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命谷

　　苏以见了这红帕子，再看鬼见愁，心中也不由得思忖，这鬼见愁却是个瞧戏的，多少戏目随意张口便点来，却真是个看戏人，只是到底可厌，把他苏以做了下眼看，却叫他与他唱这出戏，只是时运不济，只得潜伏爪牙权忍受。

　　鬼见愁见他拿了帕子，当下却离了位子，重回到先前小二为他预备的那张大桌上去，只这酒店中央一大片空地，上摆一桌二椅，桌上一壶酒，两个酒杯。

　　只可惜没处给苏以妆扮，苏以见状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那帕子一扬，立于桌椅旁，开口先唱一句，
　　“梦魂摇，这新愁促上眉梢……”

　　唱不得几字，却叫鬼见愁一喝，见他道：“唱得什么？重唱，一点春情没有，师父怎教得你，这戏比不得西厢待月，也不是牡丹亭惊梦离魂，你是唱惯了千金小姐，便唱不了这潘六儿了么？”

　　苏以闻说，面皮已是涨得通红，心中暗骂鬼见愁懂个什么，继续唱来，却也不禁较起了劲，把那红帕子甩至肩头，向前浅走两步，眉目低垂，忽又睁眼扭身，真个鲜艳明媚，胆大泼辣。

　　鬼见愁见他入了戏，不觉一笑，便用手指在桌上打着节拍，秃毛鼠听不懂戏，不晓得这有什么趣味，只看得千面一副面孔却不似男子，看得只觉舌口生津，鬼无盐略懂些，不禁喝彩，却偷眼看鬼见愁，果见鬼见愁已是入了迷，她素来与鬼见愁最为亲密，晓得他最喜看戏，也跟着看过不少，只是心里暗加揣测，料想鬼见愁之前要寻的那人必是千面无疑了。

　　韩小虎在旁看着自己兄长为这一伙贼人卖唱，却是恼怒，只恨自己武艺不精，做不了许多事，扭头不愿再看，却见花落锦正担忧地看着他，对他道歉：“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抢你的马，若不是我逞气说那马是我的……”

　　韩小虎听了，见花落锦满面的自责，忙劝慰道：“这怎么怪得到你？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使性子，咱两个一起骑马，这时候早到家里了，又何须在这酒店里耽搁，只可惜我二哥不在，庞姐姐也不知去哪儿了。”

　　苏以此时正唱得入港处，只见他半倚身子到那桌前，却唱，

　　“怕残夏催得红减香消，空留的花容月貌……”

　　唱此时又微微起身，只把那红帕子往后一甩绕至肩颈处，真个叫人看了体酥身麻。

　　鬼见愁正自忍着，要唱一声好，旁边秃毛鼠却先叫起：“好妖的女子，老大，原来那千面是个女人！”

　　说着竟跳起，道：“老大，我知你意思了，这千面我晓得便是李逍姘头的，抓了他，爷们快活，也叫那李逍丢了面子吃一顶绿帽才是！”

　　鬼无盐听这秃毛鼠乱语，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秒就见那秃毛鼠捂着腿哀嚎起来，原来那酒保上了些下酒菜，那鬼见愁却不知何时拾了一粒花生米正砸在秃毛鼠腿上穴位处。

　　苏以见秃毛鼠嚎叫，却不理，自顾自唱自个儿的，鬼无盐忙去把秃毛鼠扶起，秃毛鼠本还要嚎叫，却忽然打眼看见鬼见愁面具里透出的点点寒光，忙吓得噤了声，由着鬼无盐扶至远处位子上，再不敢发一言。

　　忽然有此变故，只把韩小虎和花落锦都吓了一跳，不想这鬼见愁对自己人也丝毫不留情面的。

　　苏以此时已唱完了自己的独角戏，心想后面的却要有人配合，该是不用唱了，便要起身，不曾想，却见鬼见愁一撩袍带，却走到他身边，拱手一句念白，

　　“才相见又别兄面……”

　　那声音难听至极，但韵味咬字却一个不差，苏以暗道要糟，但无可奈何戏也要做全套，只得陪鬼见愁继续演下去，便用手指搅了帕子，对着鬼见愁喊道：“啊，叔叔。”

　　鬼见愁拱手道：“嫂嫂！”

　　苏以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迎鬼见愁至桌边坐下，拿起酒壶，到了杯酒置于桌上，对鬼见愁道：“叔叔，饮个单杯。”

　　鬼见愁见那酒杯在桌，冷哼一声，却不去饮，苏以心中只是暗骂，只得拿了那杯酒站起身送于鬼见愁嘴边，又请道：“叔叔，请——”

　　鬼见愁却才用手掀起半截面具，便就着苏以双手将那杯酒喝尽了。

　　苏以却睁眼偷觑，仍看得不清，却有了主意，便又拿了酒壶，斟满酒道：“啊，叔叔是个英雄汉，不吃单杯，吃个成双罢。”

　　不想鬼见愁却不似他所料继续饮酒，反竟扬手道：“吃酒罢了，说什么单双。”

　　苏以听得，暗自生奇，这鬼见愁前面胡乱乱演，这时节说得却是戏本子武二的词，看他行动举止，却真是个行家，但却没听李逍说过，这鬼见愁莫不也是他梨园子弟？

　　当下二人你来我往，却真便照着这《戏叔》一折演了起来，苏以动处，鬼见愁总有接应，却是熟稔非常，不似第一次配合，却像是多年的生旦老搭档。

　　苏以心中疑心乍起，却还是只得半推半就，却又唱念道，

　　“啊，叔叔，半杯儿我吃下，半杯儿留伊家。”

　　唱着，却便回身自桌上倒一杯酒，自饮了半杯，剩半杯递到鬼见愁身前，

　　“叔叔啊，我与你吃个，成双酒，合欢酒，与你吃个交杯酒——”

　　若按戏本，此时武二该当甩袖怒骂潘六了，不想鬼见愁此时却不按戏本来，竟半掀起面具，又就着他手饮过了这半杯。

　　苏以见他饮过这杯一时不知如何接戏，却见鬼见愁冷声道：“戏也唱过，酒也喝过，你们还不走，莫不要我送你们一程？”

　　苏以闻说，情知是鬼见愁放过了他们，忙起身谢过鬼见愁，然后才领韩小虎和花落锦离去，那红帕子照样扔回给鬼无盐，鬼无盐待要阻拦，却见鬼见愁闷坐无聊，又在饮酒。

　　忙拿了那红帕子笑眼试探道：“老大，算上这次，你放这千面可是第二回了，莫不是却看上他了么，只是千面到底是李逍兄弟，我们以后若是要杀李逍，只怕他从中作梗的。”

　　鬼见愁听她言，冷笑道：“关你何事？李逍必定会死在我手里，他千面那些武功成什么事情？”

　　鬼无盐忙把那红帕子抬起奉上道：“我是怕儿女情长，扰了老大你的心神。”

　　那边秃毛鼠闻言，心中疑惑不解，心想鬼老大有什么儿女情长的，细想却便坚信那千面是个女扮男装的美人，却是和鬼老大有渊源的，当下也狗腿子般插嘴道：“便是老大有这心思，又有何妨碍，等我们干掉了李逍，那千面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管他心思如何，只把那穴道一点，臂膀一捆，送到床上，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鬼无盐听这秃毛鼠胡言乱语，心中只是暗骂，果然便见鬼见愁动作一顿，倒是没像先前般给秃毛鼠一个教训，反而从鬼无盐手中将那红帕子接了过来，隔着面具，鬼无盐看不见他的神情。

　　隔了半晌，鬼见愁才道：“再等十日，李逍若是再不回来，便去他家里索人。”

　　听了这话，鬼无盐才松口气，便慢慢同秃毛鼠一起却给鬼见愁讲起这几日柳江些事情来。

　　却说苏以救得韩小虎，又携了花落锦，他三个一同回顾家去，只是来时为了救韩小虎，却是匆忙，只两匹马儿，苏以还待要思索如何分配，那边厢，韩小虎和花落锦对视一眼，俱是红了脸，只为了不共骑一匹惹下的祸事，当下两个人眼波流转处，都只觉好笑。

　　苏以如何察得他二人暗流涌动，便叫花落锦自骑了那匹祸事之源李逍的宝马，他和韩小虎共乘一匹，却对花落锦致歉道：“嫂嫂刚到此地，却遇此事，是我的过错，该叫人接应你们的，叫嫂嫂受惊了。”

　　花落锦听他唤自己一声“嫂嫂”，心中一愣，一是为了苏以比她年纪大上许多，一时叫她反应不及，二来却是刚刚，苏以却和鬼见愁刚做了一出“嫂嫂叔叔”的戏，端是香艳非常，纵使她尚且不通人事，看了也不觉脸红，此时苏以唤她“嫂嫂”，却叫她心中好不羞躁，韩小虎听得这一声“嫂嫂”，不由也脸色一红，却觉自己也喝了一杯似的，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安排好马匹，他三个也不耽搁，便向柳江方向去，却已是天色黢黑，大雪愈下，在那酒家之中不知耽搁许久，影绰绰却见远处有一阵亮光，比至近来，却见两匹马。

　　苏以细看，却是顾轻风和庞细雨。

　　当下几人都勒住马匹，庞细雨细看几人，却见中有一个没见过的美貌女子，当下起疑，想起前几日小柳儿曾跟她说，韩小虎去迎顾轻风的新娘子去了，想着便是这一个，顾轻风却是看不见新娘，只是问苏以：“你们可受了伤？我听你院里仆从来报信，好不吓人，这几日就是家里也进了不知多少蟊贼，你们遇着那鬼无盐还好说，可又遇到那鬼见愁了？”

　　韩小虎听他动问，急道：“可说呢，大哥，好不吓人，本来遇到个罗刹女，后面又来个鬼面人，武功看着比二哥也不差分毫，他们那些人好不气人的，若非三哥，只怕性命也要送掉了。”

　　庞细雨闻说，却道：“你们遇见了鬼见愁？他武功高强，又恨李逍甚矣，你们三哥却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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