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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夜晚,街道。
贺川和很多人在街上走着,道路两边空空荡荡,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
偶然间,他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他看着看着,不自觉脱离了人群的队伍,悄悄跟上那道身影。
那是莫休,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很正式,很肃穆,显得腰细腿长,很漂亮。他走在街上,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灯光在他脚下拉出歪歪扭扭的影子,水中蛇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贺川没有叫他,只是默默地跟他走了好久好久,直到莫休发现他,回过头来,表情有点讶异,像不认识他。
贺川大步跑起来,想去到他身边,却在某一条无形的线外被迫止步,再也无法前进。
“就到这里吧。”莫休轻轻地说。
“不行!不行!”贺川大喊,用力拍打横亘在他身前的透明玻璃。
莫休看着他,这时候他的表情好像认得贺川了。
他脚下的影子,像一条蛇,蠕动着,慢慢把他吃掉。
“莫休!莫休!”贺川的眼泪涌出来,他意识到这堵玻璃墙无法被打破,焦躁地来回踱步,像笼中困兽不再挣扎,只求取他的准许,“你不想让我过去,我就不过去了……你不要这样!”
莫休仍看着他,眼神哀怜。蛇影已吃到他的胸口,正预备一口吞下他的头颅。
下一秒,什么也没有了。
……
淡淡的光点消融在男人紧锁的眉间,很快,沉睡之人的面容慢慢舒展开来,呼吸再次变得均匀。
安神咒生效之后,莫休没有立刻收回放在他额头的手,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想来不是美妙的事。
他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人,一个奇怪的、他不理解的人。这半个多月来,他能感觉到贺川很辛苦,一来是工作,二来是身体的渴望,很多时候他能感到贺川很焦躁,但他努力抑制着这种情绪,不愿意对自己发作。工作的方面蛇妖不明白,甚至是对自己的欲望,他其实也不太明白——明白他体内生长的妖骨需要自己,不明白他被欲望浸染的难耐,也不明白爱。
也许他的渴望和焦躁是来源于爱,但爱是什么呢?
奇怪的是,莫休能感觉到他爱自己,虽然他不明白爱是什么。
在看清楚之前已经确定,这是爱吗?这点他不确定。
莫休轻轻拂过他的额头,思考着,但又不得其所。
他知道贺川总是有很多思量,比如工作、前程、爱情、家庭还有“同性恋”。他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爱,努力地对朋友好,努力地调节自身与外界的关系,努力地在人类社会中谋求属于他的位置。
一个奇怪的、他不理解的人;人类;妖族以外的异类;他的爱人……算是吧?
他记得台风来临的那一夜,贺川从浴室出来,踉跄地倒在他脚下,后来莫休把他抱起来,看见他眼睛很红,像是哭过。他一直知道贺川在浴室里做什么,不是故意的,尽管贺川开了淋浴,但他还是能听得清楚,压抑的呻吟、舒爽的叹息、脱口而出的呼唤。事实上如果他想的话,他能听到血液在贺川的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为什么难过呢?他想问,欲望是羞耻的吗?快乐是有罪的吗?贺川大概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屈服于欲望的狼狈,他于是装作不知。
对于贺川,他有很多不明白,但今夜不是解谜之夜。
莫休轻轻亲吻他的额头,然后走出了房门。
街上没有人,积水把街道灌成溪流,地上随处可见倒塌破碎的挡蓬和招牌,铁架瘫倒,树木折腰,走在路上时不时看见湿透的鲜艳颜色,谁家衣服没来得及收。
风球在两个小时前北上,留下一地狼藉和最后一夜降雨,等到太阳出来,人们重新占领城市,一切又会很快变回原来的模样。
莫休走在雨中,如果是以前,他会一直走下去,直到去到他该去的地方,但今天不行,他要在贺川醒来前回去。
霓虹灯下影子一闪,道路归于沉寂,今夜无人造访。
山,水声,没有灯,也没有人。
走动,草叶的窸窣声。
一池水,黑黝黝隐于山夜,深不可测。
水镜破开,激起哗啦啦的水响。
那人是莫休。
他潜得很快,这具人形的躯体仿佛在水中进化成一尾又长又窄的鱼。
深潭之下有水流,流过他,水与水相融,混淆作一团团,他悬立于水中,墨色长发在水中飘摇。
潭水寒冷,他和水一样冷。
这座深潭与Z城的母亲河相连,河流入海,接起一段秋水消息。
莫休双臂微张,水从他臂下指间流过,前因后果,俱在他十指之间。
潭底无光,圆睁的蛇目像两颗碧玺珠子,嵌在眶里微微一转,是有人来了。
又过了数十分钟,莫休终于浮出水面,此时天上浓云已去,月出皎洁,岸上的女人撑着伞,一头深紫色长发披散,白皙面孔映出月色莹润微光,美似夜光明珠。
蛇妖看到她,问:“你不睡觉吗?”
“妖什么时候要和人一样晚上睡觉了?”她好笑地说,“你和人待得太久了。”
好吧,确实如此。莫休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住得不远啊……”绮梦生望向另一个方向,“感觉到你,我就来了。”
莫休从另一边上岸,背对她穿上衣服,妖身重又化作人身,长发一晃收作齐肩长度,后背伤痕隐下,光洁皮肤很快被衣衫遮挡。
绮梦生看了看他这一身:“你穿的什么衣服?”
莫休低头看见一个穿机甲战衣的卡通美女:“哦,贺川的。”台风这几天他都没回去,只能穿贺川的衣服,这件好像还是什么联名款。
相顾无言,绮梦生唯有无语。
“最近海上有什么消息吗?”莫休问。
“没听说有什么大事。”
“前天有妖渡劫。”
绮梦生点头,莫休看着她,眼中仍有问询,但这回她摇头。
莫休知道她的意思了。
过了一会,莫休问:“魏予是不是过了四百岁了?”
“是。”绮梦生答得简短。
二人都知道彼此话中的意思,因此不必多说。
莫休离开,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看她。
绮梦生笑着做了个俏皮表情:“怎么?被迷住了舍不得走么?”
莫休没有理会她的故作调笑:“好像已很久没有见到你的模样。”
“也没什么……”绮梦生咕哝着,拿脚踢地上的小石头,“只是突然发现,这世上见过我本来样貌的人好像已经不多了……”
小石头咕咚一声落入池中,此时山中雨早已停歇,池面平滑如镜。天上朗朗明月拨开云雾,千百年如一日的光华清亮。
云散雨歇,终于等到天晴。
贺川找了个中午把衣服洗了,从洗衣机里捞衣服看见自己的老婆衫,陷入思考——
“这件衣服我穿过吗?”老二次元喜欢归喜欢,平日里一般还是不敢往身上穿。
“哦,我穿的。”莫休抖抖衣服,撑到晾衣架上。
我去,老婆穿老婆!贺川内心暗喜,外表镇定:“你什么时候穿了?我怎么不知道?”还不再穿一次我看看!
莫休感觉他表情怪怪的,但也不太懂宅男的心思:“前天晚上啊。”
前天晚上?那不是台风最后一天吗?贺川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了:“那天你出去了?”
“嗯。”
贺川“哦”了一声,晾了几件衣服,又问:“你出去干什么啊?”
“嗯……”蛇思考,蛇思考良久,蛇不知道怎么说,“去看看水的情况。”
贺川:?
贺川思考了一下:“……水是谁?”
莫休:?
“水就是水啊。”
水是透明的、流动的、凉的——莫休不知道怎么说。
行吧,管他是谁,工作第一要义就是不懂装懂。贺川接着问:“那水情况怎么样啊?”
莫休:“没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贺川问:“男的女的啊?”
莫休:???
莫休:“我没想过,真要说的话,可能是一种中间态吧。”
这天聊得挺抽象的,贺川以为他不想说,客气地说了几声“哦哦挺好”、“没事就好”,实际上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在聊啥。
过了一会儿,贺川问他想吃什么,正好明天周六他去采购。莫休说明天有事,让贺川自己决定,不用考虑他。
听到这话,贺川直接把手里衣架掰折了。
平心而论,莫休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偶尔有事要处理很正常,何况台风那一个礼拜他们俩几乎24小时待在一起,莫休不是人,不会真的像他一样被困在屋子里——他对他已经足够体贴纵容。
所以贺川只能把衣架反方向掰回来。
掰是能掰回来,就是变形了。
莫休疑惑地看着他,贺川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变形衣架:“这衣架坏了,修不好,我去扔了啊!”说完,潇洒地走了。
衣架被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贺川把这种反常情绪归结于欲望无法得到满足。
欲望、欲望,该死的欲望!
第二天,周六,贺川加完班去超市采买,回老城区的房子做饭——这边面积大,又有两个煤气灶,公寓只能用电磁炉,不上班的时候还是老城区好住。
中午十一点,他发信息让莫休结束了告诉自己,莫休说好的。
下午三点半,他说今天活不多,准备撤了,等会去超市,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四点,一张超市的照片,一张长得像个爱心的西红柿照片。
六点,晚餐的照片。
六点半,吃完了,问他在哪,说可以去接他。
贺川给他打电话,不在服务区,不知道是上天遁地还是五洋捉鳖去了。吃完饭刷完碗,他在沙发上看娱乐节目,手机就放在旁边,一有消息马上就能看见,结果工作信息闪了七八次,莫休的信息一条也没有。
可能这就是命啊,贺川认命地打开笔电开始加班。
晚上十一点半,贺川对着文件传输助手般的对话框一阵无语,要是莫休是个女人,他还可以说再不回来很担心你一类冠冕堂皇的话,借机发疯满足一下控制欲,问题是他不仅是个男的,还是个妖怪,凭他真身那个体型,除非哥斯拉来了,不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哥斯拉真来了也轮不到贺川担心——他就是一小白领,他能干嘛啊?
十二点半,贺川熬不住了,让他回来记得反锁门——指的当然不是一楼莫休自己家,那屋子根本没锁。
不知道睡了多久,贺川感觉莫休回来了,就醒了。
莫休站在床边,发现他醒了,有点惊讶——他没有开灯,没有发出声响,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几点了啊?你回来就开灯啊,这样很吓人……”贺川咕哝着,把床头小台灯打开,坐起来,看见他穿得一身黑,很古怪的款式,有点像古代的衣服,但又没那么夸张。
莫休看了眼手机:“三点十五。”
“你去哪了?”走T台还是拍电影啊?贺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有一只鹿妖渡劫失败了,去送送他。”
“……送送他?”
台风刚入境的时候,莫休和他说过一次渡劫的事,不过当时他忙着工作,没细问。
莫休神色如常:“嗯,按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死了。”
一时间贺川不知该作何回答。
“怎么了?”莫休看到他的表情,问。
这种情况下,说一句“节哀顺变”总没错,但莫休的样子不像有什么“哀”需要“节”。
“你……”贺川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说,“你感觉还好吗?”
“嗯。”莫休果然点头。
贺川的表情更古怪了。
莫休解释道:“生死本就是常事,无需太过在意。”
“要是连生死都不算大事,那什么才算?!”
莫休想了想,说:“没什么大事吧。”
贺川不知道怎么说了。他不是生气,说到底那只鹿和他压根不认识,莫休才是他的恋人,他不会也不必要为了那只鹿和莫休吵架。
他只是感觉很怪,无从解释的诡怪。
莫休靠近,身上传来淡淡的焚烧气息。
木头、火、香料、潮湿、泥土,这些气味浅浅地漂浮在他周身,代表一场服务区外的祭祀。
祭祀的主角不是人,是一只三百岁的鹿妖。
发到网上会被怀疑脑子有问题吧?查询精神状况去吧您!
贺川看着他身上那件衣服,上窄下宽的缎面褂子,拓有暗纹,袖口紧束,显得他身段修长挺拔,皮肤白皙出众,动作起来想必也十分利落。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正式了,有距离感,而且这一身铁黑色,看着就冷。
贺川摸他,果然,衣服皮肤上结了一层寒气,不知道他刚从哪个深山里出来。
莫休以为他因为自己回晚了不高兴,过去亲他。
“你!”贺川惊讶,双眼大睁,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嗯?”莫休等他下文。
没有下文。
贺川撑在他肩上的手最终也没有推开他,亲着亲着,身体顺着床头慢慢滑下去,最后只能躺在床上搂着他喘气。
“还生气吗?”莫休问。
“不准这样!”贺川愤愤道。他的脸红得滴血,一是气的,二是缺氧缺的,三是不可说。
完蛋,要是莫休学会用美人计,这个家以后还有他说话的机会吗?
莫休不解地问:“哪样?”
贺川看着他单纯的脸,一股血往头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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