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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宝楼
不同于昭阳殿的胜丽风光,华羽宫踏进来便让人感到一阵庄重的气息。
像压在樟木箱子底层的衣裳,刚拿出来那股带着木质的味道,薄荷和松香融在一起,钻入他的鼻腔,厚重,沉闷。
祁暄州心不在焉地站在盘金缂丝莲纹地毯上,思绪乱飘。
宫内烧了银丝炭,暖和得让人昏昏欲睡,桌子上铺了一层绿锦丝垫,玉壶春瓶里插了几支牡丹,红艳艳,黄澄澄,煞是好看。
坐榻上方高高挂着一副西陵教蚕图,一旁立着的玉质隔断后隐约能看见一个低头垂首的身影。
那身影正是元妃,她吃素数年,一心向佛,在华羽宫立了座小佛堂,日日供香诵经,很受太后娘娘夸赞,
寻常宫人说起她来,也说元妃娘娘温柔敦厚,菩萨心肠。
祁暄州打了个哈欠,想起这些话,不由得想笑。
他长得高,正好能看见小佛堂的一角,恰与供奉的玉佛遥遥对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眼里无波无澜。
宫内十分安静,只留了两三个宫人在里边侍候,青瓷香炉里划出一丝淡淡的白纱,阳光透进来,与半空中轻轻颤动的金黄色微尘交织在一起,像白玉上流过的碎金。
“子项,等久了吧。”
侍婢扶着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女人出来,那女人身穿湖绿色缠枝云缎常服,乌发梳成十字髻。
正是当今元妃娘娘,她步履缓慢,面若银盘,眼睛雪亮,身形挺得笔直,沉静从容,自有一派威仪。
“母妃哪里话,儿臣应该的。”
祁暄州拱手行礼。
元妃轻笑一声,拉着他坐到坐榻上,细细端详了他一会,“你可是许久没来看母妃了。”
“母妃见谅,儿臣最近实在太忙了,抽不出空来,但儿臣心里是时时刻刻惦念着母妃的。”祁暄州面色微微一变,仍扯出一丝笑。
侍婢上前给祁暄州倒了一盏茶,祁暄州扫到那侍婢手腕上不明显的红痕,还没看仔细那侍婢便退到了元妃身后
元妃侧头端详着那副西陵教蚕图,许久没说话。
祁暄州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元妃不是他生母,纵然与他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体贴备至,但他总感觉他怎么都看不透自己这位母妃。
二人之间就像隔了一道幕帘,每每谈话都是如履薄冰,生怕做得不好,让她失望。
若是有朝一日,他不配那个位置了,会不会立马舍了他?
祁暄州心突突跳,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急忙中断,不敢再想下去。
半晌,元妃转过头,状作无意开口道:“听说府兵去你那查到东西了?”
祁云州面色难看起来,预料之中地吐了口气。
前两日,兵部那老狐狸不知道抽哪根筋,组建了一只府兵,美名其曰城外那一带有土匪,他们是按例巡查。
他还有一些人没来得及转移,被逮了个正着,父皇知道后,狠狠斥责了他一通,所幸人不多,父皇只罚他禁足半月,好好思过。
“是,儿臣一时不察,着了他们的道,肯定是祁云照和祁暄风搞得鬼。”
祁暄州拳头捏紧,他真想朝那两人脸上来一顿,太卑鄙了。
“好了,母妃教过你很多次,事情发生了,尽快去补救,不要去想原因。若不是你顾不周全,怎会被人钻了空子。”
元妃打断他的怒火,淡淡开口。
“子项,你头脑比不过暄风,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祁云照。既如此,就应该比他们更狠,不要总是优柔寡断。”
她抬眸看着祁暄州,眼底像一方幽幽深潭,要将他沉溺其中。
“母妃,若是我真没赢过祁暄风……”祁暄州小心翼翼开口,紧盯着元妃神情。
“没有如果。暄州,有你舅舅和我帮你。以后不要和母妃说这些丧气话了,母妃不爱听,好吗?”元妃眼眸略带谴责,不赞同地打断了他。
转眼想到什么,捂嘴轻笑。
“听闻皇后要为祁暄风选皇子妃,他不是有个心上人吗,可笑,到底上不得台面,喜欢那般低贱人家的。子项,你知道该怎么做,女子伤心起来,可是比男子狠几千倍呢。”
整个华羽宫全是元妃低低的笑声,仿佛看到祁暄风这样,是让她多么畅快的一件事。
祁暄州没说话。
她倾身为他整了整衣领,扭头对跟前的侍婢说道:“绿水,将小厨房煨着的那碟海参烩鲫鱼端来,让子项尝尝。”
“这海参是台州进贡上来的,倒是新奇,听说对人颇有益处,你最近也累了,多吃点补补。”
元妃语调轻柔,仿佛在看一个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小孩。
祁暄州苦笑,既想抗拒又抵挡不住这股温暖,明明知道元妃待他只是一个夺权工具,可他依然舍不得这份慈爱。
罢了,母妃到底为他好。
“多谢母妃。”
元妃重新笑起来,“母妃乏了,先去睡会,你吃完了就回去吧。”
她站起来,轻搭着绿水的小臂,走进了里间。
祁暄州看着面前黑黑的一盘,拿起筷子胡乱塞进了嘴里,好似吃得快些,多些,便能把他胸口沉甸甸的石头压下去。
“咳咳咳。”
吃得太急,他连忙举起手边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眉头不展。
元妃宫里的茶也是苦的。
……
“长安街那个糖人特别好吃。”
“还有德宝楼的荷叶炖鸡!”
隋垂容走在街上,两耳充斥着女子清脆的叽叽喳喳声。
她站定,捏了捏耳朵,无奈道:“到底先去哪?”
“德宝楼吧,现在还没到酉时,长安街的商贩们肯定没全出来呢,没甚意思,咱们先去吃饭。”漆华抢先开口。
“好,走吧。”
隋垂容今日穿了一件蔷薇粉夹毛软缎绣罗裙,腰间系着一个精巧荷包,外罩一件银白狐裘,念竹还给她梳了垂鬟分肖髻,插了一支蝴蝶钗。
发尾如燕尾垂肩,抹去了几分清冷,反为她增添了几分娇俏灵动。
来来往往行人如织,经过她时,都不由得暗自瞥一眼,咂嘴赞叹,好一个窈窕佳人。
再过一月要到除夕,两日前她去看宋菱,惊觉她病得还不轻,原是回来这些天操心过度,再加上受了点寒,便病倒了,一直怕隋垂容担忧才不许下人告知她。
正好这几日阗京城热闹,宋菱便让她出来看看玩玩,顺带买点糖糕果子带回来,老拘在府里一点都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朝气。
隋垂容本来还犹豫,看见念竹忘忧眼巴巴地盯着她,笑着应允下来,她确实自回来还没出去逛过。
恰巧漆华给她递信,约她出门看灯,几人便同行出来。
隋垂容打量着街道两旁,她们出来得早,眼下商贩并不多,但已经足够热闹了。
卖酒酿热圆子的,帮人写对联的,卖爆竹的,举着热腾腾的烤红薯大声吆喝的,支起铁桶卖熟食的,卖茶叶甜饮子的,还有卖钗子、脂粉、头面等小玩意的。
快至傍晚,长安街亮起了灯,摊上摆着的珠玑发出莹润光彩,女子们围在一起挑着喜欢的饰品。
白气蒸腾,人们脸上泛着笑意,祛散了冬日的灰冷。
是数不尽的人间烟火气。
漆华兴冲冲地左右穿梭,手上已拿满了东西。
隋垂容不禁也被感染了几分热闹,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一些,感觉浑身都轻快了许多。
边逛边走,很快就走到了街头,一座高耸的酒楼朝着大街坐落,约有三五层高,二楼处挂着绣旗,牌匾上是用金粉写的德宝楼三字,看着便十分豪气,颇有几分暴发户气质。
许是临近过节,德宝楼面朝大街的门口还挂上红灯笼,门边设了两根朱红华表柱,酒楼门首用彩帛、彩纸扎缚成“彩楼欢门”。
德宝楼是阗京酒楼业龙头,店里南北各色菜肴俱全,且价钱不一,偏生服务还一顶一的好,故很受百姓们青睐。
里头不仅卖饭食,还兼说书,清倌拉琴唱曲,玩出了十分的花样来。
门口十分热闹,小二头戴方帽,身穿蓝衫,脸上挂着的笑像是快咧到了耳根,他肩膀头上挂了一块白毛巾,这么冷的天,竟生生热出来一脑门汗,时不时拿起那毛巾抹一把脸。
“客官您里边请。”
“哎呦王老爷来了,小楼真是蓬荜生辉!今儿个吃点什么?还是老三样?快进快进。”
他俯首躬腰,刚把前一个送进门,忙不迭地便去迎下一个,招呼顾客和瞅见财神爷没什么两样。
一行人走到门口,漆华掏出个牌子递到小厮眼前。
小厮双手接过那牌子,回身朝里边吼了一嗓子,“玉兰,玉溪,出来送几位贵客上三楼雅间。”
说罢他转过头,仿佛全身都透着笑意,小厮暗暗打量着面前几位女子。
前面两个衣着华丽,面若桃花,该是哪家出来游玩的小姐,万万不可怠慢,把她们哄高兴了,说不定自己还能得两个赏钱,思及此,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热切起来。
不一会,从楼里出来两个女子,面容秀丽,穿着一模一样,衣裳上都绣了一个小小的“德”字。
她们小跑到几人面前,微微行了一礼,隋垂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几位姑娘,请随我们来。”
踏进大门,里面灯烛晃耀,鼓乐喧天,人潮涌动,气氛十分热烈。
果不其然,德宝楼里头装潢和外面也别无二致,无处不透漏着一股有钱的气息。
一楼皆是散座,几乎已满座了。
大堂中间是个高扁高扁的台子,上头放着丝管,木琴,旁侧正坐着个摇头品茗的老头。
玉兰玉溪带着几人踏上玉阶,楼上分割成了一间间的雅室,门口用幕帘遮掩,雅室的窗户很大,可以看清一楼大堂中间的高台。
她们的这间雅室幕帘上还坠着小白玉珍珠,有人进来揭帘,铃铃铛铛,十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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