉得自己这具电子化身体不存在的胃部在抽搐。
“系统,如果他的答案让我不满意,那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走,主动放弃任务,离开这个世界,不管他的死活了。”
系统赶紧劝阻卓月:“冷静。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就差最后一块碎片,现在走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很不划算。”
卓月的态度很坚决:“不划算也无所谓。即使晚一点复活,我也绝对不会救一个我无法认同的人。”
章鱼不知道卓月的想法,他叹了口气:“因为那个时候我生病了。我得承认你之前猜对了一件事,游戏主角C的原型就是我,可惜我没有C那么幸运。”
故事要从程寻十七岁那年说起。
十七岁那年,程寻的身体出了些问题,不过不是意外致残那么简单。
起初,他以为只是一次重感冒引起的肢体无力,后来在某天夜间他的下肢突然瘫痪,被确诊为脊髓疾病,医生说支配他下肢的神经出了问题。
得知噩耗的程寻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颓废了好一阵子之后,不甘的情绪驱使他勉强振作起来,他一边进行康复训练一边把自己埋进了代码和电路里。
他开始研究仿生学、神经桥接技术和各种辅助义肢,试图用黑客手段绕过身体的故障,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重回正常。
那段时间,程寻的生活虽然有种种不便之处,人际关系也变得一团糟,但日子并没有彻底过不下去,林湛去世时,他甚至有心思在聊天群里发蜡烛的符号。
彼时的程寻还没意识到那支蜡烛背后的真相。之后程寻通过调查社交软件得知了林湛的死亡很可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是他没有把太多心思放在这上面,因为他面临着一个更加致命的困扰。
程寻的病情加重了。除了下肢,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出现了异常,他的手指开始不听使唤了。
再次进行检查后,程寻被重新诊断为进行性神经疾病,他会一点点失去对身体的支配能力,肢体瘫痪、思维停滞,直到死亡为止。
如果只是肢体瘫痪,程寻尚且能够忍受,毕竟他可以通过脑机接口做很多事,可是他无法接受大脑会衰退这件事,为此他开始疯狂寻求各种治疗方案。
在此期间,程寻不仅阅读前沿医学论文,从基因编辑看到神经编程,甚至潜入未公开的医学实验室盗取实验性疗法的资料。
同时他还关注各种病友的分享。不过网络上的帖子并不都是真人真事,那里充斥着虚假的希望——“干细胞神药”、“量子修复舱”,有的是软广,有的是诈骗,需要仔细甄别。
在程寻关注了一些健康医疗账号后,他时不时就会收到推销或诈骗的私信。他从来不理会这些人,都是直接拉黑,直到有一条特殊的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拒绝浑浑噩噩,重燃生命之火。”
乍一看是一句励志鸡汤,但是奇怪的火焰的符号让程寻想起了所谓的“烧脑”数据包,原来这种东西还在流通吗?
作为黑客,程寻习惯逆向破解、追踪数据流。他很快通过这则信息入侵了发送者的终端,根据此人和卖家的对话中确认了这就是当年林湛使用的烧脑数据包的新版本。
在阅读买卖双方的聊天记录时,程寻陷入了深深的疑问当中:一个数据包而已,真的值得人们如此疯狂吗?
他们极尽赞美之词,回味数据包带来的欢愉,他们在虚假的火焰中得到了一切,又因为火焰的熄灭而万般沮丧。
有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程寻为自己联想到童话故事感到无奈,这实在是一个不宜少儿阅读的故事。
但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买家里真的有年轻的学生,为了考试时更有精神、为了变得更酷、为了和朋友有话题可聊,购买了烧脑数据包。
除了学生,买家也有上班族、无业游民,还有和程寻一样无药可救的神经科患者
当患者的病情不断恶化,常规医疗手段宣告无效,所有合法途径都帮助不到他们时,他们转向了灰色地带。
即使明知道风险,但对于死亡的恐惧压过了理智。有的患者想剑走偏锋,用强刺激延缓死亡的速度,有的则希望得到解脱,反复询问卖家多大的剂量可以一次致死。
作为病人,程寻理解他们渴望活下去或者渴望解脱的心情;但作为黑客,他清楚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
程寻意识到,那是一个会吞噬所有接触者的深渊。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心智非常坚定的人,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在凝视深渊后,他选择转身离开。
“我举报了这个烧脑数据包的中间商,然后第二次停止了调查。”章鱼的触手耷拉着,声音也有气无力,“你可能会失望吧,我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
卓月松了口气,刚刚章鱼的态度那么严肃,她还以为会是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膈应人的桥段呢,没想到只是对于诱惑格外警惕而已。
仔细一想,卓月觉得黑客的性格其实和自己有点像,不过她的反应稍微迟钝一些。在上个世界里,她是在杀了谢琳琅之后之后才觉得自己应该及时离开,以免越陷越深,而黑客却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前就已经开始警惕了。
“你高中时的记忆碎片就已经很多疑了,长大之后变成一个谨慎的人不是很正常吗?不过我倒是挺好奇,你这么小心翼翼,为什么还会死掉。”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我会病死呢。”被卓月问到了死因的章鱼竟然很高兴,好感度从65上涨到了75。
自从黑客的好感度到了50之后,涨起来就相当不讲道理,卓月已经习惯了。
“这下你还想放弃任务吗?”系统问卓月。
卓月想到自己刚刚过激的反应,有些讪讪:“不了不了,程寻是个大好青年,就是说话有点惹人误会,这事闹的,吓我一跳。”
系统如释重负:“我也被你吓得不轻。”
“怎么,我完不成任务你会有处罚吗?”卓月好奇问道。
“虽然不会有处罚,但是任务完成率越低的系统,越容易被分配能力差的任务者和报酬低的任务,所以大家都挺重视任务完成率的。听说有的系统还会用一些违规手段,把自己的任务完成率维持在百分之百。”
卓月有些惊讶:“听起来任务完成率是很重要的指标啊,我差点拉低了你的任务完成率,你刚刚居然没有进行强烈的反对。”
“我不知道你算不算很好的任务者,但是你是个好人。比起为以后的事情和你争吵,我更希望能和你好好相处。”系统平静地回答。
卓月虽然对于任务世界的原住民们油嘴滑舌谎话连篇,但是对于了解她所有小心思的系统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好话,系统一番真情流露差点让她的电子大脑过载了。
“那个……呃,谢谢喜欢?以后也好好相处吧!”
胡乱回应了系统后,卓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准备动身去调查岑见微。
她和章鱼打了个招呼:“我先去调查岑见微了,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回来之后还要从你开辟的入侵通道回去呢。”
章鱼的触手扭成了一团:“我和你一起去吧。”
这个回答出乎卓月的意料:“你刚刚不是说风险比较高,不建议我去吗?我以为你不愿意去呢。”
“我不想呆在这里。”章鱼压低了声音,“我感觉单不寐不喜欢我,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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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鱼如果用了烧脑数据包会变成什么呢?
答案是:章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